浴汤渐渐冷却,拾月终于从桶里面出来了。她原来的衣物上沾染了污血,已经不能要了。署衙里的仆妇给她准备的衣裳是女装。
为什么是女装?
拾月愣住。
刚刚那人唤她白大人,难道白大人是女子?
她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细滑玉润。是啊,她已经许久未易容了,面上不擦黑粉,当很容易看出来是女子吧。
深秋夜寒,今日又遭遇了围杀,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事儿呢。拾月不想生病,她用巾布快速擦了身,完后一件件的套上了崭新的锦绣对襟齐胸襦裙。
许久未着女装,也用了一个多月的裹胸布,拾月觉得她的胸脯都被勒平了,齐胸裙前的系带,拖拉出了好长一段。
仆妇虽然在她沐浴前被赶走了,却还是规规矩矩的守在外间。见拾月出来,已经穿好了衣裳,便上前一步,轻声道:“奴伺候姑……贵人梳头。”
使君特别交代,不可对这位称呼男女,叫贵人就好。王嬷嬷不晓得原因,反正说起这位贵人,使君的态度都是恭恭敬敬的,那她自然更得恭恭敬敬的了。
拾月被嬷嬷引着入了房,坐到了妆台前,先用棉巾绞干了长发。月垣虽是边境之地,但因南边水路交通便利,商贸繁盛,百姓生活富庶,是以此地的衙门也并不简陋。屋子宽敞整洁,妆台上的物什也都崭新鲜妍,就连嬷嬷绾发的手艺,也是一顶一的好,很快就为拾月编了个漂亮的百合髻。
王嬷嬷看着镜中清纯幼嫩的美人面,想再为她上个妆,但被拾月推拒了。
拾月摇了摇头,这样就好了。
有一次,殷妙带着男子打扮的她去西街逛集市。因着殷妙姿色婀娜,丰润窈窕,引得了不少路人注目。尤其是男人,眼睛仿佛都长到殷妙身上去了。拾月见了,心里有些发毛,拉着殷妙就想要往回走。
殷妙对此似乎习以为常,看着男装的拾月,平静地开口:“你如果不是打扮成这样,我们今天可能就回不去了。”
拾月目光扫向那些奇怪的男人,不甚明白。殷妙嘴角笑笑,盯着她道:“世人皆重色,男女都一样,你要当心。”
殷妙经常趁林翰不在家时,让拾月自己练习易容,还会痴痴地看着拾月男装的样子,称她俊美脱俗,万里挑一。每每听到这样的夸赞,拾月就会站在镜前盯着自己的脸多看一会儿。
她应该是,长得挺好看的吧。
这个认知并没带给拾月多大的喜悦,反而殷妙所言的,“空有美貌,终将害人害己”更令她印象深刻。
皇亲国戚她惹不起,关于自己的来历,她已有所欺瞒。其他方面,该不好再进行遮掩了。
晌饭过后,拾月就没再吃过东西。傍晚驿馆内的一番折腾,费了她好大的气力,但此时拾月却一点胃口没有。那个站立着的,被斜斜砍去了一半头颅一半肩臂的尸身,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鼻息间,挥之不去。
虽然身子已经不再抖了,可恐惧如影随形。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是她的噩梦。
王嬷嬷帮拾月收拾好后,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叶飞惊进来,拾月依旧坐在妆台前,她从脚步声和镜子里的影像上辨出来人,忙起身,面向他。
这人是承王身边的人。现在她知道了,得守礼。
叶飞惊看着面前规规矩矩直身而立的女子,一时怔愣住了,不敢相认。
瓜子小脸,秀眉入鬓,偏长的桃花眼水汪汪的,眼尾上挑,是一张标致的妩媚美人脸,此时面色沉静,却不由得让人觉得可怜。
过去她作素简的男装打扮,虽然细皮嫩肉,明眸皓齿,但因浓黑的长眼和特意勾画出的锋锐眉峰,莫名带了股雌雄难辨的气质。如今只是恢复了本来的眉形,换了身女装,绾了发髻,就完完全全的成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叶飞惊打过交道的女子不多,但跟在承王身边,高门贵族和三教九流,各类出身的女子见得倒是够多。就小哑巴这般容貌,未施粉黛就这般娇颜媚眼,宛若仙女,哪个男子看了不迷糊,难怪会易容。
幸亏承王殿下,不是一般男人。
叶飞惊领着拾月,去往李琮栖的房间。路上,见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想到月垣镇守使孙长对她的称谓,不觉失笑。
有些话王爷不会跟她讲,但是,他该说一说。
“承王身份尊贵威名远扬,旁人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王爷身边都是能人异士,表面上甚至会敬你我三分,可在看不见的地方,心机手段也会残酷百倍。”
“王爷身边没有无用之人。如若不能自保……”
他驻足,别有深意地瞥了眼拾月,“也得装装样子。”
拾月怔了一瞬,随即点头如捣蒜。她听明白了,叶飞惊这是在警告她,不要拖后腿。
她现在可是白大人。
王爷遇刺,干系重大。身边多一个凶神,就多一分安稳。拾月想得明白。
于是,她挺直脊背,深吸口气,抿唇抬眸,一脸凛然的走在叶飞惊身侧。
想必那位白大人,应该跟这位叶大人差不多吧。现在在旁人眼里,她是承王的走狗了,得拿出狗仗人势的气派来。
叶飞惊扭头瞥了眼跟在身后腰板挺得笔直的小哑巴,忽又顿足,问道:“你对王爷,知道多少?”
拾月愣愣,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是对承王殿下一无所知喽?”
拾月点头。她在闺阁之中,是看过不少书籍,不过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先人的事迹,至于外面流通的话本子,也没有关于承王的。皇亲贵胄,还是立过战功的,大抵是写书人不敢编排他吧。
至于林翰,虽然在朝为官,但为人谨小慎微,一向独善其身,崇尚无为以求自保,更是不可能在家里面议论皇亲国戚了。
拾月在林府的十年间,都未有听闻过承王的名讳,更遑论了解他了。
叶飞惊打量着面前的洁净小脸,似乎想从拾月的脸上看出她有无撒谎。
片刻,他道:“承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叶飞惊还想说些什么,譬如让她老实伺候,别不知好歹自己找死。可想了想,又觉得多余。
让她知晓王爷的身份即可,若她想要作死,那便等着瞧好儿。
毕竟只有有异心的人,才会作死。
叶飞惊言止于此,拾月跟在他身后,进了李琮栖的房间。本来端正笔直的身姿,在看到承王的瞬间,立时萎了下来。
狗在主人面前,可是要摇尾巴的。
她哪儿会呀。
李琮栖正坐在榻上,也已换了身衣裳,此时房内还有股子难以忽略的浓重的草药味儿。想来他受的伤,不轻。
拾月不禁松了口气。他越是重伤,越说明她砍那人砍得及时,她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嗯,她有恩于他,没什么好怕的。
李琮栖刚刚打发了一众谄媚的月垣署衙官员,见到端端正正迈进门来的拾月,不由眼前一亮。
纵使他对这小哑巴的皮相早已了解了彻底,眼下见她换上了寻常女子的妆扮,还是如此端方矜重的仪态,李琮栖一时间难以移开眼,便就多瞧了一会儿。
啧,小东西,还真有点儿姿色。
拾月缓步走进,觉着距离差不多了,便停下,站定。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对视须臾,李琮栖并未开口发话,拾月只好屈膝行了个福礼。
之前他们没有对她讲明身份,她可以自在些。现下既已知道了他是王爷,就不能忽视等级尊卑了。
他是主,她为奴。循天顺人,挣扎不得。
“过来。”李琮栖说。
拾月闻言心下不由一紧。她怎么觉着这人的声音变了,比以往要端凝深重许多,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厉。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位置变化了。
曾经的同路人如今成了位高权重的皇族亲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两人有无干系,在他面前,她都是奴才。
永远都是。
拾月乖顺地继续朝他走去,来到跟前。她现在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他坐着,她站着,两人视线几乎平齐,面对着面。拾月低眉敛目,在想,自己该不该跪拜。
她甚少行跪拜礼,只偶尔跟在林夫人身后,给佛祖磕磕头,也不晓得私下里面见大官,要如何行礼。
李琮栖盯视着面前白釉一般光洁细腻的标致脸蛋儿,把她整张脸上的神态都看了个清晰仔细。
小心拘谨却不见慌色,也没有趋奉献媚之意。
安静又美观,和婉且嫣然。
真是个绝佳的小宠物。
“可有伤到?”李琮栖问。
拾月抬眸,摇头。
“摆饭吧。”李琮栖眼神依旧锁着拾月。门口守着的叶飞惊听到后,即刻吩咐了下去。
承王留了拾月在身边伺候,私下里,叶飞惊还是没忍住多了句嘴。
“王爷身边接连出现了三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还美得迥异各有千秋。”
他仔细着承王的脸色,见王爷神色未改,便继续道:“小哑巴柔弱,小虞嘴甜,那位浣剑山庄的女侠爽气。万一她们是一伙的……”
“但凡有一人接近了王爷,背后之人的阴谋就得逞了。”
李琮栖手里捏着茶盏,心不在焉地视着前方,说道:“她你就不用管了。”
这个“她”,叶飞惊甫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可他又觉得怪怪的。
不过主子这样说,叶飞惊着实松了口气。论心机智谋,识人辨物,整个大晏国都不定有人比得过承王。既然王爷都对小哑巴放了心,那他自然就可以少操一份心了。
李琮栖又道:“交代下去,本王要在月垣养伤。”
“是。”
叶飞惊颔首领命,即去全力调查刺客一事。
承王此番南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接身在南昭的表妹姜婈归晏,当然此事需得暗中进行。他们早已派暗子联络上了姜婈,定在年末姜婈去南寺烧香之时,将其和禹贤姑母的心腹陪侍冯嬷嬷一同带走。不过近日京中又有消息传来,韩肖在信中说,皇帝将派三皇子陪同南昭使节回国,为南昭郡王之死做个交代。
派使臣出使昭国促成和解,此事颇为重要。不过朝臣不解,皇帝为何要把此重任交与年纪轻轻,在各方都无所建树的三皇子。就算是摆设,也没必要让亲儿子冒这个险。
其中因由,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琮栖却明白。因为他早预料到了此事只能这样解决,所以密信了朝中幕僚向皇帝进言,让三皇子接下这桩差事,可彰显北晏对南昭皇室的重视,消减争持,免起兵伐。
李琮栖想让三皇子与拾月碰面,以此确认他们之间有无腌臜事。皇帝能够应允此事,大概也是希望锻炼一下这个小儿子。
当然,李琮栖是不希望三皇子和拾月有甚密切关系的,这样小哑巴就可以成为晏国使团中的一员,光明正大的随使节入南昭,之后再由姜婈易容替代其回到北晏。这样兵不血刃就能达到目的,可比先前定下的抢人部署划算多了。
是小哑巴杀了南昭郡王。如此对待她,不过是天理循环。李琮栖丝毫不觉亏心。
从前的叶飞惊:“女刺客!”
今后的叶飞惊:“小哑巴。”
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 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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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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