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前堂的途中,张春华与韵竹亦步亦趋地并行着。
身后,横槊搀扶着司马毅,既要指引前方俩人的方向,又在与司马毅详说他与家中父亲、兄弟的关系。
“少夫人,廊庑尽头左拐。”
横槊先是稀松平常地一句,转而对着司马毅郑重其事地又道:“家主向来严苛,无论是对待公子还是其他儿子,有错处都是直接教训。但公子不似大公子恭谦,也不似其他公子卑微,常与家主阳奉阴违。”
“其中,大公子最是疼爱公子不过,但公子一直对大公子亲善曹司空的态度不屑。觉得大公子过于管束于你,是而也常敷衍了事。”
“公子与三公子的关系最为亲近,大约是三公子年幼、性子温和,常受你哄骗,虽表面像个谦谦君子,可背地里总帮着公子你做坏事。”
“至于其他弟弟,公子与他们不可谓不亲善,但也没有太过亲近。公子一直嫌弃其余几位公子年岁太小、才智还短浅。”
“我这么傲慢吗?”司马毅听着听着,自然而然地概括出原本司马懿的性格,随便地反问道。
横槊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马毅,仿佛他在说什么一反常态的胡话,目光哀痛,先是同情地打量司马毅,继而叹气,无奈感慨,“公子从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公子哪里是傲慢,分明就是才学惊世,寻常地评论其他人罢了。”
司马毅随之语噎了噎。他一时不知道是从前的司马懿真的如此有本事,还是这个叫横槊的小书童过于吹嘘。
司马毅把手搭在横槊的肩上,蹒跚地往前走着,找不到其他话题,更加清晰感觉到腿足上的疼痛,时而喊叫着:“慢点,再慢点……”
前方,张春华和韵竹为了适应他们主仆二人的速度也走得极慢。韵竹不时地回眸观察司马毅,紧接着附唇到张春华耳边,小声道:“女郎,不,夫人,总觉得公子他变得怪怪的。”
“不像是失忆,倒像是失了智。”
张春华听了,先是转眸微瞋韵竹,继而更向后也看了看司马毅,回首再次望向韵竹,抿了抿唇,状若无言以对,但还是故意厉声:“休要胡言。”
韵竹撇了撇嘴,虽是不服气,但也听从张春华的吩咐,没再多言此事,只是转瞬复地激动起来,更说起别话,“那公子真的是因为昨夜腿疾复发、又疼痛失忆,才没有与夫人圆房的吗?还是他真的不行啊?”
张春华眼眸中的羞恼更甚。
韵竹只得赶忙闭嘴。
四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司马府的前堂,恢弘的内室里,昨日见过的司马氏家主司马防已经坐于高位上,清朗的面容微微崩紧,连半白的胡须都纹丝不动。
座下,以长兄司马朗一字排开,坐了好些容貌皆有两三分相似的少年郎。司马朗是昨日那位被司马防吩咐去找司马懿、最后陪着司马懿一同出现的青年。
青年的面容较于其他弟弟们要明显成熟、稳重,下颚线条也没有过于清晰、凌厉。
望见司马毅等人,除了司马朗,其他几位皆是站起身,没有说话,注视着司马毅等人走进前堂内,站到堂中,朝着堂上的司马防拱手施礼。
张春华最先叠手,而后她刻意瞥了司马毅一眼,见司马毅没动,微扯了扯他的衣袂做提醒,司马毅这才学着她的模样,两手相叠。
“儿媳。”
“儿子……”
“张春华。”
“司马懿……”
“见过父亲。”
张春华沉首下去,司马毅紧随其后。
司马防清了清嗓子,声音克制而威严地说道:“好,都起来吧。”
接着,司马防望向张春华,努力扯了扯唇,算不上笑,但勉强有几分温和。
至于看见司马毅,司马防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司马毅先是不知所措,而后不以为意地扬唇一笑。
司马防说道:“春华,嫁来我司马府,委屈你了。”
张春华谦逊地再次施礼,回答:“父亲言重。既是旧日婚约,无论仲达他变成什么模样,春华都该悉心照料、不离不弃。”
“好啊,不离不弃好。”司马防感慨起来,清浅的瞳眸微动。
张春华微笑以对。
这时,司马朗才站起身,与面前的张春华说道:“春华,我们理应见过,我是仲达的长兄司马朗,字伯达。小的时候去粟邑县拜访,还是父亲带着我和仲达一起去的。”
张春华依稀记得司马朗从她幼年就是位温和的兄长,随之转身、施礼,敬唤:“春华见过长兄。”
司马毅也转过头来。
司马朗接着又道:“仲达你如今也是成婚了,该成熟、稳重一些,往后好好听大夫的话,认真治病,善待弟妹,切莫再自作聪明、鲁莽行事。”
司马毅撇了撇嘴,挥手只道:“知晓了、知晓了,大哥也太唠叨了。”
司马朗闻言,摇头直笑。
到司马朗之后,是张春华近来见过无数次的司马孚。
张春华看向司马孚的时候,司马孚还在与司马毅挤眉弄眼,转眸微瞥司马毅,只见司马毅装得和真的一样,他明明失忆了,竟然还能与司马孚在眼色上有来有往。
张春华好心,主动称呼道:“孚弟。”
司马孚回过神,与张春华见礼,“弟司马孚见过嫂嫂。嫂嫂唤我叔达便好。”
张春华浅浅莞尔。
其他诸多弟弟又一一向张春华自我介绍,张春华一一称呼、见礼。司马毅也因此大致知晓了他们的名字与身份。
四弟司马馗、五弟司马恂、六弟司马进、七弟司马通、八弟司马敏。且他们每人的表字都按照伯仲叔季往后排或以其他加一个“达”字。
诚如司马孚叫叔达,司马馗叫季达……
至基本的礼数都有了,年幼的弟弟们还在围着张春华,夸赞:“二嫂嫂长得真好看。”司马懿直接嚷嚷着,“哎呀,我这双腿实在太痛了,昨夜还被曹司空家的二公子以蛮力按压,若是父亲、兄长没什么事,我就领着春华先回去了?”
司马朗欲言又止:“仲达你与曹司空……”
司马毅则是拉着张春华置若罔闻地往前堂外蹒跚。
他走得很慢,也很艰难,故而大半的力气都用在了抵住张春华的手掌,十指触碰,张春华除了被司马毅捏得有些疼,还感受到无尽的温热。
张春华愣了愣。
只听司马毅回眸,朝着横槊喊:“横槊,快来扶你家公子我一把。”
张春华这才后知后觉,与横槊一起,搀扶着司马毅走出前堂。
到了前堂外,远离门扉,司马毅撒开紧握张春华的手,看着张春华明媚一笑,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骄傲询问:“我刚才没露馅吧?我可是努力装作熟稔的样子,不说一丝破绽没有,起码十分自然。”
他的笑容被骄阳照射着,既明艳,又温煦。
张春华没回答,回答他的是横槊,坚定地道:“公子刚才确实毫无破绽。莫说家主与大公子、三公子,就是小的也完全看不出来。”
司马毅笑容更甚,转而抬手在横槊的肩膀上轻拍了拍。
他的笑意直达眼底,干净、清澈又一目了然。
若是昨夜之前,司马懿如此对自己笑,张春华以为自己一定会觉得很高兴,高兴即使隔了许多年,他还是那般明朗的模样。
可是,自见过昨天白日里的司马懿,张春华总觉得此时的司马懿怪怪的。他虽然刚才假装得很像,连横槊都说看不出来失忆,可是他的情绪欢愉得也太明显了。
这样没有城府的司马懿往后面对曹操,还能再次逢凶化吉吗?
张春华的面上不禁流露出担忧。
司马毅已经揽着横槊,俩人顾自地往前走去,即使是从背影、同样艰难的走姿来看,也不难看出司马毅的喜悦。
还是韵竹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张春华的情绪,靠近询问:“夫人怎么了?是在担心吗,担心公子的身体,还是担心自己日后该如何在司马氏求生?”
张春华见韵竹如此了解自己,转眸对韵竹真诚一笑,回答:“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她倒不是很担心自己,只怕如今的司马毅万一闯出什么祸来,不仅会牵连自己和他全家,还会牵连自己全家。
韵竹抿唇深想,隔了良久,才又道:“夫人,你觉不觉得二公子好像换了一个人?虽然婢子也没怎么见过二公子,只匆匆的一两面,可是比于那一两面总觉得如今的二公子不一样了。”
张春华的目色变深。
韵竹接着道:“可是家主、大公子、三公子,就连横槊都没有怀疑。其他人便也罢了,横槊照理说一直跟在二公子身边,怎么会不了解原本的二公子呢,难道是婢子多想了?”
张春华说不上来,她虽也怀疑,但不敢直接宣之于口。
韵竹思忖了半晌,突然豁然开朗地再道:“夫人,不如我们找机会偷偷询问横槊如何?说不定横槊也与婢子有一样的疑虑,可是他不像婢子什么话都能与夫人直说。”
韵竹和张春华:要探探横槊的口风。
司马毅:傻乐ing,勿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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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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