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很快结束,叶明究没问到薄钦的返校时间,只好自己买了票。
他安静地在房间里收拾行李,这次放假,他只带了两三套换洗衣物回来,此刻准备离开,想带走的东西却塞满了整个行李箱。
午后的阳光斜切过百叶窗,在长条木桌上投下整齐而晃眼的亮痕,空气里浮动着旧书籍与阳光晒过被单混合出的温暖气味,织成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
这是他回来打理后的卧室,在此之前,这房间只有灰尘、阴冷湿气与陈年霉味混杂的气息。
这样的房间,怎么好招待薄钦呢?叶明究默默打扫了一个晚上。
幸好他动作快,第二天清晨刚把被褥抱去院子里晒,他就看见了回家的薄钦。
可惜计划落了空,叶明究没能成功邀请薄钦,也没能让对方看见自己房间里,那些与他有关的、为数不多的物品。
此刻的温暖只是短暂,叶明究知道,自己离开后,房间很快会恢复原样。
他不想把那些属于薄钦的印记,继续留在这里。
索性研究生宿舍更大些,就算全部带走,也有地方安置一些珍贵的旧物。
叶明究忽然站起身,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并不翻开,只是用手指隔着硬挺的封皮,轻轻摩挲着夹层的位置。
薄钦大概早就忘了,但这本书里面,夹着他的书签和写下的笔记。
高中时,大家的书总是互相乱借,叶明究利用了这一点。
他去书店买了本自己猜测薄钦会喜欢的书,大方地借给了班里人缘最广甚至蔓延到隔壁班的同学,之后便默默观察着书的去向,在薄钦拿到手读完后,及时将它收了回来。
那是一本颇显枯燥的哲学书,但其中也有些有趣观点,其他同学借走,多半是为了摘抄几句名人名言,好在作文里增色。
只有薄钦,认认真真读完了它,还毫无防备地留下了评语。
叶明究唇角忽然扬起,透出几分笑意。
他应该算不上多么痴汉,毕竟他都没有专门去收集薄钦的物品,只是这样刻意设计……会不会反而更显变态?
叶明究读过薄钦看过的每一本书,也曾在教师办公室看过他写的作文,算是了解薄钦看书的口味。
可即便如此,他其实没想过会如此顺利。
只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难的呢?薄钦怎么会想得到,有一个陌生的同学正以如此谨慎、如此虔诚的姿态对付他。
叶明究把那本哲学书和自己的毕业证书收在了一起。
其实早该带走的,上大学后,叶明究曾以为自己与薄钦的交集会减少,以为自己会慢慢成熟,不会再那样迷恋薄钦,但他错了。
沉迷是不讲道理的,叶明究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注视薄钦。
合上行李箱,叶明究在关上房门前扫视了一眼,他的物品本来就不多,拿走了那些私人气息最多的,这个房间完全空置下来,都像个样板间了。
提着行李习以为常地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家,叶明究独自一人坐上了列车。
车厢里大都是返校的大学生,也有些刚工作的年轻人,至于结束旅行的一家人,应该会更早一些返程。
叶明究的心情轻松了一些,至少这趟短途不会太吵闹,等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也有心情想更多薄钦的事了。
昨天晚上,薄钦告诉他一个秘密,他的名字是七岁时他父亲才给他起的。
这像是薄钦在告诉他,自己小时候也是不被喜爱的小孩。
叶明究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他从前对薄钦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知道薄钦和家里的关系不算和睦,但从没想到成年人的矛盾会被发泄到孩子身上。
就算是叶明究自己,他的名字也寄托了那对夫妻的殷切希望,薄钦要跟随一生的名字里,却只有他父亲满满的恶意。
最重要的是,叶明究没想到薄钦会用那么轻松的语气,以交换的心态告诉他这件事。
在高中漫长的暗恋时光里,叶明究一半时间在认识和了解薄钦,另一半时间在重塑对薄钦的错误认知。
他喜欢的,并非自己臆想出的幻影,这反而迫使他必须行动——喜欢了,才会想尽办法去了解,了解更多,却又更加心动。
直到大学,他越来越不满足,叶明究甚至出现在薄钦面前,认识了真正的薄钦。
于是,新一轮的认识和重塑开始了,还好叶明究擅长这个。
他知道薄钦洒脱,却想不到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在乎,提到这事的语气多半也是在为妹妹不平;他知道薄钦不爱占便宜,却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童年的秘密告诉他......
这很困难,是的,正因为叶明究自己做过了这种事,他才更明白向喜欢的人袒露秘密有多么艰难,尤其是对薄钦来说。
薄钦绝对很讨厌被评判、或者被利用和被背叛,但这都是秘密说出口后必然,或可能会导致的结果。
袒露秘密的困难,本质上是关于信任、脆弱、控制和自我认同的深刻考验,它没有简单的答案,每一次决定都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而且童年时期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薄钦能把和童年相关的秘密告诉他,是不是对他也有了几分信任呢?
列车很快到站,打断了叶明究混乱又活跃的思绪,叶明究回宿舍收拾好行李之后,闲不下来先去了一趟实验室。
“你还知道回来。”同组的师兄阴阳怪气道,“刚开完学术会回来,导师一大堆想要实验和验证的想法,你倒好,一个人跑了!你知道这个国庆我忙成什么样吗!”
“师兄。”叶明究心平气和,“我还是大四,没有正式读研,本来就不该整天泡在实验室。”
“你什么意思!”同组师兄拔高了音量,“**文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还是本科生?之前喊我打下手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客气?你这是想留我一个人受苦?不可能!”
要说这位师兄实在敏锐,叶明究只是稍露口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也有可能是有人说漏了嘴,叶明究看一眼假装认真记录数据的,之前见过薄钦去接他的师妹,没有点破。
他想了想开口道:“我下一篇论文,写你二作。”
“成交!”像是怕叶明究反悔,师兄立马变脸道,“好的好的,实验室我盯,器材我洗,经费也我去申请......反正就这么说定了!杂活我都包了!”
这些工作量差不多也值一个二作了,主要是叶明究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实验,可以腾出很多时间来做其他事。
两人爽快达成交易,只是正式开始干活之前,师兄若有所思地看了叶明究几眼。
“明究啊,不是师兄多话,只是你现在正年轻,是不是先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比较好?别在感情方面花太多时间。”
看来的确是那位师妹露了点口风,即使他没说对方是谁,但估计整个实验室都知道叶明究有情况了。
叶明究忽然微笑起来。
“谢谢师兄。”他说,“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在实验室消磨了几小时,叶明究在离开之前去办公室见了一眼导师。
“老师。”叶明究敲门,恭恭敬敬地进门问好。
从准备保研后,叶明究对比了本校许多位导师,这位陈教授是他最喜欢的,既有严谨的科研态度,却又风趣幽默不迂腐,和他父亲完全是两类人。
“明究啊,来,坐。”陈教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拿着那个氤氲着热气的保温杯,坐回了宽大的办公椅里。
他没有立刻谈论文,而是把马克杯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杯口飘散出清甜的香气,“刚泡的蜂蜜柚子茶,暖胃,你也暖暖。”
“谢谢老师。”叶明究扶一扶眼镜,这是他刚才在实验室里戴上的,随后坦然坐下。
“你这孩子。”陈教授今天格外温和,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沿,动作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关注力。
“你怎么也没和我说过,你是叶教授家的孩子呢?我和你父母也是老交情了。”
叶明究的心重重一跳。
“还是这两天你父亲主动联系我。”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他说你之前不想做科研,现在这是想通了?不过你父亲不太赞成你现在的方向,你想转到理论研究方面吗?”
“不......”叶明究只觉得有什么堵塞了喉咙,“我很喜欢现在的研究。”
理论研究与应用科学之间存在普遍的鄙视链,这就导致研究后者的陈教授,在纯搞理论研究的叶明究他爸面前也矮了一头。
可叶明究没想到的是,陈教授竟然也默认了这种鄙视链。
“你有家学渊源,其实完全可以往那个方向走。”陈教授看似宽容地说道,“好好想想,你现在还是大四,虽然已经保研了,但完全可以自己再出去考个研究生嘛。”
从导师的办公室出来以后,叶明究在离开实验楼的那条校园大道上走了很远。
他有些迷茫,曾经他保研是为了让自己更优秀一点,好在注视薄钦时理直气壮一点。
可现在他和薄钦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导师又是这种情况,他还要继续读研吗?
他其实没有什么擅长的,如果不继续读书,他又能做什么?
叶明究给薄钦发了一条消息,邀请对方一起吃晚饭。
“好啊。”薄钦很快回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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