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明仿佛一无所觉一般，仍旧缓步向前走着，那血染的背影在镜尧眼前，晃得她眼花又心惊，一瞬间连声都出不来，努力定了定心神，才拖着发软的步子追上他。
“你，你停下。”镜尧开口声音发飘，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玦明低头望着海沙，没有什么表情，只低声道：“嗯。”
“……”
镜尧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人，就好像这么严重的伤不是在他身上一样，好像她刚才问的是“上神今天天气是不是很好”。果然，这些金光闪闪的上古神尊和她这种小卒不可同日而语吧。
但是，不管他多牛逼，这个伤都很吓人啊喂。
刚才差点瞎了，胡乱打斗一通，又气都不带喘地跑了这么远，镜尧本来就累得够呛，此刻被眼前的血迹晃得连路都走不稳了，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找个地方歇歇脚，给玦明处理一下伤口。
大概惨到了一定程度，还是会补回一点运气的，她刚这样想，借着小火球的光亮四顾，就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面海底峭壁，黝黑高耸，下方一个岩洞，目测短暂歇脚没有问题。
“我们到那里去。”她干脆道，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谁的主。
玦明倒没有介意，点了点头，就向岩洞走去。
镜尧跟在他身后两步，看着他比平日虚浮了不少的步伐，心惊胆战，天人交战，一度迟疑着抬手想扶他一把，都快碰到他手臂了，却又终究收了回来，幸好玦明似乎也没注意到她这点小动作。
进得岩洞，她里外打量了一圈，就发现这地方比从远处看起来还要好一些。洞中干净平整，空间宽敞，就算在里面住两天也未尝不可。
她捻了一个避水诀，海水就被驱赶出了洞穴，在洞口形成一道波光粼粼的水幕，倒还挺漂亮。她又略施术法，将地面墙面稍作烘干，才对玦明道：“来，我帮你看看伤。”
她以为玦明这个臭脾气会拒绝，甚至连怎么劝服他都想好了，不料玦明十分顺从地走到她身前，坐了下来。
他这样听话，倒弄得镜尧有点不适应，挠了挠耳根，才坐下来摆好架势。虽然有心理预期，但真的近距离看见他的伤口，她依然控制不住地“嘶——”了一声。
刚才黑暗里的那些怪物，不知道是牙齿还是别的哪里，锋利得惊人，只要经过人身边，便能划破衣衫，割开皮肉，镜尧在短暂的交锋中，手脚就被割破了几处，幸好有玦明护着她闪躲，伤得并不厉害，可玦明身上的伤却没有那样简单了。
他背上的衣衫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被血染得不见本色，从褴褛的布条间，能看见下面数道伤口，翻卷狰狞，深可见骨，看得镜尧心里猛然一抽。
连玦明都能被伤成这样，这海底下究竟埋着什么？
以他的实力，除了当年面对魔神的时候，恐怕从未伤过如此之重，难道是魔族……不可能啊，魔神之力早已被化去，**八荒都太平了数万年，当初魔族的遗民或者穷途末路自戕，或者在三界边角里苟延残喘，也有少数洗心革面，规矩做人的，总之，没有能力再闹出大的动静了。
还有什么东西，能有这样的力量？
镜尧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伤口，压下心头纷乱，努力平静道：“劳烦上神把衣服脱了，我给你医治。”
玦明的背影似乎僵了一瞬，随即抬手解开衣带，脱下外袍与中衣，将整片后背展露在镜尧面前，其从容镇定，好像刚才短暂的僵硬只是错觉。
镜尧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片血迹中。
伤口的全貌，比刚才隔着衣服看更可怕得多，他的背上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完好的地方，几道伤口纵横交错，边缘撕裂，她看了一眼，就能想象出某种尖锐的锯齿状物体，深深扎进皮肤，在血肉中拖行。
可能是想象过于真实，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废话：“疼吗？”
“还好。”玦明低声答。
于是镜尧抬起右手，掌心汇聚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嗯，果然有问题。她看着那光芒，皱了皱眉头。这远远不如她平日的水准，可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在快速流失，就好像施术过多灵力透支一样。
在这个海底，她的法力真的被束缚了。
她闭了闭眼，忍着那种像和人打了几天几夜一样的疲累感，将更多的法力集中到掌心，硬生生把那金光逼亮了几分，才小心翼翼地落在玦明背上。
金光笼上伤口，即便镜尧仔细控制了力道，玦明依然发出了一声闷哼，但他的毅力的确强得令镜尧佩服，立刻将那极轻的一声忍回了紧咬的牙关里，只剩下背脊轻微的颤抖和略显粗重的呼吸，提醒着这种疗伤方式本身极为疼痛的事实。
镜尧操纵着金光游走在血肉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曾相识的一个场景。
那时，他们还都在凡间当凡人，玦明惹了宁阳公主的青眼，又不肯屈从，被人追到天香楼里来，让花瓶砸伤了肩膀，也是一身的血，躲到她私用的雅间里。好家伙，当时镜尧猛一看见，吓得差点从雅间窗口掉下去。
但她当时嘴瓢得厉害，玦明看她也不很顺眼，两人三言两语又吵了起来，最后她气势汹汹和人说，你有本事自己解决问题啊，躲在这里让人砸我的楼算怎么回事。
就为了这句话，玦明当真一去不回，他们再见的时候，已经是在端阳节乱兵纷纷的集市上，玦明从人潮中带她脱身，她最终也死在了那个荒僻的小院子里，把逃跑的机会让给了玦明。
唉，明明是仇家，怎么搞得像惺惺相惜一样，都怪那几个孙子，拿着她的红尘簿一通胡写，这种鸡皮疙瘩一身的戏码，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她一开小差，手底下抖了一抖，立刻听见玦明呼吸一窒，肩膀也忍不住缩了一缩，吓得她赶紧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玦明没有答她，她也再不敢莽撞，集中了十二分的精神，放轻动作，仔细将最后两道伤口疗愈了，才撤回法力，呼出一口气，但神情并没有放松。
治疗的效果并不很好，伤口眼下总算是不再流血，也比先前稍稍改善了一些，可是皮肉仍然翻卷着，底下的肌理没有愈合，暴露在外，依旧触目惊心，让人不敢多看。
镜尧虽然不是医仙，但修为底子在，用法力替人疗起伤来，效果还是不错的，绝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模样，就好像她刚才耗费的灵力里，只有十分之一落在了玦明身上，剩余的都被洞外的海水带走了一样。
她沉着脸，隐约觉得这次麻烦了。在这里不仅法力施展起来很累，似乎伤口也格外难以愈合。玦明这一身伤，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啊啊啊这人也真是的，站在云头上非说他能下来看看，都告诉他是禁地了，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镜尧还真的以为他特别有把握呢，结果这下好嘛，红尘簿还没影儿，她抱的大腿倒快要倒下了。
上神上神，外表比谁都淡定，内里比谁都没谱……
“你又在骂我。”
前面陡然传来玦明的声音，镜尧一哆嗦，心虚的探头看他。自己刚才一激动，不会没留神嘟哝出来了吧？可别让这个心眼狭小的听见，没准回头又要拿她把柄呢。
她绕到玦明侧面，梗着脖子，刚想说谁让你托大，早知道就不跟着你跳下来了，一抬头看见他额角的冷汗，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嗓子眼里。
玦明进这南海禁地，是为了帮她找红尘簿，要不是因为带着她，也未必会被伤得如此之重。镜尧是心大，不是没良心。
她想了想，再度聚气，掌心凭空变化出白绢。伤口难以愈合，这样敞开着总不是办法，就算聊胜于无，也是包扎起来稍微好一点。
她平日实在是个很大大咧咧的人，楚若向来评价她手比脚还笨，此刻以令自己都别扭的动作，轻手轻脚将白绢缠上玦明的伤口，自觉也是尽了平生之力了。无奈玦明伤口太多，再加上她不忍目睹的包扎手法，等到伤口包好，人也差不多裹成粽子了。
“……”粽子玦明低头看了看胸前缠得结结实实的白绢，嘴角颤了一颤，也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怎么。
但镜尧错过了他的小动作，她的视线还落在他后背上，一边颇为自得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边不合时宜地眼睛往下瞟。哎还别说，虽然伤得血糊糊的，这个腰线还真……
“司命星君。”
“啊？哦！”镜尧被猛然一喊，做贼心虚，一蹦三尺高，“怎么了？”
“多谢。”
“嗨，这个，不用客气。”镜尧挠挠头，浑身不自在。
她见惯了玦明笑她，怼她，捉弄她，却偏偏没有见过玦明谢她，还谢得这么郑重其事，这么风度翩翩，一时间舌头都有点打结，尴尬地转头看岩壁，从而没能看见玦明唇边，那迅速被压下的一点点笑意。
“我们现在，还在阵法里吗？”她面对岩壁问。
“嗯。”玦明简单应道。
镜尧转回头，他已经穿好了衣袍，靠坐在岩壁边，姿态一如往常悠闲随意，只衣衫上大片的血迹依旧吓人得很，镜尧看得眼皮跳了一跳，忍不住又移开视线去。
“上神你看，我们该怎么出去？”
“如今阵眼未现，只能静观其变。”
“……”
说得这么含蓄干嘛，不就是出不去吗。镜尧眼角抽筋，打量着四周的岩洞。她刚进来时心里想什么来着？哦，就算住两天也未尝不可。
呵，呵。
镜尧：一定要写这种老掉牙的疗伤戏码吗？
作者：我在给你安排福利，话不要多。
玦明：一定要把本座写得这么菜鸡吗？
作者：我在给你安排媳妇儿，你话也不要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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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上神你也被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