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穹窿下，是一丝风也没有的，没有任何东西能缓解镜尧脸上的灼热，她只能任由自己烧成一只火炉。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应该红透了，玦明的眼神在她脸上徘徊，似乎富含深意。
看看看，是姑奶奶长得好看吗？
镜尧在心里恶声恶气，她被这种目光盯得心慌，按在对方肩头的手都忍不住微微抖起来。她脸皮厚了一辈子，偏偏在这人面前几次三番自乱阵脚。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吧，大概真是在海底吃错了什么东西，竟然主动去问他，问他……觉得她怎么样。
她僵硬地抿了抿唇角，刚要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会当真了吧？”
面前的玦明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觉得你很好。”
……？？！！
她听见了什么？
镜尧脑袋嗡的一声，像被十八只大水缸砸了头，下巴都快惊掉了，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直盯着玦明看，久久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其情其状，甚至有点痴呆。
玦明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弧度越发难言。怎么看起来，好像他很少说人好话的样子？
两人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下对视着，谁也没有动，良久，镜尧才哆嗦着声音道：“你，你再说一遍。”
玦明有些好笑又无奈，却当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道：“本座，觉得你很好。”
嗷，嗷嗷嗷嗷嗷！
镜尧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整个人都想蹦跶，但鉴于此刻怪异的姿势，使得她看起来像只扑棱翅膀的鸭子一样可笑。
“呼……”她用力舒出一口气，收回手直起身子，才发现腰弯得太久都发酸了，边扭腰舒展边摆手，“哎呀呀，没有没有，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
玦明看着这个忽然开始胡乱谦虚的人，神情有点哭笑不得。
而镜尧脸上镇定豁达得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在砰啊砰地放烟花，一朵飞得比一朵高。
玦明竟然说觉得她很好？觉得她很好哎！她竟然不知道是该为作为她潜在桃花的玦明对她感觉不错而高兴，还是该为作为和她结仇几万年的上神玦明夸奖她而高兴。啊算了不纠结了，好像无论哪一点都很值得庆贺啊！
镜尧在心里老泪纵横。她被他一句话抹黑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这一句评价，不亚于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啊呸。
她咬了咬舌头，让自己冷静一点。
可是，可是那什么来着，觉得她好，也不一定是她以为的那种好，万一玦明只是觉得她文韬武略，有勇有谋，行侠仗义……唉，反正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好呢？
司命星君舔着后槽牙，盯着桌上，琢磨来琢磨去，直到玦明实在猜不透她要干什么了，才期期艾艾磨出一句话来：“那你觉得我哪里好啊？”
“……”
哎呀妈，好像问得过于矫情了。
镜尧刚想收回这句话，却见玦明唇角一扬，轻飘飘吐出几个字：“能吃能睡，好养活。”
……！！！
大爷您这是在说猪吧？是的吧！
要按镜尧平时的脾气，一定是窜上去揍他，然而碍于对面的身份和实力，无论如何不敢动拳头，只能气得掉头就走，健步如飞往自己房间冲。
她再好好跟他讲话，就活该她一辈子找不着红尘簿赋闲丢官！
然而她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极轻的噗哧一声，随即似乎是再也憋不住，爆发出一连串清朗笑声。
她僵硬回头，眼神不知道是愤懑还是惊愕更多。
怒的是，笑什么笑难道是老娘长得很可乐吗？惊的是，她好像自打生下来起，就没见玦明笑成这样过。
她忍不住畅想了一番，天庭众人见到玦明上神毫无形象哈哈哈哈的情景……妈啊，好希望他们都能看到啊！
在她震惊的注视中，玦明终于笑够了，收敛了神色，又换上日常那副风轻云淡，装得很好的姿态，清了清嗓子，“本座觉得，虽然你行事粗枝大叶，但内心尚且比较善良，虽然请求本座帮忙的时候有些不择手段，不过逢大事还是有些担当……”
“停停停，可以打住了。”镜尧面如菜色，神似苦瓜。
他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说她几句好话有那么难吗，还非得玩一手欲扬先抑，说了半天也没说到她想问的点子上……
哎，等等。
镜尧狐疑地走回桌旁，直走到玦明身边，一言不发地低头盯着他，神情很专注。
“你，你做什么？”玦明竟然难得地结巴了一下，身体略微后仰，神色里有那么一丝的不自然。
“你耳朵红了。”
“没有的事！”
“没有就没有，你这么激动干嘛？”
“……”
镜尧就站在玦明的身前，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直到他耳根下那一层浅浅的薄红，像蔷薇攀上白墙一样，漫上他俊秀的脸，直到那双素日里像寒星一般，有时候让人心下战战的眼睛，竟然闪烁了两下，垂下去避开她的目光。
镜尧的喉头鼓动了一下，有种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
就在两人快要变成面面相觑的两尊木雕的时候，镜尧忽然一仰头，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啊噗哈哈哈哈哈……”
玦明愕然抬头，用极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脸上的红还没褪去，“你在笑些什么？”
“我就知道，啊哈哈……你，你开口闭口本座的时候，就是，就是心里有鬼……哈哈哈……”
“……”
玦明眼睛一瞪，但这在平日能吓得大半个天界噤若寒蝉的神情，此刻却无端显得毫无威慑力，反而窘迫又委屈。
他看起来很想抓住镜尧教训一顿，然而镜尧很有先见之明，早已三步两步逃远了，边跑还边兀自得意。
“哎上神你说实话嘛，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
“……”
“别不好意思啊，你要真喜欢我，我会负责的……哎哎！”
玦明的脸皮大约实在支撑不住，倏然拂袖而起，眼看就要往自己屋里走。
刚刚窥破了他的心思，正沉浸在近乎疯癫的快乐中的镜尧，显然不会让到嘴的鸭子……啊呸，到手的神君飞了，连忙贴上去卖乖。
“你别生气啊，我不说了还不行嘛，真的，我闭嘴。”镜尧高举双手投降，然而脸上挂着的笑依然欠揍。
玦明当真停下脚步，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自己又平心静气了一会儿，才问：“要不要去城里逛逛？”
“啊？”
“菜都凉了，我想王城里应该有些食肆。”
“哎？”
“……那罢了。”
“哎哎哎我没说不去！”
直到走在王城的大街上，镜尧因为进展过快而晕晕乎乎的脑袋里，才泛起喜悦的小水花来。玦明是在约她大晚上的逛街吗？好刺激呀呀呀！这要是凡间的青年男女，差不多就该私定终身了好不好。这大傻子肯定不知道……哎不对，他下凡历过劫啊。
镜尧忍不住抬眼偷瞄，玦明目视前方，头抬得高高的，脸上是一贯的淡漠表情，惹得一群蜃族少女窃窃私语，含羞带怯地看他。要不是他脖颈还在微微泛红，她都快被蒙过去了。
哎呀，这人整天端着，真没意思，改天得好好给他矫正一下思路才行。
镜尧盯着他的侧脸津津有味地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看上她……呸，是什么时候看上她的，早知如此，当初在凡间的时候就不该太有操守，不撩白不撩啊，那时候他是琴师，她是他老板，还不得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啊。唉，以后大概是没有拿捏调戏他的机会了。
“你总看我做什么？”
“啥？”镜尧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多看两眼怎么了。”
“……”
眼见玦明神情一僵，红意又要往脸上蔓延，镜尧十分担心他脸皮薄，又要临阵脱逃，那这顿夜宵就没着落了，赶紧腆着脸转移话题。
“哎哎，你，你刚才，就是在月沧宫里说的那几句话……”
玦明瞧着她臊眉耷眼的模样，眉头一紧，“什么话？”
“就是夸我好的那些。”镜尧咬咬嘴唇，拧着手指头，扭捏得让人胃里泛酸，“你回天界以后，能不能当着众仙的面再说一遍啊？”
“……？”
“你看啊，当初你骂我狗血八卦，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骂的，给我抹了这么多年的黑，但你夸我都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你不觉得对我特别不公平吗啊？”
玦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隐忍的笑声，唇角显著地扬了一扬。
“你笑什么啊啊！”镜尧哀嚎，“你都喜欢我了，不觉得应该替自己喜欢的女人正名吗！”
“……”
“那行吧，要不然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呀？我真的特别好奇，毕竟我们相处得其实一直……”
“……！！”
看见玦明的脸一点点红透，露出一个“你再说本座真的把你扔在街上”的表情，活蹦乱跳了一路的镜尧终于恋恋不舍闭了嘴，皱皱鼻子安静走路，然而还没好好走出几步，就又指着路边一个灯火通明的店面喊：“我想去那家！那个鱼看起来好好吃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