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的决定

浮云散尽,清朗无尘,正是秋日该有的好光景。叶斯年早早起床,感觉眼睛舒适了不少。昨夜折腾了一番,回来便沉沉睡去,今天醒来,竟生出泡个热水澡的念头。

青枝直接端来一大盆黄连和菊花煎制的水。叶斯年见状愣住了:“太医不是说只熏眼睛吗?用得着这么大一盆?”

青枝淡定地说道:“您边泡澡边熏不就更舒服了?我来给您调一下药粉。”

说着,她仔细调好药粉,用纱布蘸上,轻轻敷在叶斯年的眼睛上。叶斯年闭上眼,感到一丝清凉沁入眼眶,许久未有的舒适感缓缓蔓延开来。

难得轻松一些,她在前几日周氏送来的几件新衣里,挑了一件浅杏色的褙子,衣料轻薄柔软,宽松的衣襟自然垂下,边缘绣有精致的卷云纹样,隐隐泛出柔和的光泽,褙子的下摆直垂至膝,随着步伐微微摇曳。搭配了一件淡青色的对襟长襦,领口和袖口处精巧地绣着细腻的花纹,袖口微敞,露出纤细的手腕。下身是一条同色系的长裙,三裥自然垂落至脚踝。

她将发丝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松的髻,用丝带轻轻束起,几缕细长的流苏垂下,随风微微摇曳。余下的青丝自然披散,柔顺地垂落在肩头。

院子里青枝忙着量尺寸,边量边说道:“郡主,这位的衣服怕是得做一身了。府里的男丁衣物都不够她穿的。”

叶斯年站在阳光里打量着眼前的巨人,柔声道:“这次算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卖身契什么的不用放在心上。其实那天说让你当我的护卫,也只是权宜之计。你可以想想,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花梧脸上浮现一丝决然,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愿意!非常愿意!”

叶斯年轻轻笑问:“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总得有个称呼吧。”

女巨人微微一愣,低声道:“我……没有名字。”

叶斯年心中微微一动,想起班主信中提到的“阿秀”,或许她不愿再用这个名字了。她便温声道:“那你想叫什么?”

女巨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识字,不知道该叫什么。”

“那你听过什么好听的名字?”叶斯年问。

女巨人挠了挠头,不自在地说:“我觉得‘青枝’就挺好听的……”

叶斯年轻轻念道:“叶青枝,确实好听。”她随即摇了摇头,正色道:“不过你不能姓叶,不然以后大沅又多一个叶将军,不可不可。”

青枝听罢愣了愣。叶斯年却一本正经:“怎么没有?女子也能持剑上阵。你就姓花吧!”她望了望院中的梧桐树,淡淡地说道,“‘高梧百尺夜苍苍’,你就叫花梧吧。”

青枝眼前一亮,笑道:“‘花梧’!好听耶,我喜欢!”

花梧抿唇一笑:“我也喜欢。”

叶斯年拍了拍她的肩,玩笑道:“那好,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花将军了。”

花梧不好意思地摆手:“郡主,您别取笑我了……”

青枝却格外欣喜,一直念叨着:“阿梧,以后就叫你阿梧!”

叶斯年翘着腿,摆出一副“江湖高人”的架势,抬手压了压虚空,故意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好吧,阿梧,请说出你的故事!”

青枝忍不住扑哧一笑,边摆手边说道:“郡主,您可别逗了!您这话跟那些走街串巷收故事的说书人一样,太逗了!”

叶斯年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副自得的表情:“以后咱们就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了,可不得对其一下颗粒度。”

花梧挠了挠头,皱眉说道:“颗粒……度?郡主,您是说我们以后要数粮食的颗粒吗?”

青枝掩嘴笑了笑,随即摆摆手:“郡主的意思估计是——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要知根知底。她的话吧,听着新鲜,你学会意会就行。”

叶斯年瞥了青枝一眼,装作没听见,语气淡淡地说道:“别理她,说你的故事吧。”

花梧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整了整衣襟,缓缓开口:“我家是边境小镇的农户,家里穷得要命。”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开头太普通,语气里多了一丝调侃:“小时候长得高,力气大,很小的时候就帮家里干农活。干得多,饭量也大,一顿要吃五碗米饭。娘嫌我吃得多,给我吃烂根的红薯,爹几次想把我送去当长工,但我年龄太小没人要。”

叶斯年托着腮,眉梢微微挑了挑:“所以就把你卖了?”

花梧耸了耸肩,抬头看向院中的梧桐树。那树虽挺拔,却也不过比她高上一些。清晨的一缕缕光穿透稀疏的叶片,在她粗糙皮肤上雕刻出梧桐的枝干。她站在光影中,像是扎根在深深的泥土里,沿着光的骨骼,缓缓生长出血与肉。

叶斯年看着眼前如此鲜活的花梧,脑海中不禁浮现在仙乐坊初见的女巨人——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仿佛一片毫无生机的荒野,笼罩着绝望与疲惫的阴霾。而如今,她站在阳光下,如草木疯长。

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和太子一样中二的念头,并非笑话。至少景和年间的大沅朝多了一位如梧桐般坚韧的女性,而这棵梧桐,也许将迎来属于大沅的凤凰。

花梧站在光里,舒服地眯起眼睛,声音低低地缓缓说道:“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杂技班,说是要买孩子去练童功。”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天,我娘给了我一整块没有烂掉的红薯,说,‘你去了,就不用再跟家里抢饭吃了,还能吃饱穿暖。’”

秋风打散她脸上的阴影,将她脸上的笑容吹的摇摇晃晃,看不清她的情绪。她抬起头,咧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其实也确实有得吃,只是天天练功,吃的是冷饭,睡的是破席子,饿得头晕眼花的日子多了去了。不过,总归活下来了。”

花梧继续说道:“十年了,今年我十八。杂技班里的人大都没留住命,经常有小孩死了或者跑了,我倒算是熬过来了,练得皮糙肉厚,力气也更大。我当然也想跑,可是班主骗我说给我吃了毒药,每天不吃解药就会死……我当时还真信了,毕竟每天都有段时间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

她顿了顿,语气轻了些,像是说给自己听:“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怨的,总比饿死在家里强。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是吗?班主也是想活下去吧。爹娘和兄弟姐妹也是。”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都这样了还想活着。”花梧低着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眼神有些飘远。

“那天我跟着青枝出去,其实就是想着,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却看不出喜悲,“但出去以后,又想活着了。”

青枝忍不住转过头去,红了眼圈,却不敢出声。叶斯年静静地注视着她,开口问:“那你想回家看看?”

叶斯年低垂着目光。她知道,没那么容易就能放下原生家庭的。那些家人一次次苛待她,她不也是一次次怀抱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希望。那是挣脱不掉的枷锁,是要削骨剔肉才能切断的牵绊。

花梧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回去干啥?我早就不是他们家的女儿了。他们孩子多,怕是早忘了有我这个人了吧。”她顿了顿,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不过现在跟着郡主,倒是头一回觉得,活着还能图点别的,不只是吃饱。”

叶斯年听到这话,忽然觉得,花梧也许比她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强大。她不仅拥有野心,更有着难以忽视的生命力,那种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顽强。

可是,眼下她能帮花梧什么呢?叶斯年回想着自己的能力,只学过一点搏击和攀岩,真要说能教的,无非是一些简单的近身搏击技巧,以及如何保护关节。

花梧的力气是天生的优势,但这么高大的身形本身也是一种负担,稍不注意反而容易受伤。这些年在杂技班的表演估计已经使得她的关节磨损严重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把花梧送到叶家的军营去训练。在那里,有专业的教头和军规制度,可以让她真正成为一名强大的战士。而自己最多再教她一些基础的技巧,帮她迈出第一步。

随即,叶斯年便说道:“我会跟将军说一声,让你先去军营里熟悉一下,跟着训练训练。不过可别小瞧了,军营的训练说不定比戏班子的还要辛苦呢。”

青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仿佛她的瞳孔里已经映出了花梧身披甲胄、威风凛凛的模样。

花梧则挠了挠头,咧嘴一笑:“听郡主安排。”

叶斯年看了看青枝,语气少了几分先前的随意,认真说道:“青枝,眼下没有别人,我就直说了。我会跟将军提一声,让你跟着叶家的姓。以后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要能独当一面。花梧已经有了方向,你也要想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去浮生堂学一学,或者其他什么事,总得有个长远的打算。”

青枝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低声说道:“那……我不能一直跟着郡主吗?”

叶斯年轻轻一笑,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柔:“正是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才不能让你只跟着我。青枝,你得成长起来,这样将来无论要面对什么,我们都不会散。”

一旁的花梧比青枝明白得更快,插嘴道:“我觉得郡主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做更多的事。我也想着能为郡主分担更多,而不是只能使用蛮力。”

青枝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叶斯年,点了点头:“青枝明白。我会好好想想的。”

三人正聊得起劲,就见府中侍从送来一只铜盆,盆里满满是相同的信件,随侍说道:“郡主,方才这信突然出现在府内四处。”

叶斯年看也不看便知是谁的手笔,忍住没翻白眼,心想这太子前身难不成是霍格沃滋的猫头鹰,哪有这么送信的。每封信上都写着“郡主亲启”,还上了封蜡。

“太子传话,班主已死,嘱郡主勿去茶楼,近日别出门。”

叶斯年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人才进去几个时辰,这就死了?说好的早晨升堂呢,这天才刚刚亮,府尹都没上班!难不成是畏罪自杀?可看班主那副样子,倒也不像啊。

她的眉心拧得更紧,目光落在那一整盆的信上,心中疑云密布。难道是太子担心怀疑她气不过,干脆亲自结果了班主?她什么能耐太子难道不知道?就算是被杀也不可能是她杀的。

可如果班主真是被杀的,那这件事背后恐怕藏着更大的阴谋。她心中微微一震,隐约觉得,这一切或许并非巧合——既然已经牵涉其中,哪能任人牵着鼻子走?总得发挥主管能动性才能掌握主动权啊!

叶斯年将信递给青枝,淡淡说道:“青枝,把信都烧了,随我出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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