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正值雨季,暴雨下的倾盆,连续好几天没有一点要停的架势,路上街道都已经被水淹了。
今夜又是个雨夜,易泽最近睡的不太安稳,精神状况岌岌可危,本来能在这天然的白噪音下得到一场好眠,却在半梦半醒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少爷!出大事了少爷!”
敲门声催命一样从外面传来,易泽皱着眉烦躁的把枕头扔到地上,惊醒了地上熟睡着的边牧。
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在即将睡着的时候被人吵醒,特别是那个人已经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的情况下。
他打开门,眉间还有一些不耐烦,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儿。
门外是家里新招的年轻女佣,此时清秀的脸上尽是慌张,易泽开门的时候她还差点打到对方身上。
新人果然是毛手毛脚的,易泽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压制着被吵醒的烦躁,提醒她:“以后不要这么敲门,我们这里报丧才是这种敲法。”
他本想提醒对方这么做不太礼貌,女佣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变得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他这时候注意力才从女佣身上挪开,注意到了楼下此时正灯火通明。
那不成真出什么事了?易泽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噔噔噔。”没等女佣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楼梯边响起,一步一步像踩在易泽心上,带着他的心跳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他扭头看向楼梯口,声音来自他的父亲易文进。
他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此时是凌晨三点。
“爸,发生什么了这么着急?”
易文进刚爬上来还有些喘,他深呼吸几口,看着易泽。
易泽刚睡醒,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
“接下来听到我说的话,千万不要激动不要做不好的事。”
他有些好笑,自己早就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父母却还是把他当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只要是可以解决的事情,不管再坏他都能够承受。
“好好,我一定不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易文进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和那个女佣一样欲言又止,他张张嘴,话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最终他眼睛一闭,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沉痛,每个字都似千斤重:“方珏……死了。”
“哦我还以为……什么?”易泽手搭在门把上,身体都转了一半准备重新回到卧室了,却在易文进的话全须全尾的从脑中掠过后,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
话开了头就好说了,易文进开口不再犹豫,只是话里多了点苍凉,“就在刚刚,在下山的路上出了意外。”
易泽还是那个动作,没有反应。
“哈。”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被突如其来难以接受的消息给冲昏了头。
“他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出事?”他保持着那声笑后嘴角上扬的弧度,只是这笑在此时看着和哭差不多,“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易文进抿唇,儿子此时的状态还不如情绪激动一点,表面越是平静,内心越是波涛汹涌。
但此时说到这里,已经不能就此终止,易文进上前,两只手按住了儿子的胳膊。
手下的肌肉很僵硬。
“不是玩笑。”声音很轻,“我们也是刚接到消息,说是方珏那孩子急着要下山,谁也拦不住,这几天又正是大雨,下山的路不好走,车子失控打滑就……”
轰隆。
窗外的闪电仿佛读懂了现在的气氛,一声巨响透过二楼的窗户照亮了此时所有人的脸。
一片惨白。
这一声像个开关,身旁站里着的女佣再也憋不住了,抽噎着低声啜泣起来。
方珏家就在易泽隔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方珏来这里甚至比回自己家还要熟练自然。
女佣刚来易家的时候做事粗心,失手打翻了易泽新淘的茶杯。
刚来就闯了这么大祸,工资还没赚到就要倒欠主家一大笔钱,年轻的女佣当即就吓得哭出了声。
这一幕正好被来串门的方珏看到。
女佣知道两人关系好,心道这下自己是彻底跑不掉了,心里已经开始计划一周打几份兼职去还这笔钱了。
方珏朝她走近一步,她的绝望就越多一分。
“没划伤吧。”想象中的责骂并没有传来,女佣低着头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害怕的泪水模糊了眼眶,他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听见动静的易泽从楼上探出头,看着一楼大厅的方珏,“怎么了?还不上来?”
女佣眼睛又绝望的闭了起来,完了完了完了。
“哦,没事。”身边方珏扬扬手中的碎瓷片,“不小心把你杯子碰坏了。”
“那个啊,碎了就丢掉,你先上来。”声音自头顶传来,仿佛一道圣光。
女佣不可置信的睁眼看着身前的方珏。
热烈的目光灼烧着方珏侧脸,他小幅度的偏头朝她笑笑,压低声音说:“以后做事认真点,这可没有下次了。”
说完转身小跑着上了楼。
绝望的女佣一下子被从地狱拉回了人间,方珏此刻已经成为了她心中无比高大伟岸的救世主。
她的心不是冰做的,如今听到自己的救世主遭遇不测,眼泪像不要钱一样一股一股冒出来。
可是这回奇迹不会再发生了。
二楼一下子静的可怕。
卧室门传出一阵爪子挠动的声音,被吵醒的边牧扒开卧室门吭哧吭哧拱了出来。
外面气氛不太对劲,狗狗原本还摇晃的尾巴在出来的瞬间便停止了摇动,它轻声呜咽了一声,抬头看向易泽。
易泽的思绪被拉回,他胸腔忽然剧烈起伏起来,像溺水的人正在拼命汲取氧气。
他一把剥开父亲放在发胳膊上的手,飞一般冲下楼去。
“你去哪!”
易泽顾不上回答,径直下了地下车库。
凌晨三点街上没有车,只有瀑布一样大的雨,浇在地上也浇在他心里。
空荡的街道上,易泽的卡宴都被跑成了赛车,他也不管什么红灯绿灯,只知道一股脑的朝方家祖宅的方向冲去。
雨天地滑,车子在拐歪时轮胎猛烈磨蹭着地面,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声。
一路上光洁的地面被蹭出了深黑色的轮胎印。
好几次差点撞到街边,但易泽完全来不急想那么多,只知道一个劲儿的踩油门。
这个方珏,明明走之前还和他说好要一起去吃公司对面的老字号!
平常不是最讲信用吗?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一瞬间一股无名的愤怒取代了心中所有晦涩难辨的复杂情绪,他狠狠重锤了一下方向盘。
不看到尸体他是觉对绝对不会相信的。
雨刮器拼命的摆动着,雨水被划到一旁,车窗变得清明,车主人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平时2小时的速度硬是折了一半就跑到了,易泽跌撞着下了车,前方入眼就是警车不断闪烁的光晕。
现场被围了起来,他只能看到警车前一辆撞在山壁上正冒着烟的仰望。
不算宽敞的山道上,现场很混乱,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围了一圈。
他的视线漂荡一圈后终于找到了视觉中心,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两个人几个正带着一张担架朝车内走去。
身上像忽然被注入了什么力量,他发了疯似的朝那张担架冲去。
周围的警察在他即将约过防护网的那刻便发现了他,急忙上前阻拦。
一旁另一批人终于发现了这边的躁动,林褚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正中间自己的儿子。
“易泽!”她惊叫一声。
随着声音落下,易泽猛地冲破了警察的束缚。
雨水打在脸上,眼睛在雨水中变得模糊,他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
身后被挣脱的警察又相继扑了上了。
“先生这里不可以进入!请离开!”
声音像来自遥远的梦境,迷迷糊糊听不真切,此时的易泽眼里只有架子上盖着白布的那个人。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抹白在眼中不断放大。
终于摸到了。
“哗啦!”
布被他强行掀开,里面躺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已经看不清容貌了。
身上所有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干,易泽突然觉得好累好累,膝盖一软径直便跪了下去。
原本精明的眼神此时也蒙上了雾,完全失去光彩。
“易泽!“
母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最终落到他的身边。跟随在一旁的保镖迅速围起来,一把把黑色的雨伞为母子俩撑起了一片稍微干燥的环境。
山风好凉,易泽扭头,这才发现自己的鞋竟然在来时跑掉了。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母亲的脸。
贵妇人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但此时眉毛紧皱眼眶通红的样子也像直接老了十几岁。
“妈……”易泽张张嘴,声音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林褚清看到儿子这幅样子,心都像是被刀搅了,自己天之骄子般的儿子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痛苦的闭上眼,抬手缓慢将易泽的头按到了自己肩上。
眼泪在此刻终于决堤,染湿了母亲肩头原本干燥的布料。
易泽那份对方珏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心思,家中谁人不知?
只是如今,这情谊已成绝响,再也等不来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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