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泽出来时脚步匆忙，慌不迭地撞上了门外等候代驾的程川。
程川被他撞的一个趔趄，回头就看自己兄弟此时脸红的跟中午吃的螃蟹一样，嘴唇还泛着诡异的光泽，“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易泽迅速低下头，试图掩盖此时脸上不正常的神色。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送你回哪？”程川弯下腰，硬要看易泽的脸，结果就被对方一掌拍在脸上，推的远远的。
“两位还没走啊。”严思华从酒吧信步走出，手里还抱着方瑜的外套。
易泽侧着身走远，不想和对方对视，他抬手抹了下自己的嘴唇，被方瑜咬到的地方此时已经破了皮。
“等他啊。”程川抱胸，拇指随意指向易泽，语气漫不经心，“我俩住一起的肯定要一起回去。”
话落酒吧门被推开，这句话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入刚出来的方瑜耳中。
方瑜淡淡看了程川一眼，伸手拿过严思华怀中自己的外套，越过两人，迈开修长双腿走向正对无人街道面壁的易泽。
他在易泽身边站定，夜间的微风吹醒了一些迷糊的酒意，他张口，声音很小：“你的嘴和我想象的一样软，我很喜欢。”那声音极轻，轻到身后两人都没有听清楚，只是看见在方瑜话落的一瞬间，一抹绯红迅速从他的耳根蔓延到了脖颈。
程川低骂一句，想来对方也不会对易泽说什么好话，迅速上前拉过易泽，看着方瑜的眼神都带上了狠戾，“离他远点！”
易泽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在旁边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完全傻掉了。
方瑜对着他凶狠的眼神完全不为所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为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才重新看向程川。
那眼神一瞬间便把程川拉回了伦敦的那个雪夜，但比起当初，此时的方瑜更有过之无不及，他的眼神更加冰冷瘆人，像是从始至终都没曾把自己放在眼中过。
烟雾被缓缓吐出，方瑜薄唇轻启，“你又是在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
程川一个暴怒，马上便准备冲上去，身后一直不曾转过头来的易泽却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不和他吵。”
“走。”说着，他也不管程川听不听，收回手自己便向车的方向走去。
“诶！”程川扭头看看走远的易泽，又看看身前的方瑜，啐了一口便迈步跟了上去。
目睹了全程的严思华在两人走后上前，并肩站到方瑜身边，低头看着正夹烟吞吐着的方瑜，烟雾顺着风蔓延到了他的脸上，很呛，严思华轻咳几声却没躲，“发生什么了？”
烟蒂在指尖快速燃烧，他看都没看严思华，反手将烟头按灭在对方领口上，隔着几层布料，严思华仍然能感觉到烟蒂最后那点微弱火星的温度。
很烫很灼热，但分明是烫在领口，他此时却觉的烫在了他的心上。
“管好你自己吧。”方瑜说完松开手，再不看几人一眼，哼着歌转身向黑夜走去。
严思华接住掉落的烟头，主人唇齿间的温度仿佛仍残留在上面，他狠狠将其攥紧自己掌心，一个人站在凌晨两点的寒风中。
车上，易泽一言不发的坐在后排，全程没有开口和程川说过一句话。
程川不时就扭头看看易泽，好奇都快溢满车内了。
“你干吗。”易泽终于是受不了他这种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神，终于无奈开口。
听他声音正常，程川推测应该没什么大事，“你到底怎么了？从出来就不太对劲。”
“没怎么。”
程川的脸越凑越近，易泽忙转过去面向车窗。
“真的没怎么吗？可你现在就像个被强迫的良家妇女。”
“滚。”易泽抬脚就踹了上去，程川小腿瞬间就多了个脚印。
他伸手打开后排的车窗，任由窗外的风把他额前碎发吹的散乱，易泽头抵在车窗上，闭眼感受着夜风拂过面颊，此时什么都不想去想。
“你脸好红。”程川被踹了一脚仍不知足，依旧在他耳边一直碎碎念，“生病了？那可不能再吹风了。”说着他伸手便探了过去，见体温一切正常才讪讪放下手，“哦……没事，你喝多了吧？”
“嗯。”易泽敷衍道，“我有点累了，送我回家吧。”
“哪个家？”
“只有我自己的那个家。”
“好。”
程川应完，便伸头去和前排的司机交涉，易泽耳边终于清净了。
夜风带走了唇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湿润的嘴唇重新变得干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只是唇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仍在不停嘲笑着他愚蠢的自欺欺人，正如当初方珏死后自己试图麻痹神经般的企图去选择遗忘这段痛苦，却被无形双手残忍的拨开他临时织作防护的茧，残忍的将它拖拽到真相面前。
远望此时飞速后退的风景，整座城市除了街边的路灯外已经没有什么灯光，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的计划实行的是相当成功了，只是他没想到，方瑜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对他。
如今易泽已经不会怀疑方瑜对他的感情是否是报复性的儿戏了，他的感情来的莫名其妙，但却直白且强烈的存在着，他的存在甚至偶尔还会让易泽短暂的忘记方珏，忘记他带给自己的痛苦。
他形容不上来自己如今是什么心情，太多情绪已经完全被掩埋在震惊之下，令他如何深挖也无从找寻。
易泽一人回到家中，学长此时还在老别墅里，家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从前总有人为他亮起一盏回家的灯，此时的屋内却静寂一片，只有月光。
无人点灯，亦无人来关窗。
喝了酒的夜晚总容易让人伤春悲秋，易泽不由的想起和方瑜一同回家的那个夜晚，每每在这种无人期盼的情况下回到家里，他是否哪一瞬间也会感到孤单？
他躺倒在沙发上，伸出手臂盖在眼睛上。
今晚喝的并不多，易泽此时没什么醉意，十几分钟后，试图入睡未果，他起身走回房间，打开了床头的小柜子。
方珏那部手机此时正静悄悄躺在里面，他拿起开机，幽暗的蓝光打在他脸上，他被刺的眯着眼，点开了那个相册。
他躺在床上，重新审视相处里的几千张照片，大量他自己的照片里参杂着少量方珏无意间拍到的自己的身体部位，他将那些照片导进自己手机里，一股脑塞进一个未命名的相册中上了锁。
手机被扣在自己胸前，他伸手摸索着，在柜子中摸出一个小药瓶，熟练的给自己倒出来两粒放进口中。
自从方瑜出现后，国内局势总有些隐约变化，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也参杂其中，他有感觉，这一切的变化一定与方氏两人有关，只是不知一个常年在国外混迹的纨绔竟能在国内搅出什么风浪。
繁杂心绪在药物作用下不断平息，易泽在即将黎明时分进入了梦境。
将人类带离痛苦的药物又总能为人类带来新的痛苦，这一夜里，易泽又梦见了方珏，在他家花园廊下，两人并肩坐在梧桐树阴下。
方珏还是他记忆里那副温柔的笑脸，易泽曾今总觉得他是一个比春风还要温柔的人，只要他在身边，总哪抚平自己焦躁的心，但此时，这张脸却带着平生他最喜欢的笑，歪头看向他，“易泽，你不喜欢我了吗？”
梦境中的易泽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想去解释，想去抓住对方，但身体却像海绵般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方珏还在问，“你要忘了我了吗？”
他想摇头。
“你喜欢方瑜吗？你会喜欢他吗？”
他说不出话来。
“……喜欢一个杀害了我的人……”
眼前事物逐渐模糊，易泽已经看不清方珏眉眼，只剩那一张带笑的嘴，他试图自动补全眼前的画面，可那张他往常看来再温和不过的笑容此时却出现在了方瑜脸上，他摇摇头，用力闭了下，再次睁开，面前的脸竟又变成了方珏。
如果两个人挡起眼睛，他竟完全无从分辨。
易泽呼吸急促，拼尽全力的试图开口，可所有的话也只变成了无声的嘶吼，面前人的嘴唇仍在颤动，这一次，梦境不但剥夺了他的四肢，也剥夺了他的感官，他的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再次从梦中惊醒，他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易泽躺在床上久久不能从那梦中回过神来。
窗外天光已经微亮，昨晚没拉窗帘，此时阳光大咧咧的铺满了他整个房间。
屋外门铃叮咚响起，易泽抹了把脸，起身去开门。
早上七点多不知道是谁来找他，易泽打开门，方瑜正提着早餐站在门外，手上还保持着准备再次按下门铃的动作，他似乎已经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
“给你带了早餐。”他把手上的东西拎起来，“等了半天没见你出来，我还以为自己找错了。”
“……没。”易泽刚起床，声音还带着点哑，他不自在地咳嗽几声，侧身把方瑜让了进来了。
方瑜面色如常，自然而然的走进易泽的新家，两人都像昨天什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保持着最初社交时的样子，只是易泽在偶尔看向他时，眼里更多了几分躲闪。
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方瑜打开鞋柜，没有看见那双属于另一个人的专属拖鞋，相比是留在了别墅并没有带过来，家里一眼望过去空荡荡的，完全是一个少有人烟的新家样子。
他换了鞋将早餐放到桌子上，易泽刚起床还没洗漱，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准备去刷牙洗脸。
方瑜放下手里的东西，追在他身后也跟进了卫生间。
“……”
易泽一脸冷漠：“出去。”
站在门口的方瑜快速向里面瞟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易泽一把甩上门，什么也看不见了。
洗手台上只有一副牙刷，鞋柜里也只有一双拖鞋。
方瑜看看眼前关上的门，转身自己在他的新房子里参观了起来。
衣帽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衣服，家里鞋子都是同一码，连碗都只有一只。
很好，方瑜点头，是独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