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霄一度认为自己是幻听了,大脑却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飘飘然起来。
跟对象回他家去过年,见家里的人,这应该是每一对真心爱着彼此的情侣之间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
沈怀霄也不是没那么想过。
至少,上一辈子自己还没有死去的好几个新年里,沈怀霄都曾有带李烛明回自己的家的冲动。
可惜那时候俩人都太忙了,沈怀霄的事业刚刚有些起色,李烛明作为一位医学生,尤其还是正准备面临实习的医学生,到了期末周,到了这个时间段,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图书馆,又或者家里的书房度过的。
过年那几天,李烛明倒是歇下来了,但沈怀霄却又忙的不可开交。
归结到底,其实都是因为二人的工作,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忙的成个陀螺,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有三百六十六天都见不到人。
但是现在。
这个问题又这样抛给了沈怀霄。
这么极具诱惑力的问题。
没法不沦陷吧。
沈怀霄看着李烛明泛红不停凑近自己的那张脸,控制不住地吞咽了几下。他伸出手,手掌不轻不重地卡在李烛明下巴处,垂下眼帘,紧绷着一张脸,幽幽地盯着李烛明,气息和声音都太沉重:“百分之一百?”
李烛明又离近了些,嘴唇挨着沈怀霄的下唇,动作跟声音一样磨磨蹭蹭:“百分之一辈子。”
沈怀霄扣住李烛明的后脑勺,吻铺天盖地砸下来。
这次车是沈怀霄开的最快的一次,险些闯了两个红灯,李烛明坐在副驾驶吹着冷风,早就看穿了主驾驶位置上那个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地沈怀霄,心里在想着什么,等红绿灯的间隙还不知死活地挑逗,最后的代价就是沈怀霄把他的手五花大绑了起来,一直到了家楼下都没松开,李烛明果然是老实了不少。
其实仔细算来,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那个什么过了。李烛明前几天几乎都在熬通宵,沈怀霄心疼得很,惦记他的身体,更不会强迫李烛明,所以晚上俩人即便是躺在同一张床上,也只是会相拥而眠,多半都是李烛明整个人陷进沈怀霄的怀抱里,李烛明一忙起来就不记得吃饭,腰都细了不少,沈怀霄轻而易举地就能环住。
就像现在这样。
客厅没有开灯,但这间房子的所有布局,沈怀霄和李烛明都早已烂熟于心,不用靠摸,靠借助别的东西走进去。两个人,四条腿,左脚绊右脚,轻车熟路地一同摔进沙发里面,沈怀霄手掌搭在李烛明的腰上,手指在他的腰侧上轻轻地打着圈。
沈怀霄胳膊圈着李烛明的腰,一个手轻而易举地将李烛明抱起来,让他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腿上。对视不超三秒钟,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凑上前,像高中刚谈恋爱那样,额头碰额头鼻尖碰鼻尖,最后才是嘴唇相碰,由蜻蜓点水转为唇齿相缠。
李烛明的眼睛很亮,蓝绿色的眼睛即便是在接吻的时候也很少闭上,直勾勾地盯着沈怀霄的脸,用眼神无声地把眼前的人临摹一遍,直到沈怀霄承受不住这太过赤诚的眼神,抬手遮住,李烛明才会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
“好漂亮。”沈怀霄亲了亲李烛明的眼皮,含糊其辞。
李烛明穿着的高领毛衣热得不行,酒精在体内又迅速地蒸发起来,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沈怀霄那句话,一只手半推搡着沈怀霄的肩膀,一只手就要去脱外套,但被沈怀霄毫不犹豫地一把扣住了,接着按了回去。
“好热的,”李烛明讨好似的又去亲沈怀霄的脸,声音有些哑了,“脱了吧,行不行。”
沈怀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摁着李烛明的手,一点一点亲手褪下李烛明身上的那件略显沉重的外套。
李烛明像六六三一样凑上去蹭沈怀霄的脖子,声音很小很小,在沈怀霄耳边很小声说:“我们月底回去吧,我那天好像没有排班,应该可以按时下班,这样如果快的话,还可以赶上跨年,迎接2025年。“
“2025年了啊,”沈怀霄一边抱着李烛明往卧室走去,一边说着。这如此暧昧般的姿势,俩人的表情倒都十分习以为常,只是李烛明手臂圈沈怀霄的脖颈圈的更紧了些,“又是一年了。”
李烛明躺在床上,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嘴唇已经有些红肿,额前碎发凌乱的搭在眼前,眼睛泛起了一层水雾,茫然又期待的看着沈怀霄。
“25年了,”李烛明盯着他,喃喃道:“你终于回来了。”
沈怀霄没有听见这句话。
但,不重要了。
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
未来……一起走吧。
这次回家,李烛明还特意给梁女士打了个电话,话里话外就在暗戳戳地说自己要带沈怀霄回去,梁女士也只是年纪大了,脑子还灵光得很,一下子就听出来的李烛明的言外之意,隔着手机冲李烛明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其实以往几年,要是有空能回去的话,时间也是很紧巴。李烛明通常都是不给梁女士打电话的,因为要么就太晚,要么就是第二日,村里面的大母鸡还没打鸣,李烛明才回来,时间点都太奇怪,所以干脆就不讲了,反正到最后都是李烛明做饭。
三十一号,天空稍稍泛起鱼肚白时,沈怀霄收拾好了自己和李烛明的一些简单衣物,俩人一人背着个小包,坐上私家车,开启了不到两小时的车程。
李烛明陷进副驾驶椅背里面,窗外的天还未亮的风景无限掠过,他歪过头,看着沈怀霄的侧脸,忽然问:“沈怀霄,你有没有在农村生活过?”
“待过一段时间,”沈怀霄声音很平淡,“但已经二十多年以前了。”
小时候的事,沈怀霄其实有些记不清了。
那时候沈怀霄大概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父母刚不知道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完架,父亲连着四五天没有回家,沈怀霄当时还不会做饭,就从冰箱里面挑挑拣拣地翻出点还没坏的食物,本来想放锅里热热吃的,结果家里欠了费,父母根本没有往里面充钱,翻遍家里,甚至连根打火机都没有。
那就算了吧,小沈怀霄便把冰凉的食物放在自己怀里,但只是徒劳,饭没弄热乎,浑身上下还变得更冷了。
第六天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在小沈怀霄满脸期待下,把他送到了农村的奶奶家。
李烛明把自己的鸭舌帽摘下来,扣在沈怀霄脑袋上,冲他挑了挑眉毛,驴唇不对马嘴问:“紧不紧张?”
沈怀霄目视前方,停在一个红绿灯前,腾出一只手按住李烛明的脑袋,又觉得不太对,手掌向下,遮住了李烛明的眼睛。
“你这么看着我,我只会更紧张。”沈怀霄面无表情道。
李烛明一把扯下沈怀霄的手,恢复视线,他抬手呼噜了把自己的头发,嘟囔道:“好吧好吧,毕竟沈店长是第一次见家长,紧张也是情理之中。”
他俩临出门前,特地给六六三添了一大碗猫粮,里面又是冻干又是小零食,旁边还放着一盒开了封的低脂高蛋白的肉罐。六六三这些日子,在李烛明和沈怀霄两个主人的细心照料的滋润下,又长胖了不少,整个猫躺在地上像崩开了线的棉花玩偶,目前已经被李烛明强烈要求减重了。
六六三现在这么说也是个十几岁高龄的老猫了,前些日子沈怀霄带它去给身体做了个全方面的检查,倒都没什么问题,就是骨头的负担太大了,尽管李烛明极力管控,也还是挡不住这只老猫学着十几年前谄媚李烛明那样去谄媚沈怀霄,而沈怀霄根本抵抗不住。
李烛明和沈怀霄也吐槽过很多回,沈怀霄从来都是闷不吭声,一味地盯着李烛明的那对异瞳看,时不时应付几句,内心却截然相反。
李烛明的眼睛,跟六六三好像。
都好可爱。
一想到这,沈怀霄就没办法拒绝六六三的撒娇,一如无法拒绝李烛明。
沈怀霄从没跟李烛明讲过,显然李烛明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一晃过一个半小时,开到临近村子的时候,沈怀霄关掉了导航,与此同时,跌躺进副驾驶位上昏昏欲睡的李烛明终于苏醒了,懵逼的指领着沈怀霄开进村子里面。
这块前阵子下了一场不算大的雪,但对地面的危害力极强,让本就坑坑洼洼不太平整的黄土地面,更是雪上加霜,车子开进去快给李烛明脑子晃成豆浆了,沈怀霄也没好到哪去,索性把车子搁在了路边,确认不挡道之后,沈怀霄给李烛明戴好围巾手套什么的,俩人就下了车,徒步走到村门口。
走这一路,李烛明嘴没闲下来过,指着路边一块劣迹斑斑的大石块子,都能跟沈怀霄从这块石头的出生到成长聊的昏天暗地,把这块石头描述的像刚从盘古开天辟地那个时期时长出来的似的。
“再说下去,这块石头就成压在孙悟空身上的那块五指山了。”沈怀霄微微一笑,适时打断了李烛明的话,抬手朝前面指了下,李烛明顺着望去,才发现已经到了村大门口了。
往村子里面走,亮着灯的家家户户门上竟然都开始象征性的贴着一副对联,沈怀霄和李烛明一同走过去,清晰的听见了里面的欢声笑语,平添了一丝过年的气氛,比以前的冷清多了几分热闹,总算有了些小时候临近过年的样子。
梁女士早就坐在门口等待多时了,脚边还躺着这一只跟树杈子玩命地狗子。老太太身上裹着一身前两年李烛明给她新买的羊绒大衣,人坐在躺椅上前摇后晃地闭目养神,直到听见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上下扫了眼李烛明。
沈怀霄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将手上提着的补品递过去,毕恭毕敬的语气像一个合格的见家长的男朋友:“外婆好。”
梁女士十分利索地从躺椅上站起来,瞥了眼李烛明和沈怀霄,眼底带着一抹浓浓的化不开的情绪:“进来吧,里面开了空调,暖和。”
李烛明拍了拍沈怀霄的肩膀,压低声音,挑衅道:“好紧张啊沈店长,放轻松嘛,又不是没见过。”
沈怀霄食指蹭了下鼻尖,脸有点红,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一些其它缘故。
李烛明往前走了几步,俯下身拍了拍趴在地上的那只狗的屁股,见小狗一颠一颠地往屋里跑去,李烛明握着沈怀霄的手跟在后面。
“好香啊,做什么好吃的了?”一进屋,迎面就扑来一阵香味,李烛明牵着沈怀霄的手往灶台去,还没踏进去半步,就被梁女士一把拦在了外面,还附赠李烛明一个许久未见的白眼。
沈怀霄捏住李烛明的手腕,帮他把手套、围巾一一脱下,李烛明这人被沈怀霄养懒了,连外套都懒得自己伸手去脱,也不在乎梁女士看没看到,就凑在沈怀霄身上,让沈怀霄给自己把外套脱了。
等沈怀霄把外套脱下来挂好后,李烛明才想起来俩人都还没换拖鞋,便拉着沈怀霄去鞋柜,而放在李烛明棉拖和夏季拖鞋旁边的,是两双崭新还未拆封的新拖鞋,夏季和冬季各准备两双,鞋码显然不是李烛明的。
“我都没想起来这茬。”李烛明是真没想起来,“老太太还挺贴心的。”
沈怀霄被屋内暖气热得脑子跟不上思考,盯着李烛明的脸,问:“外婆,这算……“
话戛然而止,梁女士端着一碟刚炸出来还冒着热气的香芋地瓜丸,掷地有声道:“新的一年了,有什么新计划?”
“一张连题都还没有的空白试卷,又怎么写答案。”李烛明笑了一下,看得沈怀霄有些恍惚。
梁女士背对着他俩捣鼓着什么东西,听见李烛明的回答,啧了一声,道:“没问你,小沈呢,你有什么打算?”
三好学生沈怀霄不知所措、紧张兮兮地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就差把甜品店里面这几日才上新的每个甜点的做法和配料一五一十地跟梁女士说出来。
“怎么跟高中没毕业似的。”李烛明捏了捏沈怀霄的脸,笑道。
沈怀霄板着一张脸扯下李烛明的手腕,视线不自然的朝别处看,话锋一转,忽然道:“我想去你房间看看。”
“还提上要求了,”李烛明手指在沈怀霄下巴上勾了下,“走。”
上次打开这间屋子的这扇门是什么时候?李烛明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这一次,他想,自己应该会记得很牢,因为不再是独自一人推开这扇门,李烛明身边有沈怀霄了。
沈怀霄目光无比赤诚的扫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房间面积不大,摆放的东西也有些多,可每个物品上面都被擦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看起来很是温馨。
他坐在李烛明的床上,沈怀霄和李烛明对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合上门,随后跨坐在沈怀霄腿上,沈怀霄手臂自然而然地环在李烛明腰侧,俩人如同十七八岁早恋的学生一样,背着家长,躲在屋子里面温吞地接吻。
两个人没有在屋里待太长时间,李烛明随便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唇,沈怀霄给他整理好领子,就出去了。
沈怀霄在灶台给梁女士打下手,宰鱼、熬汤什么的基本上都是沈怀霄弄得,李烛明偶尔进个厨房顺点炸物吃的来,再随手帮点倒忙,有几回连锅盖都没碰到,就被梁女士从里面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的李烛明在心里暗自腹诽,自己也会做饭的好么。
今年的跨年晚会还是那些内容,看不看都不吃什么劲,但似乎有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电视通常开着,声音照常播放,当做背景音乐那般放着。
李烛明闲得无聊,就去外面撸狗撸大鹅,饭做好的时候,沈怀霄就是从小狗崽子窝里面把李烛明提溜出来的。
三个人简单吃了顿饭,鉴于饭是沈怀霄和梁女士两个人做的,那么这些盘子碟子碗的,就由李烛明来刷了。
梁女士看了会电视,许是年纪大了,熬不住了,没一会就打了哈欠,索性不强求自己,对着坐在身旁的沈怀霄说:“你们俩自己看啊,到点了,该休息了。”
“好。”沈怀霄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了两格。
梁女士走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稍稍侧过身,微微笑着说:“织了两件衣服,快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带回去试试合不合身。”
沈怀霄怔愣了一瞬。
跨年这种节日图的就是一个气氛,先是跨年晚会,再接着是最激动人心,也是一年到头来唯二朋友圈最热闹的时候。
沈怀霄和李烛明坐在村门口,这是李烛明小时候最常呆着的地方,李烛明也理所当然地带着沈怀霄来这里。
“我小时候就喜欢在这呆着,”李烛明望着天空,“看蚂蚁搬家,或者是玩竹蜻蜓,有时候小卖部老板没事干的时候,还会跟我聊天。”
沈怀霄把李烛明搂在怀里,轻声唤道:“李烛明。”
“嗯?”李烛明偏过头,“是不是快到点了。”
沈怀霄给李烛明捂着手,说:“还有三十秒。“
李烛明:“沈怀霄。”
“李烛明,”沈怀霄声音有些漂浮不定,“还有二十秒。”
二十——
十九——
十八——
十七——
十六——
李烛明在心里倒计时,他们身后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子打开了房门,稚嫩的声音徐徐传来:“妈妈!零点了耶!这是不是就是新的一年了!”
李烛明没听见回答,他被人掰过去下巴,吻了上去。
新的一年开始了。
在很久之前,李烛明曾经有过一种十分不清晰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痛苦,在夏天这个漫长难熬的季节,显得更为悲哀。
沈怀霄死后,李烛明度过的每一个夏天,都在缓慢衰老。
可是现在。
李烛明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怀霄的脸,又重新闭上,想——
夏天活了过来。
“沈怀霄,”李烛明小声喊他:“你知道吗,几年以前,我从没想过这个场景。“
“我也是。”
下辈子,也这样走下去吧。沈怀霄暗自想。
颠沛流离一生,就请别再分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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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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