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回家的路上,明饶途径一片破旧的砖房时,听见一片七嘴八舌的“谁啊”“是来求婚的吧”“这排场可真大”。

他驻足抬眼,沿街的红砖瓦墙上铺满了纯白的玫瑰,间或可见淡粉色的花蕊点缀其中,远远看去,在墙中央拼成一个巨大的心形。

明饶颇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位提着菜篮、拿着手机的中年阿姨叫住,请求他帮她跟那堵花墙合个影。

碰巧他随身带了拍立得相机,便主动拿出来为阿姨拍照。阿姨接过相片,喜笑颜开地说:“哎哟小伙子,你拍得可真好啊,把我拍年轻了二十岁呢!”

“哪有,是阿姨本来就年轻。”

明饶笑眯眯地说,正要收相机,忽然听见阿姨“哎呀”了一声。

“怎么啦?”他问。

“好像拍进来了一个人啊,”话音一落,阿姨面露惭色,连忙说,“哦,不碍事,不碍事的。”

明饶轻松地道:“没关系,我再帮您重——”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照片,看清那人是谁时,大脑仿佛宕机一般,攥紧相纸的指尖泛出白来。

那人站在明饶家门口的一棵大榆树下,照理说不在视觉重点,可他身姿挺拔,气质出众,手里还捧着一束花,即使只出现在远景一隅,也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等明饶心神回转,阿姨已不见踪影,梧桐树下空无一人,相片上那位男子走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一张宛如刀刻的脸,下颌线条刚硬分明,鼻梁直挺,眉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柳叶般的细眼。

从眉梢到山根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让他看上去总像是蹙着眉头。每次明饶不小心碰到那里,他就会立刻绷紧身体,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郊外的秋天比大都市来得浓烈,凉风飒飒,卷起一地落叶,砂砾落进人的眼睛,痛得像是火灼。

明饶忍着痛意,抬眼与他对视,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眸子流露出些许的疑色。

“明饶?”

——仍是不认识他的,就和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一样,用彻底陌生的口吻念出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爱也没有恨,好像他们共度的一年都是明饶的臆想。

“我是晏予川,幸会。”

那只手伸向他时,明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终于开口时,声音嘶哑如同被扼住了喉。

“……你干嘛?”

“你说的,想要一个浪漫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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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饶后知后觉地想到:哦,原来早上那不是他在做梦。

他被门铃吵醒时还不到八点,来人自报家门,说他叫陈乐。半梦半醒之间,明饶依稀听见那人在说什么“婚礼”“安排”“见面”。

每到秋末,明饶便习惯在这座郊外的房子采风,对他妈的消息爱答不理。估计这次是特意派人来逮他,督促他出席什么重要联姻来了。

明饶打着哈欠问是哪两家的婚礼,陈乐笑得毕恭毕敬:“是您和晏予川先生的婚礼。”

明饶脸色倏然铁青,只当这是个不好笑的低情商玩笑,奋力将门一摔,却被陈乐眼疾手快地挡住,递给他一份文件,让他过目。

明饶扫了一眼抬头“婚前协议”几个黑体大字,阴恻恻地道:“他人呢?”

陈乐一愣,又笑道:“您是说晏总啊?晏总有急事暂时抽不开身,不过您放心,这件事晏总已经全权交由我负责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转告晏总的,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明饶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那我结婚和您结是不是也一样?”

“啊这个……恐怕是不行的。”

之后明饶骂骂咧咧说了许多话,却都想不起来了。他这个人一犯困就爱胡言乱语,这是打小就有的毛病,不过结合眼前的情况,他猜应该是类似于“要求婚就自己滚过来”“没有十里花街别来找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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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梦时,明饶其实松了口气。比起他时隔五年仍对晏予川余情未了以至于凭空捏造出如此可悲的梦境,他宁愿相信是晏予川恨他恨到人神共泣,即便已将他遗忘,冥冥中还能给他伤口上撒盐。

“可以进去吗?”晏予川问。

“不可以,”明饶寒声道,“抱歉让你误会了,但我只是客观指出你的求婚很差劲,如果你想改进,请用在你想求婚的对象身上,而不是拿我练手,请你立刻离开。”

他正想开门,晏予川一挪,挡在他身前,“我只想跟你求婚。”

“……让开。”

“可以进去吗?”晏予川重复了一遍,又压低嗓子,“这里不太方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磁性,听得明饶胃病都要犯了,瞪着他说:“那你自便,我要回家了。”

明饶把他推开,掏出钥匙。

晏予川轻叹了一声,说“好吧”。

明饶一只脚刚迈进门,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大惊小怪的叫喊。一回头,晏予川手里变戏法似的多出一个绑着蝴蝶结的丝绸盒子。

那阵叫喊是从红砖瓦墙边传来的,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找到这出浪漫戏码的主角,纷纷激动不已。

明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个箭步撞死在花墙上。

虽说郊外不比都市,到处是八卦的耳目,但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他实在不想看到明天的三流小报出现“科技公司CEO当街求婚地产大亨之子,扒一扒你不知道的豪门秘辛”这样的头条,只好强忍着怒火,咬牙将晏予川拽进了家门。

这栋房子是明饶从父亲的朋友那儿接手的,家具都颇有些年岁,不过他只有度假的时候才会来这里短居,便也懒得精装修。

明饶倒了杯水,哐嘡一下砸在客厅中央的木质茶几上,溅出了几滴水珠。

一只灰不溜秋的卷毛猫在从没用过的壁炉前蜷成一团,听见沙发上有人落座的动静,一抖毛支棱起来,蹦上明饶的膝盖。

“这是你的猫?”晏予川坐在他对面,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水。

明饶没好气地回:“不然还是你的?”

“叫什么名字?”

明饶不理他,自顾自地挠着猫的脑袋,晏予川接着说:“它长得很像卡布奇诺猫舍的一只退役种猫,叫咩咩。”

晏予川翻出手机,滑了几下递给他。

屏幕上是卡布奇诺猫舍的小地瓜主页,明饶往下翻,发现这家猫舍的每条动态,晏予川都点了红心。

他忍不住阴阳怪气:“晏总日理万机,求婚都得请秘书代办,还有时间刷小地瓜啊。”

“抱歉,是有事耽搁了,”晏予川的歉意只象征性地维持了一瞬,便直截了当地转了话锋,“我希望你能再次考虑我的求婚。”

“行,”明饶装模作样地摆出沉思的姿势,不到一秒后道,“考虑好了,我婉拒。”

晏予川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像个锲而不舍的生意人,继续道:“在过去半年里,你没有恋情的迹象,一个月前是你的生日,你和艺术中心的朋友一起度过。你现在没有正在处理的感情纠纷,也没有发展中的潜在交往对象,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考虑与我结婚,我会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明饶不敢置信,“你查我?”

“抱歉,我只是不希望我的求婚导致违背道德的后果。”

明饶听得发笑。是有谁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他求婚了吗?!

晏予川接着又说:“同样,我也没有感情纠纷,前几年一共经历过三次相亲,都终止于第一次见面,没有继续发展。我的私生活单纯健康,你可以委托机构对我进行各个角度的调查。”

“不必了,我真的没兴趣。”

片刻的安静后,晏予川问:“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什么原因?”

“不接受求婚的原因。”

“……”

认真的吗?

明饶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为我当初死乞白赖地求你,你还是不肯留下来?

因为你曾经那样厌恶我,厌恶到抹除掉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或者最显而易见的——

因为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根本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最后,明饶不愿再说这些会让他听起来很可怜的话,只言简意赅地说:“可能对于你们来说,商业联姻是家常便饭吧,但我还是只想跟爱的人结婚。”

“我也一样。”

明饶冷哼一声,“那你还在这儿干嘛,你爱我吗?”

“爱。”

“……”

闻言,明饶的脑子先是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是无尽的荒凉。

他没想到,五年前他直到最后都没能从晏予川口中听到的那个字,会在此时此刻,被他用一种轻佻到近乎侮辱的方式说出口来。

或许伤害明饶已经成了晏予川的一种本能,就像是骑自行车一样,一旦学会就再也不会忘。

明饶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和气,只想连踢带踹把这尊瘟神请出他的房子。而就在这时,晏予川打开公文包,从中掏出一个胶囊形状的物件,轻轻放在茶几上。

胶囊是抛光质地的,通体泛着金属的银光,一面用花体字印着“TIME CAPSULE”,另一面是四个数字组成的年份。

时间是五年前,没有日期,但他一看就能想起是哪天。

那是明饶和晏予川一起度过的第二个生日,晏予川带他去了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二人在景区闲逛时,被一位正在路边小店做毕业项目的女大学生叫住。

“两位先生,来填时间胶囊吧,写下未来五年想要实现的心愿,我们会在五年后寄往您指定的地址,看看您有没有成为想要的样子哦!”

那时候明饶已经几乎对晏予川死了心,却还是忍不住偷瞥了一眼他的清单。

投资,市盈率、里程碑、业务扩张……毫无意外,晏予川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公司,从来没想过把自己安排进他的未来。

轻轻从中间一扭,胶囊咔嗒一声开了盖。清单上的字迹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有些模糊,行末的红勾却清晰分明,能看出是最近才画上去的。

晏予川的心愿和明饶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每一条最后都打了勾,无疑是一份满分的答卷。

这些年希纳科技是如何发展壮大,成为当下脑科学领域最热门的独角兽企业——无数万众瞩目的辉煌成就,不需要这张清单,随便在街边购买一份财经周刊就能知晓。

整张清单上,只剩一条心愿还没有打勾。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条心愿和其他的隔得很远,孤零零地写在页尾——

“和明饶结婚,给他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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