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寂年蒙着双眼，百草仙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没办法，老友唯一的爱徒，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之骄子，惊才绝艳的沧海枫林首徒。

百草仙君想忘记也难。

所以当他看到寂年的时候，苍老的脸上难免出现了些许恍惚的神色。

直到寂年走到他跟前，向他行了一礼：“晚辈见过百草仙君。”

百草仙君才回过神来：“是寂年啊。多年不见了，你师父……”

他闭了嘴。

人老了就会下意识的念旧，特别是遇到故人，总会忍不住多念叨两句，而随着身边故人一个个的陨落，他能一起闲聊的对象也越来越少，能叙旧的机会也跟着变少。

祁云陨落后，关于寂年的流言蜚语他不是没听说过。

小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仙君认识这瞎子？”

瞎子？

百草仙君狐疑地打量起寂年。要说那个天才瞎了，他是不大信的。

寂年察觉到他的视线，坦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

旁人看上去，真像个瞎子似的，被人盯着也无动于衷。

自从被小熙误认为是瞎子后，寂年就觉得顺其自然也挺好，并不打算解释。

一是他懒得解释，二是他觉得被当作瞎子还挺有意思的。

“寂年，是你挖走了我的葵阳花吗？”

百草仙君其实心里也不大愿意相信，毕竟他已经在祁云那听了太多次对这孩子的夸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以至于即使如今寂年身败名裂，他还是会下意识在心里反问：真是寂年偷的吗？

寂年默了片刻：“还请仙君借一步说话。”

百草仙君把他单独请进了洞府。

博远一直静静的跪在门口，自从寂年出现，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寂年身上，等他走近的时候，上身还微微前倾，想开口，问问他身体如何了。

寂年头也不回地跟着百草仙君进了屋内，没有任何停留。

等两人关了门，小熙吐了吐舌头：“什么嘛，这瞎子认识老头啊。那大师兄岂不是白跪这么多天了。”

他说着，就把博远从地上扶了起来：“而且啊，我之前去找那瞎子，他话里话外可是对师兄一点也没有感激之意。师兄，你这烂好人做的，亏死咯。”

博远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身形晃了一下，才堪堪站稳。

“你别这么说，本就是我自己要替他谢罪。”

小熙“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服，但他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博远，就干脆转移了话题：“博远师兄，我给你的膝盖上点药吧，不然你的腿可就要废了。”

“无妨，你先去把葵阳花种回去吧。”

“葵阳花有瞎子的朋友帮忙呢，你不管了。”

“瞎子的朋友”自然指王明。

小熙说着，拉着博远就走，谁知没走几步，屋里就传来百草仙君的声音：“小熙，你先帮我把葵阳花都种回去。”

小熙立刻耷拉下脸，满脸不情愿，却还是扬声应下：“哦！知道了！”

走过去，还给王明白了一眼。

王明嘿笑一声，心里想着活该。

屋里，百草仙君吩咐完小熙，转头看向寂年。

“你说吧。”

寂年勾了勾小指，感觉到被牵扯，辰胤就在身边。

他开门见山：“葵阳花被偷，起因确实在我。”

百草仙君叹了口气：“但我听博远说你卧病在床，根本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来我洞府一趟，偷窃葵阳花另有其人，你不必替他遮掩。”

寂年点点头：“所以我把他带来了，他本意其实并不坏，还请仙君原谅。”

百草仙君听他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多看了他几眼。

“你这孩子向来最是公正无私，谁能让你这般偏心袒护？你既然说把人带来了，人呢？我怎么不见他？”

百草仙君的修为起码在元婴，他都看不见辰胤么……

“仙君可记得我师父另外的弟子。”

“嗯，记得。”百草仙君捋了捋胡子，“飞瑶嘛，那孩子如今已经是掌门了……”

他还想再感慨几句，就听寂年说：“不是飞瑶，是另一个。”

“另一个？”

百草仙君一愣。

“你是说……”百草仙君皱着眉努力回忆，那个名字就在嘴边，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辰胤。”寂年提醒到。

“哦……对，是他。我记得。”百草仙君松了眉头，“皇城里来的那位，也是个天才来着。不过能拜入祁云门下，哪个不是天才。”

寂年点点头，不知回想起什么，嘴角微微噙着点不易察觉笑：“是他。”

“你突然提他做什么？我记得他不是早就……”

百草仙君突然住了嘴。

“你、你不会是想跟我说……我的葵阳花，是祁云那个小徒弟偷的？”

寂年并不打算隐瞒百草仙君，所以也就没有否认。

百草仙君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

非常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但他又知道寂年是不会说谎的，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你现在把他……他现在……”

百草仙君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可怜的小老头根本不敢具体往下想。

——他的洞府里现在有一只鬼！

而且他还看不见！

这一点更可怕！

百草仙君有些自闭，他想找个角落蹲一会儿。

于是他真在角落里蹲了下来，当着寂年的面——仗着寂年“瞎了”。

寂年：？

“仙君？”

百草仙君咳了两声，与他害怕的模样相反，他的声音听上去倒还算镇定：“祈云的小徒弟又是什么情况？”

寂年言简意赅：“他变成了厉鬼，来找我索命了。”

“哦，这样。”

百草仙君抖了抖。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他没有再细问下去。

“嗯？不对。”百草仙君又有些困惑，“那他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为你偷窃葵阳花？即使再厉害的厉鬼，葵阳花带来的伤害也是致命的，一个弄不好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啊……他不是来索、索命的吗？”

寂年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修为的事实，更不想解释自己为何体内阴寒过浓，随口编了个理由：“可能他是想用葵阳花烫死我。”

“哦，是哦。”

百草仙君一脸麻木。他又没能追问下去。

毕竟鬼的想法，他也不能懂不是。

“那仙君能原谅他吗？要是不能，我让他现身来，亲自向仙君赔罪……辰胤。”

“诶别别别！”

百草仙君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既然他都成了鬼，做点恶作剧也属正常，我不追究、不追究……”

说不追究是假的，实际百草仙君心都在滴血。

可他又能怎么办？冤有头债有主，他能找厉鬼算账去？

哈哈，厉鬼不来找他就已经谢天谢地啦！

百草仙君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实际他那皱成一团的脸早就被寂年看了个正着。

嗯……装瞎子好像还挺好玩的。

寂年没有戳穿百草仙君的伪装，而是从善如流地陪他演下去：“毕竟葵阳花是仙君几百年的心血，不能就这样算了。寂年作为晚辈也不能不拿出点诚意来，不如这样，之后寂年经常来仙君这帮忙打理仙草，权当是替师弟补过了，仙君觉得如何？”

百草仙君幽幽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你要带你那师弟一起来吗？”

寂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自然是不带的。他一个厉鬼，怕他又来捣乱。”

寂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小拇指上的绳子一直在牵动，似乎那头绑着的某只鬼非常不满自家师兄当着外人的面揭短。

寂年默默将被扯动的小拇指背在身后。

一听厉鬼不会跟来，百草仙君暗暗松了了口气：“也罢，就依你吧。不过我也不会强求你，我看你眼睛……似乎不大好？”

他说着，往寂年眼前晃了晃手，眯着眼想看个究竟：“要不要我替你看看眼睛？这么一直瞎着也不是个事儿。”

寂年不太想。他突然觉得维持着“瞎子”的状态也挺好的。

于是他故意道：“我的眼睛应该是被师弟俯身后突然瞎掉的，或许原因出自他吧。”

身后的小拇指又被扯了一下，那一头的厉鬼似乎很不满被泼脏水。

寂年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百草仙君一听这话，抖了一下，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哦……那我就没办法了。”

等他带着寂年到后面的药草田里视察的时候，王明和小熙还在哼哧哼哧把葵阳花种回去。

小熙原本还一脸抱怨，种一会歇一会，见他们出来了，立刻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仙君，你是不是要惩罚这个瞎子了？让他也在洞府外面跪着？还是要更狠？”

百草仙君有些无奈：“博远是自己旨意要跪的，并非我吩咐。他现在还跪着？赶紧叫他起来吧。”

小熙斜着眼睛看寂年：“那他呢？他过来认罪了，仙君也不罚他？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岂不是人人都能来随便撅仙君的葵阳花了？”

百草仙君对这个药神谷三代单传独苗苗有些无奈：“是，我罚他替我照料药田。”

“什么？”小熙睁大眼睛，“这算什么惩罚？外面那么多弟子都像来您的药田帮忙，挤破脑袋都挤不进来，连博远师兄都不能，他凭什么能进？”

“诶……”百草仙君一边应付着小熙，一边示意寂年先回去，等年后再来他这报道。

寂年直接带着王明走了。

博远还等在门外，他原本还在查看自己膝盖上的伤势，一见寂年走了出来，立刻将裤腿放下，欲盖弥彰地掩住了自己膝盖上的淤青。

“你……”

有人表面正经，当着长辈的面偷偷跟小师弟勾小指（啧啧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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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剑诀其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