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呢干嘛呢！往前走啊！喝了好投胎！”
地府黄泉边，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掌着比人还高的大勺，一脚踩在一口大缸上，嘴里骂骂咧咧招手让面前的一列鬼往前走。
这口大缸架在幽暗的鬼火里，里面乌漆嘛黑的咕噜着一锅东西，冒着黑烟，其中酸臭十米开外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这女子梳得云鬓高髻，头上戴着金树银屋，一身襦裙披帛，下摆都煮到了锅里她也不在意，挽着袖子拎着勺子骂道：“干嘛呢！干嘛呢！要不要轮回了！拿碗喝汤好滚蛋！”
这一嗓子气势磅礴，吓得最末尾想开溜的鬼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
孟婆面前的小鬼约莫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此时哆哆嗦嗦的伸出了碗，孟婆极度敷衍的盖了一勺给他，挥手让他喝完滚蛋。
“姐姐，这汤苦吗？”小鬼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哎呦，小朋友，哎呦呦，真可爱，这小脸，死的时候还挺肥哈。”孟婆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轻声细语道：“不苦。”
那小鬼松了口气，冲孟婆甜甜一笑，低头喝了一口，就看见孟婆笑眯眯的看着他，用一种温柔近乎黏腻的语调补充道：“臭的呢。”
像是几百年没洗的臭袜子腌在了臭脚踩的酸菜里又垒了几坨大便，酸臭味直冲天灵盖，黏稠的好似糊了什么粪便一样，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孟婆抬抬手，就给他全灌了下去，拎着他的后衣领子往后一丢，高声吆喝：“得了，让他投胎去吧。”
顿时满条街还没喝的被吓吐了一半。
霍演捂着鼻子在不远处抽了抽嘴角，险些没认出来，她百万年前来黄泉边的时候，这女子分明还是个害羞内敛的性子，所以岁月到底是把杀猪刀，多年不见她竟活成了这幅模样。
“霍城主说自己在这有位朋友……”明一屏息着，难得迟疑，“就是这位吗？”
霍演揉了揉鼻子，被酸臭味熏得难受，就算是屏息了那股味仿佛凝有实质一半缠在两人身边，她道：“她就是掌管十里黄泉的孟婆。”
明一扭头看那女子撸起袖子长勺抵在一个把汤喷出来的鬼脖子上破口大骂，又看了看她踩在黑烟滚滚的缸上，顿时肃然起敬。
“那……这就是……孟婆汤？”
霍演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嘀咕道：“所以我说，还不如走我的鬼道好使，最起码死了不用受这个罪。”
明一面无表情的看了霍演一眼，一时竟觉得这人说的有几分道理。
幸好这回霍演没把山犭军带上，否则依它的鼻子，今天这里投胎转生的又多一只兽。
“哟，你个吊梢眼，几百年不见穿的一如既往骚包啊。”孟婆耳尖的听到了霍演这话，长勺一伸，连人带勺子险些怼霍演鼻子上，“咋的，犯事了？想开了要投胎？”
霍演手上怨气无声一震避开了挂满了不知名黏稠物体的长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木然的看着眼前歪头抖腿的孟婆，道：“找你有点事。”
孟婆问道：“急不急？”
“挺急的，”霍演补充道，“办完了就去斩阎罗，以后你就是地狱一把手。”
“好哇好哇！”明一便见到孟婆眼睛都亮了，看也不看长勺往后一甩，咚一声砸到了缸里，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那谁！发一下汤，我和老朋友叙叙旧。”
后面一个穿着黑衣的鬼吏便走了上来，明一匆匆一瞥，却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尚且来不及细看他便背过了身。
霍演恰当的表示了疑问：“现在就是老朋友了？”
“也可以不是，”孟婆面无表情，“那你别问。”
霍演揉了揉额心，主动介绍了一下明一：“这个，佛祖道的。”
“我不瞎，她额头上印子亮堂堂的，一来我这十里黄泉都感觉到了佛光普照，恨不得马上积德积善。”
三人一起找了个干净的角落站着，主要是靠近缸的地方味道实在是难闻。
“你有没有见过她。”霍演招了招手，明一掌心佛光便拟出了唐挽清的面容。
孟婆瞧了一眼，看了看眼前这二人，道：“我这黄泉来来回回这么些人，我哪记得住啊。”
霍演和她简单说了一下唐挽清的怨境，道：“她是楚穆城的人，冬天死的，约莫在我前头一点。”
“你，我都不想记得，”孟婆笑了笑，伸了一个懒腰，“更何况是楚穆城的人。”
霍演眼眸中闪过些许无奈，最后轻叹道：“阿虞，你……”
“打住，少说矫情话，我们可不是姐妹情深那一挂的。”孟婆抬手打断，转身挥了挥手，道，“得了，我上工去了，还得熬汤呢。”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倒是难得咬牙切齿。
明一倒是第一次在这双咄咄逼人的桃花眼中看到了类似于温情的东西，好似蒙蒙的柔雾很轻很轻的覆着，素来美艳的琉璃刀钝了刃。
“你们很相熟吗？认识了多久？”明一问道。“楚穆城？就是唐挽清所在的城池吗？”
“怎么？你很好奇？”霍演扭头，目光似乎很轻的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审视，偏偏语调微微上扬，又好似调笑，“你不知道楚穆城？拈酸吃醋要不得哦。”
明一张了张嘴，尚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我这儿没有，”孟婆活动了一下腕骨，微微笑，笑意冷得渗人，“赶巧我也想见一见你嘴里的这个人，或许你们可以去阿鼻地狱里找找，看看她碎在哪儿？”
二人浑身一震，霍演更是面色尤为难看，似乎想起了点什么，手竟难得的打颤，一把抓起明一的手腕便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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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鼻地狱极大，广漠无间，中间有二金刚山，其山黑遂。二山中间，窈窈冥冥，无日月光，千万亿劫，以此绵绵。
青面獠牙鬼卒无数，惨叫之间便是狞笑，罗刹手持勾绳狞笑矗立期间，铁钩在石头上划出刺耳的鸣声，他转头阴恻恻的笑着：“来新人了？”
黑暗中传来哒哒的脚步声，罗刹忽然感觉不妙，一股寒意自尾椎骨悄无声息的腾起，待他发觉时，身处灼热地狱却如坠冰窖，大祸临头的危机感如冰冷的铁手攥在了心脏，细细密密的锢着。
“好久不见呀——”一道女声学着他一般阴狠地、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
幽幽鬼火里，霍演冷指一勾，鬼火便缀在她指间，簇簇燃着。
瓷面红唇半明半暗隐匿期间，一闪而过而过时眸光具是不怀好意，她掀开眼帘，勾了勾唇角，轻声细语：“你看我像——”
她骤然贴近罗刹，在对方见鬼了的神色里笑得诡异而阴鸷。
霍演笑声尖锐，空荡荡得撞在山间，一时罗刹后脖子齐齐一紧，她接着道：“新人吗？”
“霍……霍城主！”罗刹失声大喊，连忙退而跪俯，浑身战栗，“不知霍城主来阿鼻，万望恕罪。”
“什么！霍演！”无数鬼卒倒吸一口冷气，好似极为害怕一般，扭头手脚并用的跑开，此起彼伏的呼叫声不绝。
“谁又把这个冤家招来了啊！不要……”
“嘘！闭嘴！敢这么喊她，你不要命了！”
明一感受着此间滚滚灼热如烙铁贴身，若没有佛光护体只怕一时片刻便能听到皮肉滋滋焦黑炭烤声，阿鼻中万千“人”皆苦于此，因而此间虽无风，却呜呜痛声成风声，惨叫痛鸣只做寻常。
远有鬼卒万千，推罪人入铁山，两山挤压，肉骨碎裂，山退而肉骨修复，山行挤压则再碎裂，此痛周而复始。
近有热镬煎煮、钳开罪人口舌，烊铜灌喉，烧烂五脏，此间血肉烹炸别有香味，盖因人肉又不免恶心生惧。
霍演目光只淡淡一扫，扭头见罗刹掌中异动，几乎只笑间食指一抬，罗刹惨叫便与身后地狱惨叫重合，当即整条手臂光滑割落，卜一坠地便炭烤得焦黑成油。
“我如今还不想见阎罗，你把他叫唤来？可是惹我不喜。”霍演挥手放了青雀出袖，青雀似乎极讨厌此处，展翅掠飞如流星速而凌厉，期间划伤无数鬼卒。
果然是孤城城主，手上这憨痴的雀鸟头先不过是在明一身旁敛了锋芒。
那罗刹面如白纸，汗如雨下，记得霍演厌烦痛呼声，强忍着疼，手臂复生的一瞬间，霍演只似笑非笑的瞧看过来，几乎喘息间尚未完整的肉又滚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罗刹发出凄绝惨叫。
霍演嫌这燥热，早早撑开了骨伞，道：“我准你生出手了吗？”
这次裂开便格外狰狞，好似皮肉撕扯一般，豁开了好大一条口子，肋骨几乎裸露一般，血淋淋的敞着。
霍演眼皮子动都不动，只道:“怎么？寻常你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日子过惯了？这般疼痛与周边相比，可算是轻得很呢？怎能叫的如此难听？”
“城主……饶命。”罗刹再也不敢轻易复生手臂，亦不敢痛呼，只沙哑着求饶。
明一扭头见霍演面容在一点鬼火里露出森冷的笑容，一双桃花眼格外冷漠，忽然想起了关于霍演的传闻。
她曾是阿鼻地狱里的一只鬼……
霍演把伞递给了明一，转眸时倒是情真意切的笑了笑：“打一下伞。”
“你要做什么？”明一接过伞低声问道。
霍演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聊聊天罢了。”说罢她五指交叠，舒展了一下手。
“打听个人，百年前楚穆城唐挽清，认不认识。”
罗刹冷汗直流，低声道：“地狱的鬼往来无数，这百年间的……”
话音未落便骤然被一贯而起，热铁钳开了嘴，烊铜在一旁滋滋作响，四周鬼卒皆敢怒不敢言，齐刷刷窜逃。
“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说这些话哄我呢？”霍演挑眉，微微笑：“需要我再重复一遍问题吗？”
“不不……小的是说记录于册上，翻阅便知！”
“哦——”霍演松了手，罗刹便瘫倒在了地上，她转身眺望着远处，道：“那么，罗刹大人需要多久呢？”
罗刹脊背发凉，喉间滚动的忙喊不敢：“最多……最多一个时辰……”
霍演侧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许久后轻飘飘一笑：“这样吗？明一大师觉得如何？”
罗刹似乎此时才注意到一直在侧冷眼旁观的人，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眼前被霍演唤作明一大师的显然修得是佛祖道，她身为女子身，更不曾剃度，一眼望去只觉得妍美，睁眼看人时裹着冷意，黑漆漆的锁着，在里头什么都看不到。
待罗刹从这张面回过神时，便已经不知不觉的浑身颤抖，他已经完全被笼罩在了明一的阴影之下，明一垂眸看着他，露出了眼皮上的朱砂痣。
可是罗刹却一眼都不敢再看明一了，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却几乎不敢喘息，冷汗涔涔，耳边因为恐惧几乎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能呆在霍演身边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罗刹心里只剩下了怕，他在明一的身上奇妙的发觉了一股远比霍演更加恐怖的气息，这人修得是佛祖道，目光里却藏着比地狱更加残忍的骨骸。
在明一的眼睛里面罗刹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尸体，明一几乎没有掩饰自己对他的恶心和讨厌。
“霍城主做主吧。”仿佛过了许久一般，罗刹方听到明一淡淡道，几乎是随着话音刚落，四周的气氛迅速回暖，仿佛刚刚施加在他身上的恐怖气势只是一场错觉一般。
霍演端详着明一，她那双桃花眼里隐匿了所有的笑意，真的假的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却在对方回望时提起了唇角。
“抓到了，”霍演无声的做着口型，“佛祖道。”
明一别开了头，没再看霍演。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因为前几天和我老婆组队在更一个项目，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晚上一倒头就睡死过去了，摸电脑就开始跟项目，现在刚搞完前期报告总算是处理完了手上压着的一堆作业，就立马来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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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