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格外昏暗,这位林先生走进来的时候抬手掩了一下鼻,霍演眼见的瞧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嫌恶。
“好重的药味。”二人都听见林先生嘀咕了一句,一时都皱起了眉头,心头涌上一股怪异。
玉山趴在床边轻轻推了推床上瘦骨嶙峋的老婆婆,很轻的喊着:“婆婆,婆婆,林先生来了。”
“咳咳——”阿婆咳了两声,很艰难的睁开了眼,看着玉山脸上强忍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阿婆的手很粗糙,摸在玉山头上却很轻,其实老人家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力气了。
阿婆咧开嘴很无力的笑了笑,沙哑道:“不要哭,小山。人总有这么一天的。”
玉山看着婆婆,两行泪水就这样滑了下来,砸在简陋的床褥上,溅成泪花,他只是固执的摇头,仿佛要不到糖的孩子一样,企图用撒娇或者耍赖的方式改变生死:“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没有!没有这一天!就是没有!”
“小山……”阿婆手足无措的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坐起来,像多年前一样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了。
林先生走了上来,伸手摸了一下玉山的头,儒雅的面上流露出一种和煦的包容,他轻声哄道:“玉山,不要闹了,你看婆婆很担心你。”
玉山倔强的低着头看着阿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向下砸着。
阿婆低声道:“小山,你去烧点热水给林先生喝吧,好孩子,去吧。”阿婆轻轻推了两下玉山,玉山抿紧唇执拗的看着阿婆,最终在阿婆祈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婆婆,”玉山扶着门框,低声道,“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在哪儿……”
玉山顿了一下,仰着头,衣袖负气一般狠狠擦着脸,固执道:“玉山的家就在哪儿。我不走!”
两滴浑浊的泪水砸在干瘦的手上,阿婆仿佛被烫到了一样缩了手,靠着枕头捂住了胸口,压低声音哭了,泪水在她这张布满褶子的面上显得那么叫人不忍。
岁月的狰狞在她苍老的身躯上仍旧毫不留情,善良并没有给贫苦的她带来一点幸运,她在人生最后的一段路上遇见的孩子,却再也不能看着他长大了。
阿婆攥住了林先生的衣袖,道:“林先生,我听其他的孩子说过,你一直没有娶妻,却很喜欢小孩,之前也领养过孩子,却病死了。玉山,玉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想请你收养他。”
“这个孩子从小就哭。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被丧良心的父母给丢了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年城里造了匪,他爹娘为了保护他都死了,他是被好心人捡到了丢到老婆子门口的。求你怜他自幼命运多舛,不要计较他刚刚说的话,玉山只是……有些倔强,但是这孩子性子真的特别好……”
林先生也面露不忍,很是动情的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婆婆,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自第一眼看见他,就心生欢喜,我一定会照顾好玉山的。”
“大夫说老婆子我活不了多久了,”阿婆闷声咳着,粗陋的袖子擦了擦泪水,道,“玉山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也是好料子,他是好人家出生的。跟了老婆子我,吃的喝的都不好……林先生我听说你学问好,玉山很聪明,求您教他念书,叫他一辈子有个指望。”
“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能拖累他一辈子,他只有跟着您才能有出息啊!”
在窗边,霍演扭头看见玉山捧着一碗热水站在门前,不停地摇着头,他几次都想冲进去,眼前却是婆婆祈求目光,这目光让他无法动弹,屋子里婆婆沙哑的求着林先生好好待他。
声音很小,却又仿佛惊雷一样响在他的耳边。
“我……”玉山喉间几度滚动,满脸泪水,很轻的嘶哑道,“婆婆……我不要……离开你……”
“玉山身体不好,可能要您费心,也不会费什么钱的!只要冬日注意保暖,他便不会生病。我的玉山不是个娇气的公子哥儿,”阿婆拉着林先生絮絮叨叨的叮嘱着,“他怕冷,就算是夏日也要备一床薄被,但不用太厚,这孩子冬日怕冷夏日又怕热,偏偏体质不好,要是不注意就容易生病。”
阿婆又慌慌忙忙的补充道:“这病并不费钱的,先生。玉山随老婆子我,不爱吃辣,但是并不挑食……”
霍演声音喑哑道:“这幅场景,真是叫人不忍多看。”
“自古慈母心肠临终托孤,总是万般不忍千般不舍的。”明一低声道。
林先生双目通红,握着阿婆的手再三保证一定会将玉山视如己出,好好对待,抚育成人言传身教,叫他一生绝不会无所依从。
“玉山!玉山!”阿婆喘息着用尽全力高声喊着,门被推开,玉山走了进来,手上中的水早就冷了。
他把水递给了林先生,低声道:“先生请喝水。”
然后转身跪在了床前,干涩的唇抿了又抿,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他跪直了身子,低声恳求着:“婆婆,我不想走。”
阿婆抬起手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包裹,道:“东西婆婆已经给你收好了,你记得带上,今天就和林先生回去吧,啊,听话。”
玉山不停地摇着头,哭泣着含糊的说着:“不!婆婆!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听话玉山!”阿婆仿佛气急了一下子就扬高了声音,“你现在就跟着林先生走!从今天开始,林先生的家才是你呆的地方!”
霍演站在屋角的昏暗里,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包裹上,好似无知好奇一般歪了头,面孔在交错的光影里被投影成格外复杂的倒影,半晌,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眼,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明一扭头一愣,也跟着翻了出去。
两人沉默的推开门走了出去,便是这个时候,霍演看见巷角站着一个乞丐,看着这边。
“是她。”明一也认出了这个乞丐。
霍演来不及回话,就听见林先生温和的哄着玉山,拉着玉山走了出来,玉山怀里紧紧的抱着那个破旧的包裹,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院子。
“你叫玉山对吗?”林先生温和的问着,也不介意玉山不说话,自顾自道,“从今以后你就叫林玉山,我就是你的父亲了,以后你还可以回来看婆婆的。”
听到婆婆时玉山才抬起头,看着林先生道:“我还可以回来看婆婆吗?”
林先生笑了笑,挑眉点头,道:“当然,当然可以。”
“这小孩的怨境比我老师的那个还要磨叽。”霍演起唇,看了眼胳膊上密密麻麻缠绕着牡丹花的图案摇了摇头,“本来还想着做个弊的,现在看来真是不成了。”
明一抬脚跟了上去,道:“你觉得这个怨境的媒介是什么?”
“不急着找,”霍演左手在掌心轻轻拍了拍,低声道,“青雀。”
一只小鸟翘着尾羽欢快的从她手臂上的荆棘里蹿了出来,浑身羽毛凌乱,在霍演掌心抬首挺胸颇为不满的叽叽喳喳着。
霍演曲着食指安抚的顺着青雀的毛,低声道:“去吧,找找她的尾巴藏哪儿,记得这次不要乱带东西回来了。”
青雀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就飞走了。
两人跟着林先生和玉山到了林府,见二人走进了府门,便又双双携手翻墙而过。
“我觉得这点不好,凭什么我们老翻墙啊。”霍演默默吐槽了一句。
明一沉默了半晌,道:“不是你弄的吗?霍城主。”
霍演嘴角抽抽,没有理会她,道:“这个怨境太慢了,之前转换场景都是前一轮场景坍塌或者消失,第二个场景慢慢凝聚,可是刚刚的场景变化,好像只是时间加快了。”
“怎么了?”明一问道,“这在怨境里不正常吗?”
“不正常,”霍演跟上了玉山的步伐,低声道,“我从前不曾在怨境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不正常的也不只是这一处,先看看吧。自你来了,我就没遇到过正常的怨境。”
明一扶额,道:“这也能怪我?”
霍演注意到林先生的手轻轻的放在玉山的肩上摩挲了两下,随后推开了房门,道:“这就是你的房间,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你夜间若是害怕便可来找我。”
不安感和怪异感在这个林先生身上越发明显,霍演眼神阴郁,心里隐约有了一个越发荒唐的猜测。
二人趁着林先生开门的瞬间闪进了玉山的房间,这个林先生倒是挺有钱的,甚至还给玉山配了一个小丫鬟。
这个丫鬟对玉山行了礼便想从玉山手里接过包裹,玉山猛地缩手,紧紧的抱住了包裹,摇了摇头。
林先生看见了道:“少爷的东西你不用碰,先让少爷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着就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出去。
明一一个不注意霍演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其实,”明一终于忍不住道,“不用每次都翻窗户的,你用不了怨气但我的一身法术没被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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