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瞧走后,蒋烨和王栎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进病房,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只能听见机器规律运行的“滴滴”声。
这场车祸实在奇怪,包括许瞧说的,在上一世,他将裴岁聿捡回去之后,他们经历过很多飞来横祸。
不过许瞧也给了他一个线索,那就是裴岁聿的哥哥。那个他只见过一次面,却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中年男人。
戚桉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裴岁聿从来不提,许瞧都不知道,蒋烨和王栎就更别说了。如果自己要想了解这些事情,就必须去找裴岁初。
戚桉躺在床上,想到这儿正准备起身冲去手术室外的走廊,许瞧先冲进病房,眼泪顺着脸颊往下不停地流,激动地喊出声:“小七哥,手术结束了!”
听见这句话,戚桉猛地愣住,下一秒不顾女生担忧的叫唤和旁人惊异的目光,快步冲出病房。他很快停在手术室外,正巧护士推着一张病床出来。
白亮的走廊上倏地围过来好几个人,戚桉顾不上他们都是谁,穿过人群扑在病床的栏杆上。
裴岁聿闭着眼,头顶包扎的绷带微微渗血。他带着氧气罩,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胸腔也没有任何起伏,整个人安静得过了头,却不显虚弱,反而生人勿近的气质更甚。
戚桉扒在护栏上,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其他人似乎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都停在几步外。男生抬起头,祈求地看向医生,医生微微点了点头,说:“病人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依然处于昏迷状态。”
所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身后传来轻啜声,戚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还未睁开眼睛的人,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摇摇头,说:“这个我们也不能确定,现在病人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扛过去了。”
戚桉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起来,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降落在裴岁聿的耳边。
他很快抬手将自己的眼泪胡乱抹去,双手松开护栏,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护士将病床推进ICU。
接下来,他和裴岁聿之间隔了一层无法跨越的玻璃,掀开百叶窗的叶片才能看见对方的脸。那人依然冷淡平静,只有氧气罩上忽深忽浅的雾气,暗示他还好好地活着。
几个小时后,夜已经极深了,小齐开车送许瞧回家,王栎载着蒋烨赶去公司和数据部一起压热搜,裴梓乐不愿意离开,也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病房外只剩下裴岁初和戚桉。
走廊上很是寂静,只有煞白的灯光洒落,和滚轮在地板上滑过的闷闷声响。
裴岁初依然在哽咽着,偶尔抬手抹去不经意间掉落的泪珠,在看见一手压下叶片,沉默着看向病房内的男生,更加控制不住地落泪。
最后她缓了不知多久,才终于颤着声音开了口:“小七,过来坐会儿吧,你也才刚醒,很累吧。”
被叫住名字的人放下手回过头,却没有挪动脚步,只张了张嘴,像是自嘲,声音嘶哑得可怕:“我这点累和他的比起来算什么?”
裴岁初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在座位上,戚桉视线收回,再次落回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的脸庞上。
“岁初姐,”不知道静了多久,他兀的开了口,“你知道裴珉做过什么吗?”
裴岁初更加怔愣,一双眸色和裴岁聿相差无几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愣神地问道:“裴珉吗……”
戚桉认真地点点头,说:“他和裴岁聿之间,发生过什么?”
被提问的女人晃神了好一会儿,最后好不容易缓和,哽咽却比声音率先降临。
“我明明警告过他了,他昨晚还对乐乐下手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戚桉闻言转过头,迈开脚走到她的身边,抬手擦去了泪痕,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裴岁初摇着头,掩面痛哭。戚桉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俯身轻轻抱住她,像之前裴岁聿那样,力道极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挂在走廊上的时针不知道走了多少格,裴岁初稍稍冷静下来,似乎也觉得两人这样有些奇怪,她抬起双手同样抱住戚桉的脊背,轻轻拍了拍,说:“我没事。”
戚桉这才放开她,裴岁初抬起泪眼看着他,似是想笑,泪却流个不停。
她嘴唇轻启,极力稳住呼吸,开了口:“外界不知道,裴珉……并不是我的亲弟弟,也不是岁聿的亲哥哥。”
说完这句话,她的视线移开,看向那面遮挡掩饰的百叶窗,似乎能透过这些叶片,看见自己弟弟的脸。
她双目疲惫,却带着极深的情感,虽然同为黑色的眸子,但是她的目光总是盛着感情与笑意,看上去温柔生动极了。可是在此刻过于浓重的墨色让人觉得十分压抑,也让人感觉异常的累。
“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我们的身体里还流着同一个人的血,那就是我的父亲。”
裴岁初是在元旦出生的,在她出生后不到半年,裴珉也出生了。
他的降临悄无声息,老宅上下,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
那个女人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出现在被母亲打理得漂漂亮亮的花园里,朝家门走来的时候,小路上的小虫都不叫了。
母亲受到极大的刺激,声嘶力竭,连扇了父亲裴知德好几个巴掌,最后转向那个女人,正要下手,怀里的男孩开始啼哭,整个人瘦瘦小小,连哭声都不嘹亮。
母亲的手忽的停下了。
裴家从商十几年,早就是这一带坐拥无数资产的大企业家,在全国的商业领域都有着一定的话语权。唯独一点美中不足,让裴家丢尽了脸面,那就是没有男孩。
在裴岁初出生之前,母亲已经流产了三个孩子,好不容易保下来一个,还是个女孩。
商业界的封建规矩,就是嫡长子继承所有重要家产和产业,既然生不出男孩,那金钱财富就要断在裴知德这一辈,裴知德无论如何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于是他们有了裴珉。
那个女人将孩子放在裴家就离开了,母亲整日地哭,精神状态日渐趋下,甚至没办法带着裴岁初,裴岁初就这样和裴珉一起,被托付给了父亲请来的奶妈。
裴知德和母亲保证,自己和那个女人再无瓜葛,于是母亲的状态终于在慢慢变好。
她不再吵着赶走裴珉,虽然心生芥蒂,但再次承担起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可她陪伴裴岁初的时间依然不多,她一门心思调理身体,每日都要喝下好几袋中药,求医看卦,拜佛烧香,终于在十年后,再次得到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裴岁聿。
裴岁聿出生的那天,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母亲在这十年来,第一次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裴知德同样很喜悦,甚至特意为裴岁聿的出生举办了一场极其豪华的酒宴。
那段时间他们的生活真的很平和幸福,这才是作为一个家应该有的温馨氛围。
裴岁聿从小到大都很乖,几乎不会哭不会吵,更是让裴知德满意的不得了。
一切坍塌的开始,是在家庭医生给裴岁聿做检查时,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三岁的男孩对外界的情感很是敏感,可他不会笑,甚至不能很好地呈现出自己的情感。
人们称之为情感冷漠。伴随而来的可能是精神分裂症、抑郁症等精神疾病。
母亲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原本只是以为小孩子的性格内向对外界感知能力不强,以后就会慢慢变好。况且裴知德很喜欢这种性格,这就是未来接班人的料。
可是没人会让一个精神病继承家业。
母亲深知这个道理,她祈求医生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同时带着裴岁聿四处求医,逼迫他喝下奇怪的药水和香灰,甚至请来神婆为他驱魔除邪。
裴岁聿只会淡漠地看着那些神婆神神叨叨地跳起奇怪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却不为所动。
无数次的失望使母亲渐渐绝望,兢兢战战坚持了三年后,偏偏裴知德和那个女人被捉奸在床。
母亲彻底崩溃,精神也变得不再正常。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地抱着裴岁聿和裴岁初,也不会像以前拿着玩具模型柔声哄着裴岁聿,让他笑一笑。
那个时候裴岁聿其实会笑,看着母亲,听见她讲的故事和唱的歌谣,真的会笑起来,虽然只是勾着唇浅笑,但是也能让母亲高兴好久。
可是裴知德的谎言被揭露,被欺骗的十几年像把逐渐磨炼的钝刀,在此刻也变得无比锋利,毫不留情地砍向母亲的身躯和心脏。
那天主卧的落地窗被砸成满地的碎片,云彩厚重,连玻璃都照不出光,如同藏在阴霾之下早已七零八碎的虚假感情。
家庭关系一再降至冰点,那个女人越来越嚣张,母亲的精神病也越来越严重,甚至开始臆想。
她闭门不见裴岁初,也常常红着眼用力掐着儿子的脖颈,儿子也从不挣扎,她便嘶吼咆哮:“你为什么不笑!笑一个啊!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要是一个精神病?!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还不如去死!我们一起去死!”
亦或是紧紧抱着儿子,边哭边扇自己巴掌,最后跌坐在地上,痛哭:“都是我不好,让你们也跟着受苦,我不能死,我不能让那个女人嫁进来。”
有时裴岁聿冷漠的表情刺激到她,她还会疯狂摇晃着裴岁聿的肩膀,歇斯底里地提问:“你有可怜过我吗?你是在可怜我吗?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母亲的情绪喜怒无常,对裴岁聿产生的影响巨大,他彻底不会表露感情了。
最后母亲也还是没能扛过去,在裴岁聿七岁那年,她终于将自己解放了。
她是在主卧里去世的,当时只有裴岁聿一个人在场,但是这个七岁的男孩没有像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孩子一样哭泣和嚎叫,只剩下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毫无情绪地、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裴岁聿从小很少讲话,母亲离世后,更是出不了声,谁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好在他的家境好,学校里没人因为他的孤僻而欺负他,但是,家庭才是真正的地狱。
母亲去世后三个月,裴知德和那个女人结婚了,婚礼大操大办,女人在家里像使唤仆人一样使唤裴岁聿和裴岁初,甚至随意打骂,在裴知德面前说坏话。裴珉也不例外,对于裴岁初还下不去手,但是面对裴岁聿,是真的能往死里打,骂出最狠最恶心的话语。
原本一切都尘埃落定,物是人非的局面注定母亲辛苦栽培的两个孩子谁都捞不到一点好处,但是裴珉出了事。
那时裴珉大四,毕了业就能继承家业,却惹是生非进了局子,也把自己的一个小公司搞破产了,裴知德对他失望透顶,重新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小儿子。
经过女人的告状,他当然知道裴岁聿有病,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优秀的企业家,能让裴家产业壮大的利益主义者。
知道这个决定后的女人更是疯狂,对裴岁聿进行几乎变态的折磨,想着法子让他身败名裂。
她想让裴岁聿被男人上。
应该说,最初的计划,是让很多个男人上。
但是计划实施的当晚,十二岁的裴岁聿从人间蒸发了,谁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也没有监控拍到他的身影。
他在人间消失得彻彻底底。
女人的计划没有得逞,但是裴岁聿消失了,也不是一件坏事。
裴知德耗费大量钱财想将自己的小儿子找回来,全都于事无补,这个孩子,就是不见了。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连尸骸都找不到。
直到十二年后,一个和裴岁聿一模一样的孩子重新出现在裴珉的电脑视频里。
今天有事,明天字数会更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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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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