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哪里可以出去……”
雪夜裹紧身上的黑色斗篷,布料带着蓝染残留的气息,贴在皮肤上有种微妙的暖意。方才冲出基地时,她瞥见门边挂着这两件换下来的斗篷,几乎是本能地抓了一件——白色寝衣太扎眼,而这斗篷的质地能隐约屏蔽灵压,虽然她用不到,但是黑色恰是此刻最好的掩护。
赤着的脚踩在流魂街的沙砾上,冰凉的触感混着尘土里的粗糙颗粒,磨得脚踝发红,每一步都带着清晰的痛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印陷进沙里,又被风一点点填平,指尖触到斗篷上的褶皱,粗粝的布纹蹭过皮肤,连风里卷来的沙尘扑在脸上,都带着真实的刺痛。
可越是真实,心底的荒谬感就越重。
“这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血色的眸子里浮起一层矛盾的雾。这流魂街的一切都太像真的了——孩子哭闹时额角暴起的青筋,醉汉手里酒葫芦晃出的浊液,墙角野狗啃噬骨头的腥气,甚至斗篷下摆扫过草茎时,那“沙沙”的摩擦声都分毫不差。
可她忘不了之前那个地方里,蓝染那副洞悉一切的从容,忘不了市丸银看似随意却精准的举动,那种违和感像根细针,扎在记忆里,提醒她这世界或许只是另一重幻境。就像刀宫的梦境,明明能摸到木材的纹路,闻到桐油的香气,却总有某个角落透着说不出的僵硬,像幅被人补过的画,凑近了才见颜料下的裂痕。
雪夜蹲下身,指尖插进沙砾里,冰凉的颗粒从指缝漏出,带着真实的重量。她抓起一把,又任由它们散落,掌心留下细碎的划痕,微微发疼。这疼痛是真的,脚下的沙是真的,风里的气息也是真的……可这些“真”,会不会也是虚假的一部分?
她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暗红的天空,血色的眸子里一半是对真实的感知,一半是对虚假的怀疑,像两股拧在一起的绳,勒得她心口发紧。斗篷下的肩膀微微颤抖,她将那点属于蓝染气息裹得更紧,却分不清这举动是想抓住真实的线索,还是在虚幻里寻求一丝慰藉。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声音被风卷走,散在空荡的街道上,连回音都带着不确定的模糊。
雪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脚下的沙砾渐渐变成了夯实的黄土,两旁歪斜的木舍也换成了稍显整齐的土坯房。抬头看时,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流魂街三区的地界 —— 这里果然比六区的郊区像样得多,街边甚至有了挂着褪色布幡的小铺子,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魂魄坐在门口择菜,布料虽不算好,却比那些破烂的麻衣整洁不少,连空气里的腥气都淡了些,混着点柴火的烟味,透着股寻常的烟火气。
她正望着街边一个摊位发怔,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拧了一下,疼得她瞬间弯下腰,冷汗 “唰” 地冒了出来。这不是饿极了的空落落的疼,而是种陌生的、带着撕裂感的剧痛,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雪夜咬着牙,扶着身后斑驳的土墙,一步一挪地退到街角的阴影里,缓缓滑坐下去。黑色的斗篷铺在地上,刚好遮住她赤着的脚,她蜷缩起身子,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只觉得那股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潮水似的漫上来,几乎要将意识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雪夜费力地掀起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赤着脚丫小脚,旁边还蹲着一团黑色的影子 —— 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梳着乱糟糟的发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而那孩子脚边,卧着一只半大的黑狗,毛色油亮,正歪着头,吐着舌头喘气。
她实在没力气说话,只想蜷着熬过这阵疼,可那孩子却忽然凑了过来,伸出温热的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竟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都已经回来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这大人似的语气让雪夜一愣,疼痛都恍惚了片刻。回来了?回哪里?她根本听不懂这孩子在说什么,只觉得云里雾里,连眉头都没力气皱。
就在这时,脚边的黑狗忽然 “汪” 地叫了一声,声音却带着点熟悉的尖锐,紧接着,一个炸毛的声音直接钻进她的耳朵:“喂!要不是你现在这副惨样子,劳资能变成狗吗!特么气死劳资了!”
这语气 —— 又冲又急,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抱怨 —— 雪夜的瞳孔猛地一缩,瞬间忘了肚子里的疼。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孩子和狗。那孩子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可眼神里的无奈却分明是…… 风息?而那只黑狗,正龇着牙瞪她,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吼,那神态,活脱脱就是阿飞!
“风息?阿飞?” 雪夜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视野里已撞进蓝染的身影 ——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羽织的白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沉静的光泽。可下一秒,眼前的画面突然剧烈倾斜,像被人猛地扭转了九十度,天与地的界限瞬间模糊。雪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世界在旋转,是自己的身体先软了下去,右臂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上的黑色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苍白的脖颈,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滞涩。
“看来是体力不支了。”
蓝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缓步走近,棕色的发丝垂在额前,目光落在她蜷缩的身影上:“毕竟这么多年只靠营养液维系,又怎么可能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不过也算意外,苏醒后闹了这么久才停下。”
他说着,微微俯身,伸出手似乎要将她抱起。可指尖还未触及斗篷,一道黑影猛地窜了过来 —— 是那只黑狗,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前爪死死扒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龇着牙挡在雪夜身前,一双黑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蓝染,像在守护什么珍宝。
“阿飞。”
一旁的风息开口了。他依旧是孩童的模样,却站得笔直,小手按在黑狗的头顶,语气平静得与年龄不符:“我们现在做不了什么,只有他可以。”
黑狗喉咙里的低吼更响了,尾巴烦躁地扫着地面,显然对 “只有他可以” 这句话极为不满。可它看了一眼地上脸色苍白的雪夜,又看了看风息沉静的眼神,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低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不甘心地让出了路,只是依旧死死盯着蓝染的动作,像在随时准备扑上来。
蓝染没在意这小小的插曲,俯身时,白色羽织的下摆随着动作扫过地面的尘土,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没有立刻伸手,而是先停顿了半秒,目光落在雪夜汗湿的额发间,仿佛在确认她微弱的呼吸。随即,他伸出双臂,左手稳稳探向她的后颈,指腹巧妙地避开黏在皮肤上的湿发,轻轻托住那片微凉的肌理;右手则从她蜷曲的膝弯穿过,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稳固地兜住了她虚软的身体,又没有触碰到可能引起不适的小腹。
起身的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怀里的重量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实感。他下意识地将雪夜往怀里靠了靠,让她的侧脸更紧密地贴在自己胸前。隔着两层衣料,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臂的肌肉微微收紧——那是感受到掌下传来的温热体温时,无意识的反应。那温度顺着布料漫过来,熨帖着他微凉的指尖,而胸口处更传来平稳的心跳声,“咚、咚”地轻撞着,节奏缓慢却有力,像沉在深海里的钟摆,每一次震动都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黑色斗篷的边缘被他用指尖轻轻掖了掖,遮住雪夜露在外面的肩膀,也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余下几缕墨色的发丝垂在他的臂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托着后颈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将那点温热与心跳更牢地圈在怀里,低头时,棕色的发丝滑落,恰好掠过她的鬓角,而掌心下那片温热的皮肤、胸腔里那平稳的心跳,比任何灵压波动都更清晰地昭示着:她还活着,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刻意,却处处透着细致的妥帖,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次,熟稔得让人心头泛起一丝微澜。
就在这时,蓝染的目光忽然凝住,视线如精准的鹰隼般锁定在雪夜方才躺卧的地面上。他垂眸的弧度极缓,仿佛在细审一片蕴含玄机的纹路,直到看清那片被黄土洇开的深色渍痕——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晕染,在渐沉的暮色里泛着暗沉的红,像被晚风凝固的血。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下颌微收,棕色的发丝随之轻晃,恰好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受伤了?”问这话时,他托着雪夜后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指腹在她微凉的皮肤上停留片刻,那触感细腻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声音里掺了一丝极淡的波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粒细沙。
“并没有。”风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往前迈了半步,小小的身影恰好挡在蓝染视线边缘,仰头时,孩童模样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抬得很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了然,像看透了什么隐秘。他说话时,按在阿飞头顶的手轻轻拍了拍,掌心的温度透过狗毛渗进去,似在安抚那只仍在炸毛的黑狗:“是成为女人的标志而已。”
蓝染抱着雪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秒,臂弯的弧度微微一收,随即又恢复如常。托在膝弯的手悄然调整了角度,指尖不经意间蹭过她斗篷下的衣料,更稳地兜住她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替她隔绝掉那些隐秘的疼痛。他垂眸的瞬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再抬眼时,眸色已恢复惯常的平静,只是抱着雪夜的手臂,比刚才更紧了些。
他没再追问,只是转身时,羽织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托着雪夜的手臂始终保持着稳定的弧度,既不让她下滑,也不勒得太紧,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在暮色渐浓的街道中央,鞋底碾过石子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风息牵着那只还在愤愤不平的黑狗,指尖被阿飞挣得微微发紧——狗爪在地上扒拉着,带起细碎的沙砾,尾巴甩得像小鞭子,喉咙里时不时滚出两声低吼,却又不敢真的挣开。风息不得不微微用力拽住它,手腕被扯得微微发红,才能跟上前面的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三两道身影在灯笼次第亮起的光晕里移动,蓝染的羽织与雪夜的斗篷偶尔轻擦,发出“窸窣”的轻响,像谁在低声絮语。而风息与阿飞的拉扯,则藏在那片声响之后,狗爪蹭过地面的“沙沙”声,孩童被拽得趔趄的小动作,成了暮色里一道隐秘的注脚,随着他们的身影一同融进流魂街渐浓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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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像是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里,脚下是柔软的云,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她往前走了几步,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一间没有门窗的白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只竹编的婴儿篓,篓边搭着块洗得发白的棉布。
她迟疑着走近,心跳莫名地加快。篓里裹着个小小的婴儿,闭着眼睛,睫毛像两把沾了墨的小扇子,根根分明,乌黑的胎发软软地贴在头皮上,密得像浸过夜色的绒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嘴里还含着半片拇指。
【这是,我?可我不是这样的发色.....】
雪夜的指尖悬在半空,想去碰那温热的小脸,又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宁静。婴儿忽然动了动,睁开眼睛——那是双剔透的红色眸子,像刚淬过火的玛瑙,带着初生的懵懂,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呜哇——”
婴儿的哭声陡然炸开,像根针猛地刺破了梦境。
雪夜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头上覆着层薄汗。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木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六区的宅子,是蓝染之前一直住着的那个房间。
空气里飘着清苦的茶香,是她从未喝过的品种,带着蓝染身上惯有的清冷气息,从矮桌那边漫过来。纸拉门半敞着,能看见外面庭院里的几竿翠竹,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她动了动手指,忽然听见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空落落的饥饿感顺着喉咙往上涌。刚想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下忽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坠感,带着点温热的黏腻,让她动作一顿。
雪夜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盖着的薄被,随即恍然,慢吞吞地掀开一角。
“这是……”她指尖落在衣襟上,忽然想起之前在四番队的书里见过的描述:“四番队的书上说的月事吧。”
她撑着榻榻米坐起身,崭新的白色寝衣下摆垂在腿边,身上的黑色斗篷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胸口的饥饿感还在,可那点新奇的陌生感压过了空腹的叫嚣。
雪夜低头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生前都没体会到的事情,这几十年过去了,还真图个新鲜。”
窗外的风卷着竹叶沙沙响,矮桌上的青瓷茶壶还冒着袅袅热气,茶香萦绕在鼻尖,竟让这突兀的生理变化显得不那么狼狈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坠感,却比之前的绞痛温和了许多。
正想着该找点什么垫垫肚子,纸拉门忽然被轻轻拉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是那只黑狗,阿飞正用爪子扒着门框,看见她醒着,立刻尖声嚷嚷:“你可算醒了!再睡下去,风息都要把这汤加热干了!”
雪夜抬眼时,恰好看见风息跟在后面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味噌汤和几块烤得焦黄的米饼。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落在她身上,顿了顿,轻声道:“醒了就先喝点汤吧,蓝染说你身子虚,做了些温和的东西。”
她望着托盘上的食物,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鼻尖萦绕的茶香混着米饼的焦香,忽然让这陌生的身体变化,都染上了几分烟火气的实在。
雪夜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指尖触到汤勺冰凉的边缘时,动作却忽然顿住。
她低头去看碗里的味噌汤,褐色的汤面泛着细碎的油光,恰好映出自己的影子。那一瞬间,她像被施了定身咒——汤面里的倒影分明是自己的脸,血色的瞳孔在昏沉的光线下泛着暗红,可垂落在脸颊两侧的发丝,却黑得像泼在水里的墨,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与记忆里那抹栗色判若两人。
几缕发丝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扫过手背,带来微痒的触感。
雪夜猛地抬手,指尖插进头发里,从发根摸到发梢。丝滑的质感是真实的,掠过指缝时带着水流般的流畅,那片纯粹的墨黑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绝不是错觉。
“这是怎么回事?”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还停留在发间,仿佛这样就能揪出那抹消失的栗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在实验室醒来时?还是冲出基地的路上?她竟毫无察觉。
或许是因为一直觉得这世界是虚假的,所以对自己的模样也懒得细看。那些镜中闪过的影子、水面映出的轮廓,都被她下意识归为幻境的破绽,从未认真审视过。可此刻指尖的触感、汤面清晰的倒影,都在执拗地告诉她——这头黑发是真的,像某种无声的宣告,在她没留意的时候,悄悄替换了过去的痕迹。
风息将米饼放在矮桌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清澈的眸子里藏着一丝了然:“魂魄的形态会跟着心境变的。你心里的某些东西,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阿飞蹲在榻榻米上,用爪子扒拉着一块掉在地上的米饼碎渣,头也不抬地嘟囔:“变了才好,那破栗色跟你一点都不搭。”
雪夜没接话,只是望着汤面里那抹陌生的黑发,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婴儿篓里的自己——那时的胎发的确是黑色,柔软得像羽毛。梦里的……真的是我吗?
她下意识地想把散落的头发拢到脑后,左手刚将左侧发丝抓握成团,便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想去辅助。可预期中该握住发束的掌心落了空,只有半截手掌悬在半空,从掌根往下缺了大半,仅剩下圆钝的断口和一根孤零零的大拇指,指节还能微微蜷缩。
右侧的头发因为这迟疑的停顿,“哗啦”一声重新散落在肩。
雪夜愣住了,缓缓将右手抬到眼前。
阳光透过纸拉门的缝隙照在手上,能清晰地看见那截不自然的断口,边缘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白,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残存的半截手掌微微颤抖,大拇指徒劳地张合着,却连一根发丝都夹不住。
“所以……右手手掌只剩半截了?”她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指尖缓缓抚上那截断口,皮肤的触感带着真实的温度,却在掌心本该存在的地方,空得让人发慌。
阿飞终于抬了抬眼皮,甩了甩尾巴,用爪子把米饼碎渣扒得更远些:“切,有什么好意外的。你这身子能撑到现在都算侥幸,忘了时滩给你来的那一下?”它嗤笑一声,牙尖在阳光下闪了闪,“刀匠的那把斩魄刀专碎魂魄,要不是提前抽取了你死神的力量,这一刀下去,能留下半截手掌和大拇指,已经算你命硬了。”
时滩……
那个名字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记忆深处。雪夜的指尖顿在断口处,忽然想起那场混乱里,时滩的斩魄刀划破空气的锐响,还有右手传来的、仿佛连骨血都被绞碎的剧痛。原来那时失去的,只是完整的手掌。
她低头看着自己残缺的右手,大拇指还在无意识地蜷缩,像在寻找早已不存在的其余四指。再抬眼望向汤面里那抹墨黑的倒影,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头发的颜色,残缺的手掌,陌生的月事……这具身体上的每一处变化,都在逼着她承认一个事实——那个活在过去记忆里的自己,早已在无数次的撕裂与重塑中,变得面目全非了。
窗外的风卷着竹叶掠过纸门,发出沙沙的轻响,矮桌上的茶香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雪夜慢慢收回右手,任由它垂在身侧,左手松开发束,任由黑发垂落肩头,遮住那截碍眼的断口,指尖冰凉。
原来……那个时候手麻,是因为没有手了啊,自己握东西的方式可练习了好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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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正下方五十米,厚重的合金门将地面的烟火气彻底隔绝在外。蓝染站在环形控制室的中央,整面墙的屏幕正以极慢的倍速回放着那个房间里的监控画面 —— 那是雪夜苏醒前半个时辰的记录,每一个帧画面都被拆解成无数数据洪流,在他眼前奔腾不息。
屏幕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斑驳,棕色的睫毛垂成一道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只有指尖在控制台上轻叩的节奏,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画面里,放置雪夜的培养舱正泛着淡蓝色的灵光,舱壁上的灵压监测仪跳着平稳的绿线。突然,舱底的营养液中泛起一缕极细的黑色丝缕,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在透明舱壁上蜿蜒爬行。
“开始能量光谱分析。” 蓝染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响起,带着惯有的平稳。
控制台立刻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右侧弹出一连串跳动的绿色代码。激光扫描线在黑色物质上往复移动,将其能量频率、分子结构、灵子构成一一拆解。
「警告:能量光谱异常,无法匹配已知数据库(虚 / 死神 / 人类)」—— 红色的警告框在屏幕角落闪烁,随即是更密集的分析报告:「物质形态不稳定,呈现强侵蚀性,对灵子屏障的腐蚀速率为常规虚闪的 1.7 倍」。
蓝染的指尖在 “强侵蚀性” 几个字上顿了顿。有意思。这黑色物质并非设计的一部分,既不是他投入的催化剂,也不是雪夜自身灵魂的衍生物,倒像是从培养舱的空间缝隙里挤出来的墨,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受控的惰性。他想起自己对 “崩玉” 的研究,那股打破规则的冲动,竟与这团黑色物质有着微妙的相似。
“继续追踪,建立动态模型。” 他下令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画面拉近,那团黑色球体 —— 雪夜正蜷缩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通过外部光线和内部透出的光泽,似乎看到她身体被一层粘稠的液体紧紧裹住,像沉在深海蚌壳中的胚胎。那些液体泛着冷润的光泽,顺着她的发丝和指缝缓慢流动,在球体内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接触到黑色物质的瞬间,竟发出细碎的滋滋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同步分析现场采集的白色液体成分及与画面中的灵魂波动。”
机器的分析速度更快了。分子结构建模图在屏幕上旋转,无数光点组成的链条飞速拼接又散开。
「检测到高浓度再生因子,活性指数 98.7%」
「含未知蛋白质序列,与实验体(雪夜)灵魂波长同步率 92%」
「灵子亲和度极高,可促进细胞超速再生,但存在潜在副作用:灵魂排斥风险 11.3%」。
蓝染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92% 的同步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这白色液体像是为雪夜量身定做的 “鞘”,既抵御着黑色球体的侵蚀,又在修复她受损的灵体。但那 11.3% 的排斥风险,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完美的数据图谱上。他忽然想起雪夜在培养舱中偶尔出现的痉挛 —— 或许那时,这两种物质就已在她体内展开了拉锯。
他调出雪夜的灵脉结构图 —— 原本主灵力枢纽的边缘,正缠绕着几缕极细的黑线,而白色液体的能量光粒,正沿着这些黑线缓慢渗透,像在编织一张半透明的茧。两种极端的物质在她体内共存,一种具有强侵蚀性,一种具有强修复性,却诡异地维持着平衡。
“真是了不起的容器。” 蓝染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这已经超出了 “其他实验体” 的范畴,更像是一场自然发生的、充满变数的进化。黑色物质的出现,白色液体的共生,雪夜灵体的接纳与抵抗…… 这一切都不在他的计算之内,却比任何精心设计的实验都更能勾起他的兴趣。就像在平静的棋局上,突然落下一颗无人预料的棋子,让整个盘面都活了起来。
屏幕上,数据仍在滚动。黑色物质的能量等级被最终评定为「SS 」,标注为「空间裂隙衍生物,具有不可预测性」;白色液体的能量等级为「A-」,但备注栏里多了一行新的分析结果:「长期接触可诱导灵体变异,方向未知」。
蓝染的指尖终于停在控制台上,目光落在屏幕里雪夜无意识蜷缩的手指上 —— 即使在昏迷中,她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抗拒什么,又像是在抓紧什么。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了两种未知力量的角斗场,而这场角斗的结果,或许会揭示比 “崩玉” 更深刻的秘密。
“破坏房间吗……” 他轻笑一声,带着研究者独有的冷漠与期待:“不过是能力觉醒的序曲罢了。”
环形控制室的冷光映在他瞳孔里,像盛着两簇燃烧的幽火。屏幕画面仍在循环,数据洪流冲刷着每一个已知的理论边界,而他站在这片信息的海洋中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扇被黑色物质与白色液体共同撬开的、通往新世界的缝隙。
蓝染指尖在控制台上一滑,屏幕切到雪夜冲出房间的回放。他本想复核她破坏房间时的灵子波动,目光却在某一帧骤然定格。
画面被放慢到千分之一速:东仙要举刀拦截,刀刃未及她身,一道淡黑弧线便在她身侧闪过。下一瞬,东仙的刀竟从自己身后探出,直接刺穿了胸口。
虽然这一现象很罕见,原本蓝染想留到下一步再研究,可忽然发现的细节让他不得不提前揭秘。
当时房间监控全部失灵,唯有过道摄像头捕捉到后续——雪夜冲出房间时,距门口挂斗篷的挂钩尚有一段距离,东仙的淡紫色灵力弧线还残留在屏幕角落。可下一帧,她已突兀出现在挂钩前,指尖正触到斗篷系带。
没有灵压光晕,没有瞬步残影,甚至无风动。她像被直接从原地挪到目的地,中间轨迹被彻底抹去。
蓝染蹙眉,反复回放七次,紧盯着灵力监测图谱:全程只有东仙衰减的紫色弧线,以及雪夜微弱到可忽略的灵魂波动,平稳如死水。
“有意思。”他低语。瞬步需灵压推地留痕,鬼道再瞬发也有灵力框架,可雪夜连细微扰动都没有。
放大画面对比,消失前她衣摆还维持侧身弧度,发丝滑落肩头;出现时,同缕发丝飘向反方向,衣摆因惯性后扬,像被嵌入另一时空。
“无灵力流动,无灵言构建……既非瞬步,也非鬼道。”蓝染指尖悬停:“更像空间本身被折叠,坐标强行重叠。”这已超出空间系鬼道的认知——那些至少需要庞大灵力支撑。
他的指尖停在控制台,脑海中轮廓渐清:尸魂界满是灵子,构成世界基底。寻常死神需以自身灵力牵引灵子施术,雪夜却另辟蹊径——不凝聚自身灵力,直接调动周身灵子,编织成独立“茧”状空间。
这些空间外表无异,阳光穿竹、风掠檐角如常,一旦踏入,认知便会颠覆:东门可能变西墙,十步或许只挪半寸。时间流速、物理法则,全由构建者支配。
蓝染调出灵子密度图,指尖圈出数处:雪夜目前最大操控范围仅半个道场,却能凭空间关联性——像地下根系般隐秘勾连——实现穿梭。她从东仙身旁到门口,并非移动,而是踏入身边小空间,再切换到门口预设空间,距离被折叠抹去,自然无灵力消耗与痕迹,所以东仙要的刀刃才会从另一边出现。
“原来如此。”蓝染唇角微扬。她怕是没意识到,这种对灵子的本能操控,已触空间法则边缘。
这不是鬼道或瞬步,而是更原始的能力——如鱼在水,借尸魂界本身的“血肉”,构建可任意穿梭的口袋。
他将分析录入数据库,标题定为「空间茧」。
屏幕定格在雪夜消失瞬间,蓝染望着画面,想起她身上的黑色物质——空间裂隙衍生物,又想起白色液体与她灵魂92%的同步率,以及体内物质的诡异平衡。
“寄生的不只是灵魂,或许还有空间特性?”他指尖一点,将画面标为最高优先级,红色“绝密”二字醒目,“这场意外,比预想的有趣多了。”
控制室机器低鸣,数据流奔涌,映着蓝染沉静却暗藏兴奋的侧脸。他的目光穿透屏幕光影,似已望见某种超越认知的力量,正在雪夜灵魂深处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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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真实的折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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