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散着雾气，昏昏沉沉黑成一片。

越过黑雾，道路出现不规则裂痕，左右两边泛着橙红色岩浆。

阎罗大殿坐落在道路的尽头，恢宏黝黑，只有顶端闪着隐隐金光。

阎罗大殿的正堂。

阎王坐在案台前翻阅生死簿，一道极扁的棕黑椭圆竖在两道粗犷的眉间，像是没有睁开的眼睛。

甘冕熟轻熟路地绕到案台前。

还没出声，阎王突然察觉到他的到来，手指一抖，手中的毛笔在纸上落了一点墨。

阎王可惜地将那张染墨的白纸收起。

余光里是一件黑色的斗篷。

“你吓我一跳。”

甘冕闻言，斗篷下的眉头轻挑。

他垂着眼，语气淡淡的：“阎王也怕鬼？”

那也要看看是什么鬼。

阎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黑色的斗篷格外宽大，斗篷帽子垂下来，大半的眉眼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露出殷红的唇和流畅冷俊的下巴线条。

阎王嗤笑一声：“死神算是哪门子的鬼？”

甘冕没有说话。

死神素来一人行，来无影去无踪。

阎王要管阴曹地府的正常运行与一众手下，而死神孑然一身。

甘冕是死神。

孟婆说，他是新一任死神。

甘冕没有见过上一任死神，在他的记忆里，死神似乎都只有他这么一个。

但孟婆存在的时间比他长，记忆也更久远。

她说是便是吧。

死神不归阴曹地府管。

换句话说，甘冕一人并不受缚，并且这阴曹地府，他来去自如。

有些人死后还留恋世间，化作鬼魂。

正常鬼魂或许会留存缓冲时间，厉鬼只有被甘冕一镰刀带走的份。

阎王又拿出一张崭新的白纸，握起毛笔，沾了点墨，又要往白纸上添画。

甘冕睨着他，语气似乎还是平缓冷淡的，但又好像藏了几分不耐：“你找我？”

他们之间有特殊的联系方式，也算得上是相互照应，更有利于解决那些留恋世间的魂。

这次甘冕会过来，是因为阎王联系了他。

阎王的手又是一抖。

新的白纸也染上了墨，彻底作废。

阎王抬眸瞪了过去，瞪圆的眼睛配上那两道粗犷的眉，显得更加凶神恶煞。

甘冕“啧”了一声：“这么凶，还想追孟婆？”

阎王：“……”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熄了火。

黝黑的脸颊上隐隐透出几分红润，阎王扭捏着，递给甘冕一块玉。

那是一块白玉，质地极纯，品质上佳。

修长的手接过那块玉，在手中颠了颠。

手与玉的白仿佛不相上下，在黑色斗篷充当背景板的情况下尤为显眼。

只是颠玉的动作看得阎王眼皮直跳。

甘冕轻挑着眉：“送给我？”

阎王又瞪圆了眼，凶了过来：“送给孟婆！”

安静了两秒。

甘冕说：“贼心不死。”

白无常偷偷告诉过他，阎王追孟婆……追了几千年了。

·

从大殿右侧旁门出去，有一条蜿蜒小路直通奈何桥。

桥口有一栋小屋，门口摆着黑色长桌，桌面上摆满了黝黑小碗，碗里装着孟婆汤。

甘冕去时刚好碰上黑白无常返程。

黑白无常的工作与甘冕差不多。

那些死后留恋世间不听话的鬼魂，来到阴曹地府后仍不愿意守规矩喝孟婆汤。

黑白无常便押着那些不听话的鬼魂，在阎王殿让阎王划去生死簿上的名字，又来奈何桥让孟婆灌孟婆汤。

喝了孟婆汤之后，那些鬼魂也变得听话。

于是黑白无常的任务完成，返程去押下一个不听话的鬼魂。

但是甘冕不喜欢碰上黑白无常。

黑色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甘冕面无表情地朝里走，只当自己未曾看到他们。

“死神大人。”白无常开口叫他。

甘冕没法装下去，停下脚步，抿了抿殷红的唇，应了一声：“怎么？”

白无常咧嘴笑了起来：“没事就不能叫叫你吗？”

甘冕停了两秒，没有说话。

黑无常伸手搭上白无常的肩，两人挨得很近，举止亲昵。

黑无常说：“死神大人估计还有要事要办，我们不要再打扰他了。门口还有一只不听话的鬼魂四处游荡，我们还没完成工作呢。”

句句不离“我们”。

“好吧，”白无常似乎有些遗憾，乖乖地说，“死神大人，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甘冕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应了声，“嗯。”

两人便离开了。

这就是甘冕不愿意碰上黑白无常的原因。

阎王追孟婆追了多久，黑白无常就在一起多久。

两个大男人天天腻在一起，形影不离。

再过十里就是那黝黑小屋。

孟婆常年待在小屋里面行注目礼，看着每只鬼魂喝下孟婆汤。

只有碰上棘手的鬼魂时，才会出来亲自灌汤。

好巧不巧，今日孟婆站在了屋外。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甘冕，孟婆和男人面对面，眉头紧皱，似乎在对峙。

孟婆长得很年轻。

若说阎王的眉间是一只未曾睁开的眼睛，那她的眉间便是一朵火红的彼岸花。

孟婆爱穿一身红衣，长发直至腰间。

腰上系着两个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串叮铃铃的声音。

“我说了！你罪大恶极已经没有转世投胎的可能了！别浪费我的汤！”

再近一些，甘冕就看到孟婆双手叉着腰，对着那男人大声叫喊。

那两个金色铃铛一直叮铃铃地响。

但男人实在是高，比甘冕还要高半个头。

孟婆叉腰怒吼的模样似乎毫无威胁力，甚至因为还要仰着头教训，显得更加弱小无力。

甘冕走到孟婆身前，直接把手中的玉递了过去：“阎王给你的。”

孟婆表情一顿，见是甘冕，轻咳一声连忙把叉在腰间的手放下，站直了身体。

像是遇到心上人的娇羞小姑娘。

她眼巴巴地盯着甘冕看，哪怕只看得见殷红的唇和泛着冷意的下巴。

“死神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奈何桥玩玩啊？”

甘冕扬了扬手中的玉：“阎王托我送给你。”

孟婆盯着那白玉看了两秒，又重新笑开：“他怎么不自己亲自送过来？”

宽大斗篷下，甘冕眉头轻皱，耐着性子说：“不知道他。”

孟婆在他彻底失去耐心之前收走了玉。

白玉落在手中，孟婆小小地惊呼一声：“还有点凉。”

甘冕的手收了回去，藏在斗篷里，谁也看不见。

旁边站着的男人似乎在看着他。

从甘冕出现在这里，就能感受到旁边那人注视的目光。

本以为只是稍稍打量一番，谁知那人目不转睛，引得甘冕有几分不适。

男人站在他的斜侧。

甘冕微垂着眼，就能看见男人手上端着一碗孟婆汤。

男人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

装孟婆汤的小碗被他一手端着，像是掌心拿着个小玩具。

甘冕转身就想走。

孟婆“诶”了一声，伸手拉住了他的斗篷。

甘冕没有说话，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孟婆拉他斗篷的手上，倒也不算冷淡。

孟婆连忙松了手，弯了弯眼眸，一脸的讨好与歉意。

甘冕问：“还有事？”

孟婆一下就来了精神，眼眸亮晶晶的：“我碰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甘冕睨着她：“说。”

孟婆指了指他旁侧的男人：“这个人非得喝我的孟婆汤，但是他罪大恶极应该魂飞魄散了，喝我的孟婆汤一点用都没有。”

甘冕：“然后？”

“然后你帮我劝劝他。”

甘冕：“……”

一刀一个厉鬼的死神大人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无理的要求。

甘冕微微抬头，朝旁侧看去。

这一眼，双脚像是被定住一般，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男人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立体。

瞳孔是琉璃色的，眼睑处有一颗小小的痣，嘴唇偏薄，带着淡淡的粉。

甘冕素来情绪很淡。

但是他的心脏，没由来地加快了。

他感到一瞬的迷茫。

孟婆小心翼翼地探头：“死神大人？”

她以为甘冕不愿意，又说，“死神大人不愿意帮小女子这一个小忙吗……可是小女子真的说不过他，他不听小女子的话，小女子让他放下孟婆汤都不肯……”

甘冕回过神，直接打断她：“你比我年长。”

在这说什么小女子。

孟婆：“……”

她也不装了：“老娘对他束手无策，你就帮帮我呗。”

“怎么帮你？”甘冕说，“我比较想和他谈恋爱。”

就像黑白无常一样。

白无常说过，面对喜欢的人会心跳加快。

那他对这个人心跳加快，大概是喜欢这个人了。

白无常还说过，第一眼就喜欢叫做一见钟情。

所以他对这个人，也是一见钟情。

“你就只要……什么？！”孟婆大惊失色，“这人七世凄惨，黑化厌世后作恶多端，应当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甘冕睨着她：“我想和他谈恋爱。”

孟婆：“……”

孟婆：“那你带他做好人行善事，传播善良与正义。”

甘冕也没想到孟婆真的松了口。

他沉默了两秒，看着孟婆：“你不是说他必须魂飞魄散吗？”

“想谈恋爱的是你，说他要魂飞魄散的也是你。”孟婆叉着腰，没好气地说，“你想和他谈恋爱我当然有办法。”

她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第一次说想和别人谈恋爱……”

甘冕全都听到了。

他神色微动，又抬眸瞥了男人一眼。

男人依旧在看他，视线甚至未曾偏离，对甘冕与孟婆的话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甘冕一下就望进男人琉璃色的眼眸里。

他问孟婆：“那我需要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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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甘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