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收起多余的口脂盒。

巫星和侍从默契的屏住呼吸看着自家大巫：毫无瑕疵的脸上除了那颗红宝石外不需要任何点缀，就已经足够精致。

“换衣吧！”楚祭酒出声惊醒了呆愣在一旁的二人，他们这才想起祭祀华服还没来得及换呢。

“是，大人。”巫星连忙取来已经熏好的华服，仔细服侍着楚祭酒穿上。

华服繁复，全部换好后屋外的篝火已经燃起了第二轮，勇士们的如山高歌歇罢，换上了使女们清灵娇媚如溪流的歌舞。

有鼓声自远方传来，是所有大巫都准备妥当的讯号。勇士和使女们献上最好的祭品，空出山顶最接近神明的场地。

巫者脸上的神色凝重，他们知道这三年一次的大祭，必定要见了血才能称得上庄重，连同四名大巫在内，楚地一共只有六名巫有祭神的资格。

使女端上琥珀色的药汁，楚祭酒却早已等待不及跃动着欢快的步伐在空地上优雅而敏捷的跳动起来。

“大人，您的药。”巫星抓不住自家大人，只得焦急喊道。

“我不需要。”楚祭酒荡开笑意，本就精致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少年特有的明媚，恍然不似人间物。

神会感受到他的心意而降临，他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

黔郡大巫更是怒斥：“不服药如何沟通天地？如何请来神明降临？”

楚祭酒傲气凛人，高望九天满目喜色：“我不需要。”

在其余五个巫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楚祭酒跳起了祭神的桑林之舞，尽管没有饮下那杯致幻的能帮助巫者更好的感受天地律动的药，他相信自己依旧会比所有人更先感受到神明的存在。

只因神明永远在他心中。

跳动的肢体逐渐覆上一层汗意，楚祭酒似是陷入癫狂一般跃动着，不知疲倦，不惧生死。

骨窍四肢传来痛感，楚祭酒心里欢喜，疼痛与他而言就是一种讯号，意味着他即将见到高高在上的神明。

太阳徐徐升起，明光落在山顶之上，六名巫的身形被夕阳拉的老长，带着怪异的扭曲之感。

药液令人目眩神迷，一夜的舞动，最先坚持不住的是双腿，脚踝处、膝骨处的疼痛如针扎一般，巫者们神色虔诚，舞出的每一步都踏在鼓点之上，没有分毫错位。

她们的虔诚带来了应有的回报，白日的阳光耀耀，直到落山时天边蓦然升起一片灿烂云霞，映得天门火红一片。

“是吉兆，神明即将降临的吉兆。”楚王忍不住从王位上站了起来看向天边，楚地众人纷纷奔走相告，在家中摆起香案祭品。

与楚地子民的欢欣鼓舞不同，被烈日暴晒了整整一日的巫们此时已经奄奄一息，桑林之舞也到了最要紧的时候。

祭台上四人瘫倒在地只剩腰部与双手在舞动，唯有苍梧大巫和黔郡大巫还未倒下，他二人正在竭尽全力将桑林之舞的前三卷完整的跳出来。

世人皆知巫者必须虔诚才能请得神明降临，虽然巫者的虔诚无法以秤计量，但远在九天的神明却能通过祭祀之舞感知到巫者的诚心。

桑林之舞乃祭祀乐舞中最难最血腥的一支，每跳一遍完整的舞步巫者的身体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虔诚奉神的楚地的巫却毫不犹豫的跳了，黔郡大巫和苍梧大巫跳的还是最完整的一支。

血液从嘴角流下，黔郡大巫跳完了前三卷却再也无力将完整的第四卷展示出来，唯有苍梧大巫，仿佛不知疲倦似的旋转着，华服如同花瓣徐徐展开，合着鲜血划出极美的印迹。

月亮从山巅升起，黔郡大巫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不知从何处吹来徐徐微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楚祭酒舞动的身影。

九天之上，天门大开，遮天蔽日的乌云自天门涌出，明月黯然失色，神明即将降临。

桑林之舞终，旋转的身影停下，纤长的手臂搭在胸前朝着九天之上行出最虔诚的礼仪，楚祭酒面带微笑摔倒在地，黯淡的眼里全是明霁的身影。

所有生灵匍匐在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死亡的阴影笼罩在生灵头顶，在滚滚乌云之间，神明一身白色灵衣御风而行，仅腰间红丝绦缀着的美玉为他添上一分颜色。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引）。

明霁是掌管生死的神，也是神明中最冷漠无情的存在，他只在感受到人间巫者的召唤时出现，巡视天地裁决生死。

而此时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将目光落在下方的祭台之上，那处巫者的华服鲜红，如同绽放的最美的花朵。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自明霁唇间溢出，无人知晓。乌云滚滚而下，载着明霁落下祭台。

包括黔郡大巫在内的五人得到神明清气滋养续上了气力，回过神来便匍匐在地，唯独楚祭酒还一动不动。

这也正常，毕竟他已经死了。

祭祀之舞，舞动之人精血沸腾、力尽魂消是为上佳。

楚祭酒那般虔诚，样样都要做到最佳。

明霁站在楚祭酒身前深深望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衣摆翩飞不染纤尘，山间忽的吹来一阵飞，带着楚祭酒的身体紧随其后。

“请神赐福楚地！”

早就跪在祭台之外的楚地子民见了明霁纷纷跪倒在地，国君更是五体投地虔诚叩拜：“愿神护佑我楚国，无病无灾子民康乐！”

“起罢。”明霁目光扫过虔诚叩拜的众人，而后回到楚祭酒身上：“吾念你等虔诚，此次巡天便从楚地开始。”

众人大喜：“谢神明赐福。”

神明带着九天之上的清气降临，这些清气唯有降临之时最盛，带来的福泽也最多，这就是为何人间的巫者要费尽心思请动神明降临的原因。

缓过神来的黔郡大巫不甘的看着楚祭酒，即便他现在已经死去，可在场的人都知道，神明会留下他的魂魄，直到巡天结束。

陪神明巡天是每一个巫者的痴望，所以如今，明知道楚祭酒比自己优异的情况下，黔郡大巫任旧忍不住内心的渴望，开了口：

“神，此次巡天......”

剩下的话淹没在明霁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中，他只扫了一眼黔郡大巫，淡漠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死物。

黔郡大巫没有得到神明的回答，他还没有那个资格能和神说话。

天边隐约有龙吟之声，祥云间华盖蕴蕴鲛纱流光，是神明的车骑。

明霁随风而起，与他一起的，还有楚祭酒越来越清晰的身影：“苍梧大巫与吾同行，你等好生侍奉。”

语罢楚祭酒的身体已经放在巫宫的软塌之上。

神明巡天会挑选一名巫者随从，而神明之力**凡胎难以承受，所以每一位侍神的巫者都只能以灵魂的状态跟随。

“是，神明！”楚王乐不可支，这就意味着神明巡天结束后还会回来，到那时天门再开，楚地还能得到上界清气的滋养。

众人目送着巨龙宝车隐没的云端，唯有黔郡大巫站起身朝着楚祭酒的身体走去，垂在宽大祭祀华服里的手攥得死紧。

宝车之上，楚祭酒站在明霁身后，左颊上隐隐浮上一个浅浅的酒窝。若是叫巫星巫月看到了一定会大吃一惊，自家一向不近人情的大巫何曾笑的如此温柔过？

明霁不知楚祭酒在旁人面前的模样，他只觉得身后这个少年停留在自己身上太过长了些，不知怎的让他生出些许不适来，于是出声道：“此次巡游或许同之前不同，你可做好准备了？”

“嗯？”楚祭酒以为这次也会和上次一样他不开口明霁绝对不会出声，即便他开口询问明霁也只在极少的时候回应一声。所以一登上宝车他就只将全部的心神都落在明霁身上，并未想着开口叙旧拉进两人的关系，不料明霁却主动和他开了口。

明霁的主动让楚祭酒异常高兴，声音都带上了少年特有的雀跃：“我准备好了，大人不必顾虑我。”从明霁将他从殉葬坑里救出来的那一刻，楚祭酒就做好了为明霁万死的准备。

明霁不再言语，他本就不喜说话，刚刚开口也不过是为了转移那点不适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就不会再多说。

云端之下是万万生灵，在明霁眼中生灵又分为黑白二色，白色主生机，黑色主死气。天地万物的运行自有其规则因果，而明霁就是要将这些不合因果规则的意外铲除，以免滋生大患。

巨龙有灵又常年在明霁座下修行，所以对生死之气颇为敏锐，此时便载着二人朝着最近的死气去了。

楚祭酒依旧悄悄注视着明霁，刚刚的交流让他心里实在喜悦，眼神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感情比之前还要炙热。

恰好此时宝车要穿过一团极广阔的云雾，楚祭酒眼睛一亮，趁着视线被云雾遮挡，他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离明霁更近了些。

云团之后就是夏州，黯淡的夜色之下，黑气缠绕成狰狞的兽首，对着天边隐约而来的祥瑞之气大吼一声，颇为不屑。

引用屈原，九歌大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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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