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楚祭酒藏在华服里的手快速掐算着,他周身的巫力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飘向各处。

仔细思索间他的身形超过了明霁,走在了前面。明霁也不提醒他,紧随其后默默观察着楚祭酒的神情。

街上的人下意识的忽略了二人的动静,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常,直到两人走出街头,眼前看到的就是宏伟崭新的王宫,和与之相比衰败破落的厉害的巫宫。

楚祭酒猛地抬头,看向巫宫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过了半晌他才张了张口,眼泪先一步滴落下来:“大人,他们背弃了神。”

“他们... ...背弃了庇佑着他们的神明,他们该死。”

楚祭酒的声音哽咽,为着眼前衰落的巫宫,也为着三年前遇见的那个和蔼的老人。

怎么会有人背弃那么勤劳可亲,善良和蔼到能与凡人同食同住的神呢?楚祭酒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此时他只想狠狠教训这些叛徒。

但他不能,明霁也不会允许,所以他只想离开这个背弃了神明的地方。

“大人,咱们走吧,这里没有邪祟。”桑蚕国的人也不需要神明的庇佑。

被那双通红的眼注视着,深知其中原委的明霁只觉得原本的打算不再那么重要,或许提前离开也不是不行。

只是清晨打开宫门的声音阻止了二人的谈话,明霁迅速回神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拒绝道:“现在还不行。”

“不行吗?”楚祭酒吸吸鼻子,觉得心里闷闷的更加难受,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了。

明霁听出了他的失望,略作解释:“再察看一晚,明天就可以离开了。”

“哦!”楚祭酒心里依然难过,下意识的服从了明霁,却也跟在身后半晌都未说话。

桑蚕国特殊的劳作让他们的飨食时间与别处不同,已经辰时末,外出采摘桑叶的农人缓缓归家,已经煮好蚕丝的农妇们抽空做了丰盛的饭菜。

桑蚕国人将每天的第一顿饭称为“大食”,因着早上劳作的饥饿,外加下午还要费力劳作,所以这顿饭必须要结实顶饱。

富裕些的人家都煮的干食,浸滑锅底的肉片也多切了两片。那些肉片最终大多都进了采桑的男人们的碗中。妇孺老人们吃着明显稀薄的饭菜,眼底却没什么埋怨。

楚祭酒跟着明霁路过万家门庭,看着他们劳作,争吵,温情脉脉,生离死别。不知不觉就到了落日时分,也正是桑蚕国人吃“小食”的时候。按照习惯,小食过后便只歇憩,所以不用吃的太饱腹,不觉得肚中饥饿就好。

饭桌上依旧是早晨那般模样,却也略有不同。大食时,劳作的汉子们坦然接受了妻儿父母的偏让,将大多的食物都吃下肚去,只因他们是全家最要紧的壮力,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活。

而小食之后便是夜里短暂的放松的时候,汉子们不用吃的多来增添力气,所以小食时诸多饭菜汉子们也都控制着食量让妇孺老人能多吃一些。

直到天黑,楚祭酒和明霁两人所见虽不都是温情和善,但也没有坏透了的情形出现。楚祭酒看着那些背弃了神明的人们满脸饱足幸福的模样,恨意缓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有些人要抛弃他们世世代代侍奉的神明。

天色彻底灰暗下来,楚祭酒心里的气恼散了些去,就主动和明霁搭腔:“大人天色已暗,我们该往何处去?”

明霁白日里许久不见他出声,如今听见就不似往日那般忽略,也耐着性子解释起来:“夜间多是邪祟出没之时,昨晚我等没有发现异样,今晚便再看看,若是依旧无事,明日便可离开此处。”

楚祭酒似懂非懂,直觉今晚或许会有事发生,想了想便又大着胆子往明霁身边靠了靠,两人之间霎时变成了紧挨着的模样。

被人靠近的不适让明霁停下脚步,侧首去看他。

楚祭酒抬着头视线落在他的下巴出,眼神有些空,小声说:“我不喜欢这里,大人可不能抛下我自己去探查事由了。”

明霁自然不会抛下自己的巫随独自前行,他不知道楚祭酒为什么会这么想,却也给出承诺:“吾并不会将你丢下,不必多思。”

闻言楚祭酒心底涌上丝丝喜意,面上端的是刚刚那副神情:“是,大人。”

面上恭恭敬敬的应着,脚下却没有离开半分,依旧紧紧跟随着明霁的脚步,行走间两人的衣袖挨蹭着,无端多出一份亲密之感。

夜里的街上和昨夜一样有蚕儿啃食桑叶的沙沙声传来,今夜的月色比昨夜更亮些,楚祭酒看见许多人家搭在院墙上的簸箕里晾晒的蚕沙还未收进去。

想起听那远游的巫觋说过的见闻,楚祭酒大着胆子扯了一下明霁的衣袖,又迅速松开:“大人,您可知农人晒那蚕沙有何用处?”

明霁闻言难得陷入沉思,他平日里并不掌管这些,对于农桑之事的了解仅限于春神和丰收之神闲暇时提及的那些,如今只知道那蚕沙便是蚕虫的排泄之物,更多更详细的却是不知了。

他生性坦率,便点头道:“不知。”

楚祭酒微微一笑,言谈间语气更轻快了几分:“我听闻寻常人家常将蚕沙收罗起来,晒干后用来给自家稚童缝制软枕,说是对小儿的骨头好,用了能长得更强壮。”

明霁不语,思绪顺着楚祭酒说的想到:凡人身体强壮与否跟其父母根骨和饭食病弱息息相关,跟这小小的蚕沙却是没多大关系的。

楚祭酒不知他心中所想,小心思全是分享自己的见闻:“也有游历在外的巫觋说这蚕沙还能入药,吃了能治许多病症,”他说的似乎很认真:“只是我从没看到过,并不知这传闻真假。”

不经意间有遗憾透露出来,他想起那个年迈却博学的巫觋来,那人一生清苦,却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见识过别人不曾见到的世界,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即便楚祭酒处事为人再如何老成,他如今也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年,年幼时因着是最卑贱不过的奴隶,被人圈禁欺凌没有半点‘人’的自由,这让他对外界诸事都格外好奇。

楚地众人只知苍梧大巫面冷心凉,薄情的不像是心怀苍生侍奉神明的巫者,却极少有人知道苍梧大巫此生除了虔诚侍奉神明之外,唯一的消遣便是听那流浪巫觋带来的诸多传闻。

“这蚕沙还能肥地,大人您知道‘肥地’吗?就是... ...”楚祭酒正兴致勃勃的说着,冷不丁被明霁出声打断:“禁声!”

楚祭酒立刻闭紧嘴巴,眼睛机敏的往四处看去。

夜色并没有阻挡他的视线,只须臾间他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亮着的火把,还有随着风声一同传来的隐约的争执声,听着像是有不少人。

明霁大步往那处走去,楚祭酒紧随其后。

本就不长的街道只剩下短短几步就到了头,两人寻着火光出了街,又走了百十步就看清了那火光下正在争斗的人影。

说是争斗,其实只是单方面的斥责,被斥责的那一方不见任何反驳。

楚祭酒只看得几个老人佝偻着背低垂着头,任由那年轻的举着火把的汉子出口教训,有脾气大的汉子甚至伸手接连推搡老人数下。

而被斥责的老人不言不语,脚下是散落开来已经冷了的饭食和几颗干瘪的山果,那饭食看着就和山果一样不新鲜,却都沾染了极淡的灰。

楚祭酒身为苍梧大巫,自然能认出那不是掉落在地上才沾染上的灰尘,而是提前就抹上的、兰花香草烧成的香灰。

在巫宫,祭祀给神明的香火是用多种兰佩香草混合极珍贵的木料制成,制这样的香花费的心力便是百十人都不够。

可寻常人家并没有如此多的心力制香,但又对神明极其虔诚,便有了折中的法子。

每到春夏兰泽芳草开的正盛的时候,普通人家便去采了芳草回来晒干妥善保存,等到要祭神的时候将其燃烧,其中意思和巫宫中那昂贵繁复的香火别无二致。

而楚祭酒看到的灰,正是那些老人焚烧过芳草留下的草木灰烬。

也就是说,这些老人,在祭拜神明。

在所有人都背弃了神明的时候,这些老人在偷偷祭拜曾经的神灵。

楚祭酒不知怎的就落下一滴泪来,他如今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遗忘了他们的蚕神,至少在这偏僻的城外,还有人是记得那个面目和蔼的神的。

老人的沉默让那年轻大汉的呵斥声愈发的恼怒,落入耳中的话刺痛了楚祭酒:“什么神明,什么庇佑,你们祭祀了那么多年,他可让你们过上有人伺候的好日子了?”

“看看现在,我桑蚕国即便是丢弃了那所谓的神明,大家的日子不照样过得好好的?还有你们说的那般可怖?”

“不,我说错了。”正在斥责的大汉改了口。

一个老人颤巍巍的抬头,沉寂的眼底燃起一丝希冀的光,以为大汉会说出尊敬神明的话来。

可下一瞬,他所有的希望都被断绝,只听那大汉恶意满满的开口:“我说错了,大家的日子比原来过的更好。不用三翻四次的祭祀,不用连着半夜磕头跪拜,更不用将收获拿出来赠给别人,大家吃吃喝喝日子好的简直没话说了,要那屁的神明有何用?”

许是夜深了,也可能是大汉终于发泄完了自己的情绪,他们彼此交换了眼神,便都带着自家的老人往家中走去,不一会儿争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冰冷的饭菜和干瘪的果子。

楚祭酒一直等到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然后才从暗处现出身形,直直朝着那遍地的狼藉走去。

不好意思,昨晚忙文件忘记发了,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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