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四年

2025年5月21日,周三工作日。

“妈我求你了,别再让我相亲了好吗?”陈清站在榆中校门口,手扶着单肩包,深深皱眉,压抑住怒气,犹豫几秒后终于开了口:“我有男朋友!”

“啊?”电话那头的欣喜大过震惊,“那改天有时间,你把他带回家看看,早点把日子定下来,小清你也不小了,该结婚了……”

催婚的唠叨,听得陈清耳朵都起茧子了,她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陈清昂起头,看着湛蓝无云的天,长吸了口气,睁开眼再呼出来,又落寞垂下头看手机。

她翻开微信置顶聊天的最底层,看向聊天记录框里属于她的,独角戏。

忽然,弹框跳出来,是追求者之一,约她暑假去海边旅行的消息。

时间恍然被拉回那个时候,陈清摇头淡淡一笑,“海边吗?没有他,夏天都不像夏天了。”

走进校门前,陈清点开和闺蜜祝竹的聊天框,轻轻敲出一行字。

“竹子,我想他了,好想好想。”

-

2018年盛夏,海边。

阳光直直照下来,松软的沙砾还有些烫脚。

陈清光着脚丫漫步在这片蔚蓝的海,浪花很淘气,一朵一朵扫过她的脚踝,有种说不上来的,温暖的凉意。

“清清,”祝竹晃了晃她手臂,伸手指着远处两个人影,很兴奋地,“你看那两个男生,是不是有点像徐不走和谢欠儿。”

浪花忽然慢下了脚步,陈清在心脏空拍的那刻抬头。

在那一瞬间,盛夏的聒噪,全部,都涌入了她的耳畔。

有人说,夏天是分离的时节,但却好像,也特别地适合重逢。

原来纵使时间隔了一年,人群中的第一眼,她还是只能看见他。

陈清垂眼,柔柔笑起来,“嗯,是他。”

“还真巧,没想到他们也来这里看海,”祝竹的目光投过来,些许犹豫,“去打个招呼?”

陈清挑一挑眉,笑说:“哎呀,不过就是表白失败,有什么不能去打招呼的。”

曾慌张暗恋的少女,变成了坦荡释怀的大人。

祝竹已经看不懂,陈清究竟还喜不喜欢他。

“徐行,好久不见。”

陈清打招呼的时候很大方,祝竹还有点不太适应。

“陈清?祝竹?”徐行愣了下,手肘戳了戳身后谢钦的背,“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这不是暑假嘛,我跟清清就出来玩,没想到居然能在外省遇见高中同学。”

“毕竟这里可是陶叔家乡,经常听他聊起,我跟谢欠儿早想来看看了。”

谢钦转过身,冲祝竹招了个手,“祝竹,”再看向正对面的陈清,似乎犹豫了半秒,“陈清,好久不见。”

“很久不见,”陈清轻埋眉笑了笑,“哦对了徐不走,你复读考哪儿去了?”

徐行眉梢一挑,“还用想?当然是榆大。”

“诶?”祝竹搜寻到一些记忆,但不太确定地问:“盛满跟傅治是不是也在榆大?”

“嗯,还有我小侄女呢。”徐行微微侧身,指了指不远处,“她们在那边拍照呢!”

“大喜!盛满!这儿!”

少年肆意的嗓音,随着咸咸的海风转啊转,抵达盛满心底。

盛满放下相机,转身看过去,徐行就站在那儿,燥热的风刮过来,清凉的海水一遍又一遍拍打着礁石,节拍好似心跳声。

有那么一瞬间,盛满觉得,那个晦暗无光的徐行,从来就没存在过。

梁嘉最先反应过来冲了出去,“竹子!!陈清,”她笑得都合不拢嘴,“好巧啊,你们也来这里看海?”

盛满没那么快,走过来时,五个人已经聊得很开了。

祝竹打了个响指,“这叫什么来着?”

“他乡遇知己。”

徐行和陈清的话撞在一起,下一秒,时间空了一秒。

四个人,开怀大笑。

只有盛满,呆呆伫立,应和着扯了扯嘴角。

原来他与她,连说话也这样默契。

盛满看向徐行和陈清,想起之前何妨在论坛发过一条有关喜欢的人的动态,她怎么会不知道,徐行讲的是谁呢。

盛满落寞地垂下拿相机的手,将心酸就这样深深锁进了心房。

那一刻,盛满有些痛恨自己的内向。

如果她再开朗一点点,是不是也能在某个时刻,被喜欢的这个他看见。

渺小如盛满,喜欢徐行的这么些年,她只敢躲在屏幕后,用驰晖的名义,在“今天你种树了吗”论坛跟徐行偶尔聊几句。

失望,徐行看不懂驰晖是她。

也庆幸,徐行永远也不知道驰晖是她。

*

2018年9月,是开学的日子。

榆理大学为了新生更快熟悉校园,融入新坏境,举办了一个校园打卡比赛。

顾名思义,就是在校园里设立打卡点,参赛队伍一同出发,最先回到起点并集齐所有打卡点的队伍获胜。

梁嘉专门喊上了自家舅舅。

不过,参赛队伍最少得有四个人,梁嘉没犹豫,直接拽上了盛满。

还差一个人。选来选去,梁嘉本想喊上傅治一起的,不过看他天天埋头苦读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扰,计划也就搁置了。

参赛报名截止时间越来越近,正当梁嘉找不到头绪时,段峤居然凑了上来。

哦,忘了介绍。

段峤,姓名段峤,榆中毕业的,计算机系大三学长,园艺社社长,也是好姐妹盛满交往了半年的男朋友。

梁嘉根本看不上段峤,古板又寡言,除了脸长得还行以外,哪一点配得上盛满啊。

要不是当时段峤趁着盛满喝醉表白,追盛满的人那么多,哪能轮得到他。

“明明是我带我舅舅参赛,你来凑什么热闹?”梁嘉根本不在意盛满的存在,直接开怼。

“大喜,”盛满扯了扯梁嘉的衣角,将她拉到一边,悄声:“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吧。怎么说他也是我男朋友。”

梁嘉做了几次深呼吸,眨眨眼,硬着头皮说:“好吧,不过你等会儿,不能见色忘友!”

盛满尴尬地弯弯眉,“不会的,我保证!”

比赛现场人声鼎沸,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刚才和梁嘉说了保证的话,盛满只敢贴着梁嘉站,和段峤保持着陌生人般的安全距离。

“舅舅!”徐行一到,梁嘉便撇下小情侣冲上前,她拽着徐行的手臂,嘟囔吐槽:“你来这么晚,差点就迟到啦!”

“抱歉,我刚刚……”话戛然而止,徐行的目光落在段峤身上,他朝梁嘉使了个眼色,问:“这位是?”

“他啊……”梁嘉吞吞吐吐半天,“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比赛必须拿第一!”

“舅舅,小满,有信心没?”梁嘉伸出手,目光转了一圈,唯独没在段峤身上停留。

“那必须的啊。”

徐行顺手盖在了梁嘉的手背上。

段峤二话没说,伸手搭上去。

盛满轻愣,她半僵住。

伸手就意味着,会碰到段峤,那徐行会怎么想。如果他知道了她与段峤的关系,又会怎么看她。

“小满?”段峤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不知道哪个瞬间,风儿清清幽幽吹过来,整个榆大都飘荡着一股桂花的清香。

比赛起点发令枪响的那一刻,盛满才反应过来。

段峤是她男朋友,而徐行早属于过去式了,但为什么刚才出现在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别的,而是徐行。

盛满抬眼,看向身旁也还没出发的段峤,试探开口:“段峤。”

话还没出口,段峤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声,轻挑了挑眉,笑说:“再不走,你家大喜可就要怪罪咱俩了。”

他应该没有发现刚才她的半分犹豫吧。

盛满一整天的思绪都乱糟糟的,以致于黄昏时刻接到蛋糕外卖电话时,人都是恍惚的。

她垂眼盯着手机,竟然把段峤的生日都给忘了,幸好这蛋糕前几日就定了。

秋天的落日美得让人沉醉,盛满提着蛋糕站在榆大那条著名的银杏路上,望着天边的霞光愣了好久好久。

太阳完全西沉的那刻,盛满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是真心喜欢段峤,还是只把他当作忘掉徐行的工具。

她搞不清楚了。

可就像太阳总会升起,时间怎么着都要走下去。

盛满提着蛋糕,蹲在男生宿舍楼下,看着灰蒙蒙的天攀上星辰点点。

她终于有勇气给段峤打了电话。

盛满还是照例打开相机,摆在对面那个花坛上,录像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点燃二十岁的蜡烛,双手捧着蛋糕躲在转角,等看见段峤从宿舍楼出来后跳到他跟前。

“祝我们全宇宙最帅的峤峤生日快乐,二十岁啦!”盛满藏起犹豫,开怀笑起来,眸光闪闪的,星辰仿若坠进她的眼瞳。

段峤呆住,愣愣地透过黑夜里晃动的烛光,看着盛满。

蜡烛即将燃尽,盛满歪着脑袋,问:“许好了吗?”

“哦,”段峤醒过神,忍住哭腔,“马上许。”

几秒后,黑夜里唯一的光熄灭,周围只剩月亮落下的朦胧。

盛满向前迈了一步,轻拭去他眼角的泪,调侃道:“怎么还哭了?有那么感动吗?”

“你今天一天都没怎么理我,”段峤顿了顿,微微弯弯嘴角,“还以为,你把我的生日给忘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女朋友,怎么会忘记你的生日,”盛满轻轻踮起脚,注视着他的眼眸,嗯了声继续说:“让我猜猜,你刚刚的愿望里有没有你美丽的女朋友。”

“当然,有。”

和话一起落下的,还有一阵猫叫声。

“什么人?”

盛满觉得奇怪,目光绕过段峤,朝响声处看去,竟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看见一个少年奔跑的背影。

“没人吧,”段峤搂住盛满的肩,“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背影,盛满见过不止一次。

她不敢认,只是低低地说:“嗯,应该是看错了吧。”

半晌,盛满忽然侧头,语气郑重得吓人,“段峤,你会不会介意做我男朋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好像在这段感情里,付出多的那一方一直是你。”

“哪有?”段峤盯着盛满手里的蛋糕,试图用幽默的口吻缓解这如同溺水的气氛,“你手里的蛋糕难不成是我的幻觉?”

盛满愣了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望着刚才徐行跑过的那条路,飞扬的尘土甚至都还没完全落下。

那一瞬间,她才对徐行真的来过有了实感。

盛满的脚步顿在半空,又再收回。

她想通一个事实。

徐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就算再固执,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只有往前走,才能跟曾经漫长的,不见天日的暗恋时光,说再见。

毕竟,太苦,太难了。

她不想再经历。

所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盛满看向身旁的段峤,温柔地弯了弯眉眼。

*

时间过好快,榆理的秋天短得仿若一瞬。

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放寒假前,沈叶初专门把盛满叫回家。

盛满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游灿臣,瞬间明白了所有。

所以当沈叶初宣布她要再婚的消息时,盛满并没有被吓到。

盛满眉眼轻柔一弯,和身旁已经上小学的游鲤相视一笑。

稍稍卖了个关子,摆出个臭脸,顿了一秒后,瞬间红了眼眶,她声音都有些抖,“妈,不管怎样,祝你幸福。”

沈叶初重重松了口气,捂住胸口,“哎哟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同意。”

“妈,我不是小孩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即便曾经沈叶初和盛维多么相爱,但都随着冬夜冰冷的河水冲走了。

时间推着她往前,她也不再固执地把沈叶初留在曾经。

人嘛,总得往前走。

盛满吸了吸鼻,“现在的我,只想看你往前走。”

身旁的游鲤还是那么皮,直接欢呼耶了声,“那是不是,鲤鱼就要搬家啦。”

游灿臣假装生气,“鲤鱼,你就这么不想跟爸爸住?”

游鲤靠在盛满怀里,嘟囔起小嘴,“满满姐只有寒暑假才回来,我当然想跟她住!”

可是小皮猴游鲤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到婚礼结束那天便结束了。

一场婚礼下来,盛满简直比沈叶初还累,她不仅要记录,还得忙东忙西。

盛满锤着酸胀的腰,心里暗暗发誓除了梁嘉外,以后再有人叫她去当伴娘,她都绝对不会答应。

她推开卧室的门,打算窝进被子,睡到昏天黑地。

不想撞到个小人儿,游鲤盘腿坐在门边,怀里捧着一张相框,肩膀抽抽嗒嗒的,像是刚痛哭过一场。

盛满关心的话还没开口,游鲤就抱住了她的腿,哭泣声时隐时现。

“这是怎么了,谁惹鲤鱼不开心啦,姐姐给你报仇。”

盛满心疼地蹲下身,轻抚上游鲤的头。

“满满姐,鲤鱼不明白。”游鲤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控制住哭腔,她望向怀中的相框,小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相片里的女人,缓了好久才问:“不相爱的人,也会结婚吗?”

虽然没见过游鲤的妈妈,但盛满猜到了她为什么伤心。

白天婚礼的时候,有几个人嚼舌根说游鲤是游灿臣的拖油瓶,更有甚者说游灿臣上段婚姻是见挽回不了沈叶初,迫不得已才结的婚。

没想到,这些话竟被游鲤听见了。

“世上当然会有这样的,”盛满坐到游鲤身边,语气极尽温柔,“但姐姐向你保证,你爸爸妈妈当初是相爱的。”

“那为什么现在不爱了呢?”

“谁说的。”

“爸爸跟沈姨结婚了,不就是因为他们相爱吗?所以是不是我爸爸不再爱我妈妈了,沈姨也不再爱你爸爸了?”

游鲤认真的眼睛看向盛满,期待她能给出一个答案。

“这……”

盛满的嘴角尬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那些说着会爱对方一辈子的人,可到头来似乎都会在经历死别后,随着时间的沉淀,再次走入一段感情。

你说,她或他是真的不再爱离开的那个人了么,还是说人的感情多变,只爱一个人本就违背了生物的本能。

小孩子的问题太深奥。

盛满往后的一生,找了很久的答案,也没有寻到。

驰晖:一个人离开一个人之后,那个人明明还念着另一个人,时间一长,却走向了其他的人。所以,到底什么才算喜欢呢?

好烦:孤单的人寻找另一个孤单的人,好像很常见,所以才会让即便经历了死别,还固执地爱着的人,如此珍贵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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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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