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绣榕坐在罗汉床上,另一边则是她的小姑子温婵。
她还以为经过上回的事,温婵恐怕得有个一年半载的不会来了,却没想到这才多久,她便又登了温宅的门。
景元现下还在家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但人既来了,便没有往外推的道理。那天的事,后来高绣榕在绿绮阁小丫鬟嘴里知道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当景元的娘,实在是难以对温婵摆出个热情的态度。故而此处除了她们两个以外,底下还坐着她几个儿媳妇。
高绣榕想让她们帮自己陪客,替自己多陪这位当年的温二姑娘说说话,免得自己一开口,倒教温婵生出许多不快来。
想到此处,高绣榕心里颇有些讥讽。上回温婵跑到温肃那里。告状的事,温肃后来也是跟她说了的。
温肃本意是想让她好好管教女儿,但她可不在意这些,高绣榕只在意温婵竟然敢在温宅,她当了几十年家的地界儿,告自己女儿的黑状。
温肃还说温婵这是为她元姐儿好。鬼才信,她又不是傻子,能信这番说辞。
温婵拈起手边攒盒里的冬瓜条放在眼前,笑着同高绣榕道:“嫂子,我往日来你都是拿了我喜欢的一口酥来的,怎么今日只有这冬瓜条跟樱桃煎?”
她最喜欢的就是一口酥跟绿豆糕,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蜜饯果子,这些高绣榕都是知道的,是以自己过来,高绣榕这个嫂子从来不会把这些东西摆到她眼前。
高绣榕听着温婵这不阴不阳的话心里颇有些不耐,自己不欢迎她,她心里能不知道?可偏偏又要凑过来,如今竟还想着让她好好招待……
收敛思绪,高绣榕笑着将四方攒盒往温婵跟前推了推,“婵姐儿可不知道,这吴记樱桃煎味道是最好的,平日里元姐儿还有别的姐儿、哥儿来,我都是上这个的。连候府那珍大姑娘也喜欢。”
“来,你尝尝这冬瓜条。”高绣榕亲手给面前的温婵抓了一把冬瓜条,塞入她手中。
温婵看着手里的冬瓜条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高绣榕嘴上说着说樱桃煎好,却让她吃冬瓜条,这是什么意思!
高绣榕这摆明了就是说,她不配啊。温婵将冬瓜条放回攒盒里,抬眼看着高绣榕。
高绣榕只看着方才那把冬瓜条,现下正摊在攒盒里,与没过手的那些在一块儿,根本区分不出来。高绣榕觉得温婵很埋汰,她这让别人待会儿怎么吃。
两人一时不说话,坐在底下的刘曼春看了婆婆和温婵,给自己丫鬟使了个眼色,笑着开口道:“婆婆还有姑姑也别光吃蜜饯啊,这东西甜腻,快喝些茶水。”
她的贴身丫鬟闻言便赶紧给这两位添茶。刘玉珠也揪着丝帕想说些什么,只是她惯常不如大嫂刘曼春讨巧,一时也不敢说什么。
刘玉珠侧头看刘曼春,她是大嫂,和自己不一样,除开她性格本身讨巧机敏又周全,也是因为她是温景齐的妻子,承担的总比她们这些妯娌多。
温婵喝了口茶,她今日来才不会因为高绣榕这点举动就乱了阵脚。毕竟今日,她可是有底气的。
“这茶是黄山云雾吧,我记得齐哥儿最爱这个。这孩子也是个有意思的,小时候便会品茶了,那时候他缠着我,我想着小孩子喝多了茶恐怕不好,就拿小盅倒给他,每次只能喝一点点。”
温婵不喜欢温景元,但却很喜欢温景齐,或者说她是愿意去喜欢温景齐。
毕竟娘家是她的靠山,从温景齐出生她就知道要好好待这个侄子,这是温家以后的当家人。
温肃总归是要死的。
高绣榕也回她:“是啊,婵姐儿总是很疼侄儿们,这我是知道的……齐哥儿也很喜欢你这个姑姑。”可温婵如今却是不疼景元的。
其实在景元小的时候,温婵待这个嫡出的侄女也是好的,景元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温婵当时也未曾嫁到陈家,她那时候只是一个少女。
她的少女时期,还有刚刚嫁去陈家那几年,仿佛比现在宽容很多。
那时候温婵已经是一副恪守妇道的样子了,她从不出门,不爱与人交际,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停的刺绣。
但景元小时候一直不是个老实孩子,小时候就喜欢带着芳风萱风两个丫头跑出去玩,长大一些喜欢跟在景齐后面小尾巴一样跑来跑去,还会隔着屏风偷偷看与他家做生意的商客。
那时候温婵对这些都是可以包容的,景元跑累了她还会带她去吃零嘴儿喝茶。
高绣榕深深看着温婵,想着这些被遗忘的事情,飘远了思绪。
温婵还在喝茶,高绣榕也不说话,刘玉珠四下瞧了瞧,试探着出声:“不如,咱们玩叶子戏吧?”
刘曼春赶紧应声,让身边丫鬟去拿东西准备。叶子戏好啊,正好四个人,一人一个位置,坐在桌上打牌,打了牌他们便不会这样尴尬了。
总这么着也不是事,两个做长辈的较劲,却也让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难受。生怕出什么事,战战兢兢的。
东西准备好了,摆在外头走廊上,支了个八仙桌,刘曼春起身去扶高绣榕,刘玉珠见状也赶紧去扶温禅,跟她的丫鬟一起将人带到素车上。
刘曼春一直知道,刘玉珠也是很聪明的,只是出身书香世家,性子总是难免沉闷,娘家又靠着温家,平日里不敢多说话才显得不如自己。
上回老二从扬州府带回来了个瘦马,那瘦马还怀了身孕。刘玉珠她爹好歹是秀才,她是万万不敢同瘦马以姐妹相称的。
可又不敢得罪二爷,更不敢使什么**手段谋害那瘦马和肚子里的孩子。
后来那段时间她在高绣榕这里时间明显多些,有时候温肃也在。
二老体谅她的不易,总说让她受委屈了,刘玉珠暗自应下,并未多说,只是成日里在高绣榕面前哭诉温景元在京城的辛苦和不容易。
温景元为什么不容易,还不是因为要守着温家的好名声。
可苦守了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名声,就因为她二哥带进家门这个瘦马,不说全没了,却也是损失不少。
那温景元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高绣榕自然是越想越心痛的,她这小女儿本就是捧在手心里养的,后来死了丈夫她更是心痛又可怜,是谁也伤不得一点的。
刘玉珠说的多了,高绣榕便暗自记在了心里。后来那瘦马生了个闺女,刚出月子就让人送走了。
那女子身若蒲柳,眉眼含春,老二自然舍不得,便去求高绣榕,却没想到直接被扣上了个不悌的帽子。
“你这烂了心肝的,你妹妹为你们在京城受苦,你不知道感念他的恩义便罢了,还要招个瘦马来折辱她……”
当时刘曼春和刘玉珠都在,刘玉珠就只是坐在那儿抹着泪,也不说话,显得无辜极了。
她这个做嫂子的却还得拦着,当时高绣榕正拿着个鸡毛掸子要打老二。
后来温肃回来将人辱骂了一番,老二自此歇了将那女子带回来的心思。
听说如今在扬州府也不往烟花柳巷去了,身边只有一个从小到大伺候的通房丫鬟。
……
几人打了一下午的叶子戏。
陈家离温家不算近,三人皆以为温婵估摸着玩两把就走了,却没想到这都摆上晚饭了,温婵还在乐此不疲的打。
她成日坐着已经习惯了,剩下的几个人却很是不习惯,背都是疼的。
且其间温婵总是阴阳怪气,要笑不笑的,是以几个人都很不高兴。高绣榕知道两个儿媳妇累了,便让他们先回去。
她看出来了,温婵今天是长在她这镜湖水谢了,不打算走了。
“婵姐儿是到前院去跟你大哥用饭,还是就在这儿跟嫂子一起?”她就不信都这么说了,温婵还不走。
“嫂子说什么呢。”温婵看着她一笑,继续道:“今儿大哥肯定会来,我陪着嫂子吃饭聊天,一会儿大哥来了,咱仨坐在一处说说话。”
据她所知温肃十多日没来镜湖水谢了,今天白天她在这里做客也没来,那必然是有事绊住了,一会儿一定能等到他。
说什么,她们有什么好说的。高绣榕假笑了一天,她也累了。“今日我实在是累了,没精力,婵姐儿用过饭便走吧,我想早点歇息。咱们明日再叙。”
温婵耷拉着脸没说话。明日再叙,高绣榕想得美!她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就她等不及,恨不得现在就说出来!她等了半天多了,下午的时候就差点忍不住。
见她不说话,高绣榕也不想管她了。只让丫鬟给自己布菜,“那个鸡蛋酸汤就不要给我盛了,不阴不阳的味道酸的很,没什么好喝的。”
复又指着最近的冬瓜排骨汤道:“盛这个,喝了人心里敞亮。”
温婵捏着手里的筷子,她自然是能听出高绣榕话里有话点她。
还说她阴阳怪气?她看她也是不遑多让的,假装什么清高?
和她那个女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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