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昏黑寂静的公路上一辆汽车呼啸而过。
坐上好不容易叫到的车,林不晚匆忙赶往市里的机场。开车的司机她特意找的有经验的老乡,加急的单子给了五倍价格,此时窗外只有一闪而过的路灯。
蜿蜒的道路旁偶尔出现几间房屋,像是嵌在山体里一般,然而大多都很破旧,背后的树却长得很高。
林不晚还在和王仕安通话,身子不住前倾,另一只手抓着座椅边缘,看起来有些紧张。
“眼下情况还不明朗,但我们安排住宿的地方也被波及到,拢共是十一个人还有几位没联系上,其余都只受了惊吓没有大碍。”
“但是受灾区域挨咱们的民宿太近,而且那边一直在下雨,已经入住的客人大概都会在这几天退住,需要妥善处理……”电话那头显然也被这突发情况搞得很是焦躁,但还是有条不紊和林不晚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
“今天太晚了不安全,明早麻烦你先到那边看看,我安排一下这边的事马上过去,最迟明晚一定能到。”王仕安嘱咐道,忽然听到一道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你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太不安全!”
王仕安的声调骤然提高,说到一半才想起隔壁房间里熟睡的宋祈念,强行遏制嗓音,以至于后半句几乎跑得不成样子。
林不晚把手机拿远了些,迎面看到一辆小轿车从旁边驶过:“我马上到机场了,那边我最熟悉,让我明早出发也是干坐一晚上。别担心,我有分寸。”
车里空调开得冷了,可能是司机担心暖和了容易犯困。林不晚回话的间隙没忍住捏了捏暴露在外的手臂,触感冰凉。她接着问:“学姐知道了吗?”
“还没呢,她最近睡眠不好,今天好不容易睡得容易点,左右我们这边今天也赶不过去,干脆等明早再提。”王仕安皱着的眉未松,“明天她要是问起你,该骂我了。”
“你别和她说就不会骂你。”林不晚想了想,叹了口气,“拦着点学姐,别让她来了。”
短暂又说了几句,王仕安怕对方分心出事,最后嘱咐几句挂掉电话。
林不晚看了眼时间,在机场门口和司机道别,登机途中给林易发了消息,没细说,只是告知了一下突然离开的原因。
她只简单背了个包,夜半的机场人不多,稀稀拉拉坐了些人在候机大厅。林不晚走得很快,她买的机票时间卡得太极限,差一点没能赶上。
等林不晚坐下,喘着气才发觉鬓角的头发早已汗湿贴在脸颊,这会儿被冷气一吹,顿时打了个哆嗦。她赶忙抓了件外套披上,打开手机,王哥发了一连串的信息。
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一边把讯息仔细过了一遍。这个点离天亮还早,林易没回消息,还好没把人吵醒。
林不晚心中长舒一口气,因为心里挂念着事情,不自觉地坐在位置上唇抿得很紧。她回完王仕安的微信,刚想退出,手指却挪到了信息栏的另一个头像上。
梁池的微信头像她之前点开来看过,觉得熟悉,想了许久才看出是摆放在他房子里书桌上的一束花,开得非常好的康乃馨。
他们之间的信息停留在一个月前,是梁池拍的一张院门口的照片。
大门上挂着的其中一盆仙人掌摔在地上,花盆里的泥土撒了一地,不远处林易拿着扫帚在往这边走,身后还缀着个模糊身影,应该是低着头。
简单的一张图片,发生什么一目了然。
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轻扫过手腕,在眼前荡了几下。
林不晚想起梁池之后或许还会去花店,就像她之前在或不在时那样。想到这里林不晚晃了晃脑袋,不一样了。
尽管才过去半天不到,但他们之间还是和从前不同了。
林不晚想:起码短时间之内,他应该不会再来店里。
这样也好。林不晚像是终于放松一点,整个人开始往后靠,头抵在椅背。绷了一路的肩稍稍松懈,感受到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扯着不知道哪根神经,贯穿头部两侧的阵痛已经不由她忽视。
她没想过要躲,但现在的情况太像她前脚对着人说完还能做朋友,后脚就落荒而逃。
落下言而无信的印象并不要紧,林不晚闭眼,脑海中不可抑制想起今天梁池失落的表情。假如他哪天到店里,发现自己的不告而别,会怎么想呢?
会像之前告别时,露出那样落寞的神情吗?
林不晚在文字输入的框里写了删,删了又写,简单几句话不知道重复打了多少遍,最后还是没发出去,文字全部滞留在输入框内,先等来了乘务员的提醒。
她小声向身旁弓着身子的乘务员说了句“抱歉”,手机关机前还是没能按下发送键,任由眼前的屏幕彻底黑下去。
就好像这段戛然而止的关系,带给她心中前所未有的沉寂与犹豫。
好在刚下飞机,民宿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之前没能联系上的几个员工分别被疏散到了其他地方,眼下都平安。
林不晚赶到时雨还没停,她先是马不停蹄赶往几个安置点看望滞留的员工。救援工作开展得很快,半天不到帐篷物资什么的基本已经齐全。
这次山体滑坡发生在傍晚时候,收到提醒后当地居民应对及时,现在看来状况还不算太糟。
她赶到时还是早晨,眼下却已经是中午了。林不晚膝盖以下的裤子被路上的泥土遮盖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雨势虽然小了些,但天一直阴沉沉的,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吞噬地面上的一切。
安置点的氛围有些沉重,受灾最严重的村子里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小孩,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老人们更多是沉重和麻木,与小孩子脸上懵懂的表情对比鲜明。
“怎么傻了?”刘珍和同事们多聊了两句,回头看过来就发现林不晚站在一旁,目光呆滞地望向地面。
林不晚听着声音回过神,刘珍已经走到身边。
“没问你呢,你怎么样了?”
“刚收到通知我就带着人跟着撤了。”刘珍拍了拍林不晚的肩,“累了吧,大半夜赶过来。”
林不晚笑着摇头,唇色看起来却更淡了。吹来的风带着潮湿气息,即便戴着口罩也能清楚闻到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气味,反而让她比刚才在帐篷里清醒很多。
“眼睛红成这样,你要不抓紧时间回去睡一会儿,这边我帮你看着。”刘珍提议。
“睡不了,我马上得走,那边客人的事还有得弄呢。”林不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狼狈模样,“不过我确实可以先去洗个热水澡,再去处理工作的事情。”
林不晚走出去时,开车的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她手里还得了个刘珍塞过来的肉包子,简单打了个招呼,林不晚坐在副驾上囫囵几口把包子吃完,往嘴里灌了半瓶水才把那股又油又噎的感觉压下去。
因为受灾的缘故,加上雨一直没停,不排除再发的可能,汽车都被要求绕道去更远的一条公路,原本很近的距离硬生生开了得有一个钟头。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很疲倦了,精神却始终紧绷着弦。在车上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林不晚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来。
手机壳上还留存着纸巾擦拭泥点后的痕迹,几个小时过去已经干透了,摸起来一道道的凸起。林不晚摊开掌心,看到手指蹭下来的灰尘,却没去管。
很多人给她发了讯息,林不晚一一道了平安。
本来就不干净的屏幕被她摸得更花了些,梁池的聊天框依旧是她没发出去的消息。
事实证明她赶到民宿实在必要,林不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休整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前台,前台负责接待的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看起来很慌张。
“这个我处理不了,我们老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稍等一会儿就好。”
整个前厅都被挤满了,围在前台的人说话还算客气,但遇到这种意外难免焦躁不安,人群中不知道谁开口说了句“围着人家前台也不是办法,等着吧。”
一大堆人只能作罢,和伙伴挤在一起坐在沙发上。
这帮人年轻人居多,相当一部分是结伴旅游的大学生,没出现林不晚预料的骚乱情况。
前台的小姑娘认得林不晚,余光瞥到有人从大门进来,一瞬间便露出了欣喜的神态,惹得一直关注这边的客人也跟着她朝林不晚看过来。
林不晚还没走近,被围住的人就变成了她自己。
“小杨,你把情况先跟我说说。”被唤做小杨的前台看到林不晚被一圈人围起来倒也没跑,反而从台子后面走出来,一路小跑从人群缝隙里钻进来站定在林不晚身边。
林不晚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小杨虽然经验不足,面对突发情况稍显慌乱,但有了主心骨又很快镇定下来,同林不晚一条条说起方才的情况。
林不晚听完,很快有了主意。她转过半边身子,面对着明显是这群人中领头的那位说道:“劳烦各位客人和前台做个登记,剩下的房费我们都会退还,需要离开的我们这边也给您们去联系安排车辆。”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民宿这边也没预料到,不过可以理解大家焦急的心情。我也刚从灾区安置点回来,我们的员工很多都滞留在了那边,店里人手实在不够,各方面的处理上也难免有所欠缺,稍后我们这边也会给退房的客人们补偿方案。”
林不晚把说得很明白,现场浮躁的氛围在她平和的话里稍稍减轻。她这副像是从泥巴里滚了一圈的模样成了最好的佐证,在场的青年人听完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去了前台排起长队。
林不晚见状,看了眼小杨:“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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