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叔的那只鸡养了两年,身手依旧敏捷,肥嘟嘟的身子都能飞到房梁上去,但它依旧逃不出吴怀夕的手心。
她左手抓住翅膀,顺便捏住它的鸡喙和喙上的孔,右手拿刀,手起刀落,烧水拔毛,一气呵成。
“撒些盐,一会能结成块,还能烫血豆腐吃。”
红姐儿乐呵呵地捧来盐罐子,将盐小心地撒在装着鸡血的瓷碗中,而后便认真地坐在吴怀夕身旁,探着脑袋看她拔毛。
“吴小娘子就是能干,这拔毛的活让我来就行。”李大叔拿着茶壶给吴怀夕倒泥炉上刚刚炖好的梨汤,他捉了半天的鸡,吴小娘子三两下就逮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从锅中拣了一大块梨,“你润润嗓子,红姐儿也来喝。”
梨汤内撒了两把红枣,又放了几颗话梅,汤汁里有冬梨与红枣的甜夹杂着话梅的酸。
碗里还冒着热气,只能轻含上一小口在嘴里,并不着急咽下,让汤汁慢慢润过喉咙。炖得酥烂的冬梨一抿就化开,抵在舌尖,酥梨的柔滑感由舌尖传到心尖,暖意从心尖传到全身。
吴怀夕捧着碗喝了两大碗,浑身畅快了不少,今日便不用去茶水摊上喝姜茶了。
待李大叔帮忙将整只鸡的毛全部拔光,吴怀夕才变戏法似的从她的背篓里提出了两只用细柴吊好的猪脚。
“我前两日瞧着李大叔家门口晒了黄豆,今日想给您与红姐儿做黄豆炖猪脚。”
她将视线落到了木桶里白花花的鸡身上,心里登时又有了主意,“不如做道神仙鸡也行,省得这两样东西分开炖,费上好些煤球炭火。”
昨日里吴怀夕已经说好了今日来拿她的推车,瞧着她瘦得就像稻田里的麻杆,李大叔便想着杀只鸡给她拿回去补补身子也好。自她来了以后,红姐儿多了个玩伴,也愈发开朗。
可这吴小娘子不仅不要这鸡,还送两只猪脚来,这当真是一位极好的姑娘,他连忙推辞,满口喊着“拿回去,拿回去”。
这推搡了半天,也拗不过吴小娘子与红姐儿二人串通起来起哄。待他回过神来,那猪脚也已经下了热水,滚上两圈了。
砂锅底部铺好了几层姜片与鲜葱,去去这两者的腥味。好在自家喂养的鸡,不需要过多的调料,放上些豆酱与冰糖,倒上三两黄酒,咕嘟咕嘟炖上一个时辰便可。
快出锅时,撒些盐巴,再投上一把香菇闷煮。不出片刻,整条街上都飘满了神仙鸡的味道。
虽说是只两年的鸡,但它已被炭火给炖酥了,并不柴。肉薄的地方,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脱骨。
鸡皮香糯,鸡肉细嫩,满口留香。
更别说被炖得质地软烂的猪脚,上方的皮轻轻颤动,吸溜进嘴里,肥而不腻,醇香适口。
浓厚的汤汁浇在米饭上,油亮亮的,吃上三碗都不过分。
李大叔都将那炖得酥烂的鸡骨头都嚼着咽下去,还连夸这香菇尝着比肉还好吃哩。
待三人吃完,还未到黄昏。
吴怀夕走到她的板车身旁,在木板的下方摸索着,而后拿出了个大布袋。
她将布袋提到李大叔的木行内,往桌子上一扣,不计其数的铜板从布袋里落下,叮铃当啷的,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这么多铜板并不易放在身上。原先她想去钱庄,将铜板换成银子,但她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李二贵成日里在赌坊子厮混,多多少少是认识些钱庄的小厮伙计的。若真有人将她认出来,她实在没有借口去解释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钱。
再者,被发现后,这与沈大贵和离的计划又该怎么进行,定是要被抓回去,天天侍候他。
吴怀夕想想都恶寒。
要将这些钱放在身上,又不易被发现,思来想去,唯一能放的,就是这辆板车。
沈二贵现下越来越不愿意往山里头走,白日里板车懒得拉,只是刚离家一里,便一溜烟跑去镇上。
黄昏时分,他也是不愿意,在赌坊里呆得更晚。每每就是吴怀夕回了家,才姗姗来迟,只能托她编排些借口,说是书院里留堂。
李凤娟还直夸沈二贵用功刻苦,春日里一定能得个童生回来。
吴怀夕每日都拿二十文给李凤娟,又能自己将板车,拉回来。这长久下来,一月能到她手里的,能有个五百文,家中多了个挣钱的苦力,她也对吴怀夕不再有过多的怀疑。
吴怀夕又糊了一大把泥在板车上,手柄、车轱辘,全都是泥点子,李凤娟嫌弃脏,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哪知道这木板底下,藏了那么多钱。
三人细细地将桌上的铜板数了又数,除去给李大叔的四两多银子,竟还余上二两多。
这些都是吴怀夕起早摸黑,勾破了她原先那身红袄子,磨平了她脚上的鞋挣来的。
这辆既能推着走动,又能遮风避雨的小食摊终于属于她了。
“还是得多谢李大叔。”
吴怀夕又将面前的铜板推了一些到李大叔面前,慢慢开口,“这木材是柏木非杨木,且做得这样精贵。李大叔,这辆推车的价钱,远超五两......现下福娘还剩些钱,李大叔你拿着。”
李大叔才不去听吴怀夕的话,而是将多出的铜板帮她全都重新收回那个布袋中,“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哪样不要钱?李大叔是这两日手头没有别的活,用的以前剩下的木料。你也不要同我讲这些,哪日你的小食摊儿开张了,李大叔便要与红姐儿来吃白食。”
红姐儿也在一旁咯咯咯地笑,也帮着李大叔将铜板捡回布袋,“吴姐姐做什么东西都好吃,爷爷,她定是还藏着掖着。”
“红姐儿真聪慧,都藏着呢。”吴怀夕握紧了手中的钱袋,原本含笑的脸上有了一丝涟漪,嗓音哑哑的,“以后红姐儿与爷爷日日来吃。”
等出了门,已是夕阳西下。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吴怀夕穿着那件薄袄子,心里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小食摊还是先停放在李大叔家,并不急着用。
现下,她要想办法与沈大贵和离,拿回自己的籍契。
她拉着那辆板车,去原先那食肆买了一壶烧刀子,临走是又遇见了那码头扛货的小伙。
那小伙挠着头,问她怎么近两日不来送菌子,食肆掌柜的公子可喜欢鲜菌子汤了。
她只是笑笑,说是以后有了别的生计,不用再每日进山了。
那小伙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日后没有钱赚,并不生气,反倒是高兴了。他笑着拍了拍胸膛,叫吴小娘子若是日后有要他帮忙的活,他也愿意来帮忙。
山中那样湿寒阴冷,吴小娘子日后还是别去的好。
直至现在,除了沈氏一家,吴怀夕遇到的,当真都是不错的人。
她手上提留着一壶烧刀子,又去小摊上买了两斤地瓜干,拉着板车,便在一处算命摊子前停下了。
“八星五祸命中看,富贵皆在我掌间。”
见吴怀夕将板车停在他摊子面前,算命先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觉得今日要开张,便熟练地说道,“小娘子,可是要算命?我瞧你印堂发黑......”
“吃地瓜干吗?”
吴怀夕笑了笑,将手中的地瓜干放到他的摊子上,根本没听算命先生在说什么。
摊子上的地瓜干被晒成了琥珀色,泛着一股甜香气。
她用手撕开了一片地瓜干,其中的丝瓤随之被扯开,却不愿分别,还黏连在一起。与烤红薯不同,烤红薯吃到嘴里香甜生津,反之它嚼起来丰盈弹韧。
“也给我两根。”
算命先生见面前的小娘子不理他,反倒是摊子上的地瓜干飘浮出来的甜香气熏得他馋,尤其上见小娘子吃得这样津津有味,哪像是在嚼地瓜干,说是在嚼蹄筋也不过分。
“先生在这摆摊多久了。”
吴怀夕将那些地瓜干往算命先生面前推了推,又用将烧刀子的盖子打开,“这酒也很醇香,赶上那食肆掌柜新酿的了。”
托人做事,并不是上来就要开口相问,而是谈笑间就将事情给办了。
她早就向药铺掌柜打听过这算命先生的习性。他平日里除了爱吃些,就好嚼些瓜果干,就两口烧酒。冬日里的地瓜干与烧刀子正中他的下怀,三杯两盏下去,也是酒意上头。
“说你天煞孤星克夫是吧。嗝......”
算命先生打了个酒嗝,有些恍惚,又回过神来仔细瞧瞧面前那位小娘子。
这左瞧右瞧,瞧着日后定是个大富大贵之相,哪来半点克夫的面相,“我咋瞧着你以后是要发财的,这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先生说得极是。”吴怀夕眯着眼睛,往地瓜干下塞了一百文钱,“要不您再瞧瞧?”
“像!极像!我瞧你命中带煞,定是个克夫相!与你过多接触,少则霉运当道,倾家荡产,多则可是恶病缠身,横死街头的呀!”
吴怀夕将剩下的烧刀子尽数倒到碗中。
“先生真乃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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