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蔻醒来时,发现背上被人披了条毛毯,窗帘将外面的光严严实实遮着,客厅里流动着一种隐秘的晦暗感。
摸索着按亮手机,已经下午两点了。
回头去瞧陆同尘,他似乎是中途醒来过,换了身衣服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撑着身子站起来,腿麻得不行,踉跄几步站稳,去拿昨天买来的体温枪。
将感应区往他额上一贴,37度,烧已经退了,沈蔻松口气。
她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完又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
沙发上的男人睡得沉,清隽的侧脸隐在昏暗光线里,一双眸子阖着。沈蔻抱着腿细细看了会,觉得他应该是许久都没这般好生睡一觉了。
仍旧坐在原地守着等着,她从房间里拿了一叠数学卷子出来,将落地灯调到不会干扰到他休息的亮度,趴在茶几上写寒假作业。
等陆同尘再醒来,天色已近傍晚。
在沙发上休息了一天,身上力气恢复大半,精神也比前几天好了太多。
一睁眼,就见小姑娘坐在跟前,斜撑着脑袋,手中的笔时不时画上几下。
陆同尘掀开被子坐起来,前面的人听见声响也转过头
“陆先生醒了?”
她瞧他眼睛,里面的光又回到了往日般的清邃。
沈蔻转回身去,起身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又将药片递过来,神情认真,“药得再吃一次,巩固一下。”
陆同尘一哂,伸手接过。
吃了药,他将茶杯放在茶几上,抬头看一眼墙上挂钟,“你一直在这里坐着?”
沈蔻点头,“对呀。”
他身子往前微倾,瞥见了一沓试卷,温言问她,“在做什么?”
“寒假作业。”她又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转着笔,随口问他,“陆先生会吗?圆锥曲线。”
陆同尘思索一番,遂朝她摊开手,“给我看看。”他笑,“也许我还记得一些。”
沈蔻眼睛一亮,赶忙将试卷拿给她,又拿了几张草稿纸,连着笔一起递到他面前。
他只抽走笔,摆手说用不上打草稿。
她心里好奇,面前这个男人高考毕业至少十二年了,这种压轴题还会写?
她是坐在地上,陆同尘隔了些距离坐在沙发上,他余光瞅见她微仰着头,目光堪堪够着卷面,索性往一旁挪了一步。
“来。”他拍拍身旁的沙发,“你坐上来。”
沈蔻心下一动,手撑着沙发边缘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沙发软垫下陷,她莫名地带了些紧张。
陆同尘拿着她的笔,随意勾画了一下辅助线,眉头微锁,像是真的在思考如何解题。
他没用多少时间,很快就侧过头,给她讲解大致思路。
“等下。”沈蔻拿过桌上他不要的那几张草稿纸,又从笔袋里拿出笔,准备他一边说一边写。
谁知笔还没拔开就被男人收走了,“不能这样偷懒,你仔细听我讲完,自己再写一遍。”
“……要是我记不住呢?”沈蔻眨眨眼,苦笑。
他瞧她一眼,“那就再问。”
她撇撇嘴,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陆同尘拿着笔,一点一点给她讲,思路简洁清晰,顺着他讲的梳理下来,沈蔻听懂了大半。
她拿回试卷,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刷刷算着。
末了,算出结果,试卷翻到最后对答案。
“竟然对了!”沈蔻惊喜,“这是我第一次能算出最后结果。”
瞧着她兴奋的模样,眼角眉梢都能溢处笑来,他伸手拿过茶杯抿一口水。
她回头看他,“我以为你们大人早忘了这些没用的东西。”
陆同尘纠正,“还是有点用的。”
“圆锥曲线能有什么用?”
他笑,“刚刚教你写题,不就派上用场了?”
沈蔻眼珠转一圈,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却又感觉有那么点不对劲。
不管了,反正作业快写完了,她如是想,手里收拾着试卷和稿纸。
陆同尘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打开关了一天的窗帘,外面将褪未褪的暗橙色夕阳洋洋洒洒铺了半边天,在阴阴多雨的冬日里,这样的景象很难见到。
像是笼了一层轻纱般,客厅地板上还有一格格浅浅光影。
小姑娘低头整理着试卷,上面黑字整齐,红笔印记鲜明,发丝垂落下来一绺,她习惯性抬头别至耳后。
东西整齐放在一边,她抬起头,才发觉陆同尘在看她,轮廓被窗外的夕阳描成金色,眼里有很浅的笑意。
沈蔻呼吸缓缓,“嗯?”
陆同尘展眉,颇有些正式地,“今天多谢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爸出门应酬,经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我和我妈就一起照顾他。”
言下之意,让他不要太过在意。
“家里没佣人吗?”
沈蔻摇头,眼神里带了些怀念,“我妈说,有些事还是要亲力亲为,才有家的感觉。”
想起和母亲有关的事,她神色暗了暗。
陆同尘也意识到提起了她伤心事,他声音无奈,“抱歉。”
她摇头,眼神瞧着外边流光溢彩的夕阳,有些惶然
“我昨天去见我父亲,他说对不起我……”
客厅里静了一瞬,却又将她刚刚话里的轻颤,无限放大。
过了好一会儿,陆同尘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斟酌着
“你父亲……是个很不错的人。”
至少在商场上说一不二、左右逢源,有豪情万丈的英姿。
沈蔻垂眸,声音寡淡,“可有些事做与不做,有些钱收与不收,全在自己。”
陆同尘一愣,低头瞧她,“你倒分得开。”
“我曾在母亲病房外偷听过父亲说话,他在母亲面前忏悔……说自己做了错事。”
那一天放学后去医院,病房的门掩着,她透过门缝往里看,父亲脸埋在手里,在母亲面前沉沉哭诉。
眼睛阖上又睁开,里面泛着光,像是蒙了一层薄薄水雾,手放于腿上绞着,她声音低低的
“人犯了错,只有受过惩罚才叫一笔勾销,才能够重新开始。”
对她父亲是这样,对她,亦是如此。
陆同尘咂摸着这句话,手习惯性往裤子口袋里摸烟盒,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换了衣服。
夕阳逐渐褪下,连西边最后一抹色彩都瞧不见时,客厅里昏黄滤镜淡去,回到了原来的冷灰色调。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父亲当年帮我的事?”他坐起身,手撑在一边,有点儿懒。
沈蔻摇头,她只记得他那日给她卡时,曾说自己父亲帮过他。
她当时就没怎么信,陆同尘的公司是近几年来享誉业内的房地产公司,身后资本权位、人脉市场无数,而她父亲只是耀城富豪圈子里高不成低不就的建材公司老总。
“那时我与我父亲闹得很僵,我出来做房地产,没几年公司出了问题,是我父亲出的手。”他目光未变,语气平静。
沈蔻诧异,她从小锦衣玉食,家庭关系也简单,向来以为这种豪门父子相对的戏码只会出现在八点档的电视剧里。
“我父亲从政。”
他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投向窗外渐暗的天,神情淡淡,“其间的龌龊与不堪我就不多说了。”
“知道你父亲替我补了多大的窟窿吗?”
她眉头蹙起,摇头。
陆同尘回头瞅她,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万?”
他摇头。
“……两千万?”
他仍旧摇头,“你父亲划了你家公司的股份给我,还自掏腰包补了许多,所有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亿。”
沈蔻深深抽了口气,她从前从来不愁钱的事,也对金钱这东西没有概念,只记得父亲曾拍着她肩,说他赚的钱够自己挥霍一辈子。
陆同尘瞅见她微睁的鹿眼,笑道:“是不是现在才对你父亲的资产有了个大概认识?”
沈蔻僵着脖子点头。
陆同尘似乎是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他方才特地将这些说给她听,就是想安抚她,不想让这么好一姑娘因为家道中落,总觉得自己欠了别人的,太自降身价。
这般沉静的氛围,外边的天整个地暗了,窗外的霓虹灯散射进来,光影变幻。
两人坐在一起,脑子里想着不一样的事。
沈蔻没去开灯,陆同尘似乎也没有开灯的意思,今日交浅言深、静静相陪,莫名觉得,她也许……离面前的男人近了那么点儿。
-
这天的晚饭,两人吃得晚,陆同尘本想带她出去吃,她却坚持要在家里煮面。
“不用。”陆同尘拿过手机,解锁后塞到她手里,“点外卖吧,想吃什么自己点。”
沈蔻抿抿唇,又将他手机递回去,坚持道:“我还是给你煮面吧,你才刚好,家里做的干净些。”
说完,她站起身,先将客厅顶上的灯打开,他家的灯光设计十分巧妙,柔和如月光倾洒,像置身于朦胧意境中。
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面条,在锅里烧上水,再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陶瓷碗开始调料。
热气升腾起来,前面的抽烟机也自动开启。
陆同尘跟着她走到厨房里时,她正站在燃气灶前,手里拿着筷子搅动锅里的面条。
抽烟机的声响掩盖了男人的脚步,陆同尘隔着几步的距离站在后面,半倚在厨房门框上,静静看她。
上面是针织线衣,松松垮垮的,下面是牛仔裤,裹着她那双笔直纤匀的腿。
——太瘦了,他如是想。
锅里是“咕噜咕噜”的煮面声,顶上还有抽烟机的嗡动声,偶尔可以听见陶瓷碗和大理石台相碰的铿锵声。
她等面时会习惯性地用筷子轻敲锅的边缘,像是在打拍子一样哼着熟悉的小提琴曲,渐入佳境时,连身板也会跟着轻晃。
陆同尘眼睛微眯,莫名地觉得喉咙有些痒,想要抽根烟压一压,左思右想,还是忍住了。
等沈蔻余光瞥见陆同尘在身后时,她吓了一跳,手差一点就要按到炙热的锅沿上。
“陆先生?”
她抽了口气,神情里带了惊恐,刚刚自己哼歌自娱自乐不会都被他看见了吧……
陆同尘面色如常,抬脚走过去,拉着她手臂将她往外带了带,“隔远些,别烫到了。”
似乎自己只要被他触碰就会浑身僵硬,他手抽离,沈蔻仍怔在原地。
不知是哪里抽了风,她抬头问他,“加个蛋?”
陆同尘瞧她一眼,“我不吃鸡蛋。”
“哦……”沈蔻乖乖低头,“好吧。”
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关火盛面。
又听见陆同尘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你今年多大了?”
总觉得这个问法带了似有似无的暧昧,沈蔻低头摆弄着碗里的面,随口应着,“过了三月就十八了。”
她回头一笑,“我上学比较晚。”
陆同尘“唔”了一声,“也不算晚,挺好的。”
语气带了些哑,前面的小姑娘没听见,她自顾盛好两碗面,两手端着往餐厅走。
他伸手去接,“我来吧。”
碗沿有些烫,她端着吃力,也就递到陆同尘手里,自己转回去拿筷子。
餐桌前坐下,陆同尘挑了一口,“味道不错。”
沈蔻笑,“这可是我母亲的真传。”
两人饿了一天,几下吃完,碗筷由陆同尘放入厨房的洗碗机里。
他再次同她道谢,感谢她一天的费心照顾。
沈蔻心里跳着,摇头说不用谢。
明天还是晚上十二点更~
不熬夜的小可爱可以起床再看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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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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