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册被迅速且悄无声息地送往市局技术鉴定中心。结果比预想的还要振奋人心,在画册封皮的细微褶皱里,不仅提取到了一枚与“幻影”团伙二号人物高度吻合的残缺指纹,还检测到了微量的、与“月华流光”厅内残留的“甜味”冷凝膏成分一致的化学物质。
铁证如山。
“幻影”不仅策划了盗窃,其成员更早于案发前,就以某种不为人知的身份或方式,实地潜入过博物馆进行周密踩点。这本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画册,成了他们留下的致命破绽。
抓捕行动方案在专案组内部迅速成型,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在全国乃至国际范围内撒开。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乌梢作为行动核心指挥之一,工作量骤然激增,连续三十多个小时几乎未曾合眼。眼底带着血丝,下颌线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剑。在敲定最终行动细节、下达完一系列指令后的短暂间隙,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让他再一次驾车驶向了博物馆。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寻找任何借口。车子停在博物馆对面的街边,他隔着车窗,望向那栋在夕阳下沉静肃穆的建筑。他知道这个时间点,迟如意应该快要交班了。
他需要见到他。不是作为案件的线索提供者,而是只是想看看那双容易害羞却藏着星光的眼睛,仿佛那能拂去他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
果然,没过多久,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员工通道走了出来。迟如意依旧低着头,步伐不快,单薄的肩膀在初冬的晚风里微微缩着。
乌梢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迟如意。”
听到声音,迟如意猛地抬头,看到迎面走来的乌梢,脸上瞬间闪过惊讶,随即又习惯性地泛起红晕,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站在原地没动。“乌、乌警官?您怎么……”
“刚好在附近办事。”乌梢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脸上。年轻人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似乎也没休息好。“最近馆里加强巡查,辛苦了。”
“不、不辛苦。”迟如意连忙摇头,手指蜷缩着抓住自己的背包带子。他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乌梢有些不一样,虽然依旧沉稳,但眉宇间带着一股难以化开的疲惫,像是被风霜浸染过的青石。
“案子……”迟如意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有进展了吗?”问完又觉得唐突,赶紧补充,“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嗯,有重大进展。”乌梢没有隐瞒,但也未透露细节,他看着迟如意眼底那抹真切的关切,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点点,“多亏了你提供的线索。”
又是因为自己吗?迟如意心里微微一颤,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气氛有些微妙,却不让人难受。迟如意偷偷用余光打量乌梢,看到他眼底的血丝和下颌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乌警官一定很累吧。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压过了社恐的怯懦。他停下脚步,从自己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背包里,摸索出一个用干净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
“乌、乌警官,”他声音很小,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这个……给您。”
乌梢低头,看着迟如意递过来的东西。手帕打开,里面是一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圆滚滚的茶叶蛋。
“我、我自己煮的,味道可能一般……但、但听说熬夜吃点热的会好一些……”迟如意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耳根红得滴血,举着茶叶蛋的手微微发抖。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乌梢愣住了。他看着那颗躺在素净手帕里、色泽酱红、散发着淡淡卤香的茶叶蛋,又看看眼前这个连脖颈都红透、羞窘得几乎要冒烟的年轻人,一股极其陌生而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心口。那感觉,比破获任何大案都要来得强烈,瞬间冲垮了他连日积累的所有疲惫和冷硬。
他伸出手,没有去接茶叶蛋,而是轻轻握住了迟如意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腕。
皮肤的温热触感传来,迟如意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撞进了乌梢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静锐利,而是翻涌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而柔软的情绪。
“谢谢。”乌梢的声音有些低哑,握着对方手腕的力道轻柔却坚定,“我很需要。”
手腕处的温度,和乌梢那句低哑的“我很需要”,像两道电流窜遍迟如意的全身。他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害羞,忘记了紧张,只是呆呆地看着乌梢,看着他从自己手里接过那颗用干净手帕包好的茶叶蛋,动作郑重得像接过什么稀世珍宝。
“快回去吧,天黑了,路上小心。”乌梢松开他的手腕,指尖残留的温热让迟如意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嗯……乌警官,您、您也注意休息。”迟如意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转身,快步走向公交站,背影都透着一种慌乱无措。
乌梢站在原地,看着那抹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低头,看着手心里那颗温热的茶叶蛋,卤香的温暖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他剥开咬了一口。蛋清入味,蛋黄绵软,带着家常的、朴实的温暖味道,从口腔一直熨帖到胃里,再扩散到四肢百骸。他靠在车边,慢慢地吃着这颗普通的茶叶蛋,感觉连日来的阴霾和疲惫,都被这点突如其来的、笨拙的暖光驱散了大半。
他拿出手机,给迟如意发了条短信:「茶叶蛋很好吃,谢谢。」
然后,他收起手机,发动汽车,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他要去布控,要去抓捕,要去面对所有的危险与未知。但这一次,他不再觉得是独自一人负重前行。
“幻影”团伙的藏身地点被锁定在城郊一个废弃的物流仓库。行动定在凌晨四点,人体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乌梢穿着防弹背心,检查着配枪,眼神冷冽如冰。耳机里传来各小组准备就绪的确认声。仓库的结构图、周边环境、可能的逃生路线在他脑中清晰如画。他习惯了这种临战前的绝对专注,将一切私人情绪摒除在外。
但当他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口袋里那块已经冷硬、却依旧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手帕时,脑海中还是不受控制地闪过迟如意递过茶叶蛋时那羞窘却勇敢的眼神,和那句细声的“您注意休息”。
他微微晃了晃头,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柔软重新压回心底。现在是警察乌梢的时间。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宿舍里,迟如意正对着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的新闻推送,心脏骤停。
「警方重大行动:国际珠宝盗窃团伙“幻影”落网在即!」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远处警车灯闪烁的照片,文字简短却透着肃杀。虽然没提具体地点,没提负责人,但迟如意几乎瞬间就确定,这一定和“星空之泪”案有关,一定和乌梢有关。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手脚冰凉。新闻里“落网在即”四个字本该让人安心,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乌警官眼底的血丝,眉宇间的疲惫,还有他接过茶叶蛋时,指尖那不易察觉的微凉……所有这些细节在此刻汇聚成一股巨大的不安,紧紧攫住了他的呼吸。
他帮不上任何忙。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安保。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行动开始。
乌梢带领突击组,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无声而迅捷地潜入仓库区域。一切按计划进行,外围控制,内部突进。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堆满了废弃的货架和集装箱,形成复杂的视觉死角。根据热成像显示,目标就在最深处的一个加固隔间内。
就在乌梢小组逼近目标隔间,准备破门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太安静了。
“幻影”以狡猾和技术著称,他们会如此轻易地坐以待毙吗?这个仓库的通风系统老旧,巨大的排风扇在头顶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噪音。一切都符合一个废弃仓库的特征。
但就在这一刹那,乌梢的耳机里,传来一个来自后方指挥中心、经由技术通道转接进来的、极其微弱且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那声音细弱,颤抖,却带着一种拼尽全力的急切:“乌警官……仓库顶……东侧第二个……大的排风扇……扇叶转动没有灰尘扬起……是、是假的!里面可能有东西!”
是迟如意!
他不知道迟如意是如何将信息传到指挥中心,又是如何在这种关键时刻被精准转接进来。他只知道,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是那个连跟他对视都会脸红的声音,穿透了层层阻隔,发出了最关键的无声警报!
乌梢瞳孔骤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抬手打出战术手势:“停止前进!注意头顶!东二排风扇!”
话音未落!
“砰!砰!砰!”
东侧第二个巨大的、看似缓慢转动的排风扇外壳猛地爆开,不是子弹,而是数枚强效□□和爆震弹从中倾泻而下!同时,隔间的门也从内部被撞开,密集的火力向外喷射!
“幻影”果然设置了双重陷阱!如果他们按照原计划直接破门,必将陷入上下夹击、视线受阻的绝境!
“规避!寻找掩体!”乌梢厉声下令,同时迅速躲到一个坚实的金属货箱后。刺鼻的烟雾和强烈的闪光瞬间弥漫开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爆炸声。
混乱中,乌梢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后知后觉的震撼与庆幸。那个总是低着头,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年轻人,在千里之外,凭借着他那份对细节近乎偏执的观察力,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也救了整个行动组!
真正的排风扇长时间运转,扇叶上必然会积聚灰尘,转动时会有细微的扬尘。而一个伪装的、内部藏有机关的排风扇,扇叶转动则可能是干净的,或者扬尘模式异常!
如此微小的差别,在紧张的行动筹备中,甚至可能连最细致的前期侦察都会忽略!却被一个仅仅看过仓库外部结构图和几张环境照片的、心思缜密的小安保,捕捉到了!
战斗激烈而短暂。提前识破陷阱让警方掌握了主动权。在□□的掩护和精准的反击下,“幻影”三名核心成员两人被当场制服,一人试图从预设的通风管道逃跑,也被守候在外围的队员擒获。
“星空之泪”在一个隐藏的保险箱中被成功起获,蓝宝石在战术手电的照射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行动成功。
仓库外,天光微熹。乌梢摘下防弹头盔,抹去额角的汗水和灰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席卷而来,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他走到一边,拿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来自指挥中心的后续信息,确认了刚才关键时刻的信息来源——博物馆安保员迟如意,通过馆内内部安全热线辗转联系到市局值班室,坚持称有极度紧急情况需立刻转达乌梢警官,并准确描述了观察到的排风扇异常。
乌梢看着那条信息,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迟如意鼓足勇气发出短信、递出茶叶蛋的模样。这一次,他为了传递这个可能关乎生死的信息,不知道又克服了怎样巨大的恐惧和社交障碍。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拨了出去。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迟如意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声音:“乌警官!您、您没事吧?我、我看到新闻……我……”
“我没事。”乌梢打断他,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与柔和,“行动很成功。谢谢你,如意。”
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不是连名带姓的“迟如意”,而是带着温度的两个字“如意”。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才传来迟如意带着浓重鼻音、细弱却清晰的回应:“您没事……就太好了。”
乌梢抬起头,看向渐渐亮起的天空。晨曦穿透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辉。他想,有些坚冰,似乎真的到了该融化的时候了。而有些星星,本就该在属于自己的夜空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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