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珂看着屋外的花圃中开的几朵牡丹。今年的牡丹花开了,花开得鲜艳,花香醉人。
又是一年牡丹花开。一年又一年,时间过得可真快。
再过几日,便是芷汀的生辰了。
今年要送什么生辰礼呢?
沈云珂想了近一个时辰,还是不知道送什么合适。说起来,芷汀什么都不缺;而且,也没见得她对什么东西特别喜欢。沈云珂倒是知道她年少时想要的东西,只是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了。
三年了,也不知道周言澈今年会不会回京城。不过,就算他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与芷汀,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
芷汀啊,什么都好,可是叫人怪心疼的——她总是压抑自己,明明很受伤,却总是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对大多数事物,都是一种淡淡的态度。有也可以,没有也行;这样也接受,那样也所谓。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心底掀起波澜。沈云珂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世间,都没有什么事物让她非其不可。
除了一个人。
一个她年少时爱慕的人。他们两情相悦,曾许过许许多多海誓山盟。可是造化弄人,现在想起,只能感叹得过去如梦一场,虚无缥缈。与现实相比,梦境总是显得荒唐可笑。
沈云珂有一段时间特别担心芷汀,那时她真的怕,怕没有什么能成为芷汀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那时,芷汀的心爱之人离开了她,去云游四海。只剩她一个人,感受着回忆的余温,泪水一点点模糊了视线。
“云云,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芷汀抱着她,哭得像一个孩子。
芷汀的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芷汀一直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周言澈走的那时候,她红肿的眼睛在诉说着她的委屈。
那是沈云珂认识她以后第一次见到她落泪。芷汀一贯很克制,年幼时从楼梯上摔下来,摔得皮开肉绽,那时她没有哭;她爹宋大人违背了与她母亲的誓言,在她的母亲离世后另娶她人,那时她也没有哭。
沈云珂紧紧抱住她。
周言澈……到底有什么好的?沈云珂想不明白。一个遇到事情只顾着自己,逃避现实,违背誓言之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芷汀那样聪慧,怎会喜欢上他?
芷汀她从小到大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伤了。不过,稍稍值得庆幸的是,最后,她至少嫁给了一个很好的人——他很懂她,敬她。至少这个人,不会以爱的名义伤害芷汀。
芷汀说,她与昀王之间是做戏给皇帝看的。虽然他们两个都不爱彼此,但是相敬如宾,彼此照顾,也挺好的。
她的芷汀姐姐那样好,本就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沈云珂是在六岁那年认识芷汀的,那年芷汀十岁。
自己自幼顽皮,那时她每天闯祸,挨骂早已是家常便饭。是芷汀,总给她善后。她不知道芷汀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认识芷汀后,自己就很少挨骂了。
八岁那年,沈云珂酷爱爬山。她总爱撺掇哥哥他们和自己一起去山上玩儿。有一回不知是谁故意捉弄她,让她一个人远远落在队伍的后面。还好芷汀在她身边。在她险些摔下山坡时,是芷汀义无反顾地抓住她的手。那年,芷汀也才十二岁——她明明瘦瘦的,也没有多大的劲儿。可是,芷汀却牢牢地抓住她的手,用尽浑身解数将她拉上来。沈云珂看到,芷汀的手腕都被路上的泥土、野草还有碎石磨出了血痕。可芷汀愣是没喊过一句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云珂安全脱险后,芷汀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责怪她,而是握着她的手说:“云云,我的手有点凉。你可以抓住我的手吗?”
拙劣的谎言,是芷汀对她默默的照顾。怕自己再出什么事,所以芷汀就以一种温柔的方式保护自己。
“我的手暖和。芷汀姐姐,我不会松手的。”
芷汀,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
沈云珂听说,周言澈要回京了。一时间,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见到他,或许芷汀这三年的执念也会烟消云散了;可是,他恰好又是那个给芷汀带来痛苦的根源。
周言澈是周家第五个孩子,也是周家最小的儿子,从小就受尽宠爱。他自幼狂放不羁,不爱读书写字,唯爱看万里河山,赏春花秋月。三年前,周家内乱,周言澈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之间为了利益自相残杀。他最信任的大哥,甚至差一点儿亲手杀了他的父亲。一时无法接受现实,周言澈选择逃避。自此云游四海,三年都不曾回京。
这一次,他终于要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福还是祸。
终于到了芷汀的生辰。
芷汀是昀王妃,她的生辰自然也是办得相当隆重。
为了庆祝芷汀的生辰,整个昀王府张灯结彩,随处可见精致奢华的装饰。这次宴会邀请了不少人,座无虚席。
沈云珂坐在席位上,看着眼前的食案上摆放的琳琅满目的佳肴,耳边是全京城最有名的乐师奏乐之音。看一眼芷汀,她与昀王同坐高台之上,言笑晏晏。
芷汀与昀王,在世人眼中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郎才女貌,举案齐眉。
沈云珂再看看对面席上,周言澈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一直给自己灌酒。
看着眼前的情景,沈云珂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有些担心芷汀。观察了一会,发现芷汀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周言澈身上。
是啊,芷汀她一向最擅长伪装。怎么可能会被人看出一丝一毫不对劲之处?这也是沈云珂最担心的,自己一个人憋着的事情多了,压抑太久了,总会出问题的。
但是,有些事情,沈云珂不便干涉。那是芷汀自己要面对的。
沈云珂平复一下心情,开始品尝美酒佳肴。
抬头看看月亮,月亮纵有阴晴圆缺,却一直高悬与天边,亘古常在。和月相比,人也总是聚聚散散,但离别与重逢终究是无常。谁也料想不到。
沈云珂每次望月,总会想起从前,心情也会忽的惆怅。
她面上依然表现得很开心,饮酒听曲,可思绪,早就回到了过去的记忆……
忽然,沈云珂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喝醉了,出现幻觉了吗?为什么稍远处彩灯下辉映着一张熟悉的脸。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在哪里来着?
沈云珂想起来了!在云城啊!那张脸看着,分明就是沧陵啊!
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芷汀的生辰宴上?
沈云珂再定睛一看,是沧陵没错啊。
沧陵-—在云城,自称家道中落的少年。
沈云珂回京以后,差点就要把那段记忆彻底遗忘了。
在云城,他是被仇人毒伤了眼的少年。大雨滂沱时,少年在长亭中抚琴,余音绕梁,如仙乐悦耳动听。还有那张三分似哥哥的脸。
而此刻,灯下的公子,一袭玄色暗花云纹长衫,眼底透露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好似一位凉薄的纨绔子弟。
如果不是这张脸与记忆中的脸重叠,沈云珂都要怀疑这与她在云城遇到的青涩少年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问坐在隔壁的江姑娘:“江姑娘可知,灯下那位郎君是哪家公子?我瞧着有些面生。”
江姑娘循着她的眼神望去:“他啊,他是赵家的七公子赵无泓。据说这位公子爷,尽做荒唐事,平日没个正形。曾经,还将他母亲气病了。”
这京城中,姓赵的名门望族可不就是毅王府了吗?
赵家曾与萧氏先祖一同打下这大洛江山,开国有功。此后,赵家世代驻守边疆。三十年前,边患渐起,先帝与赵将军征战沙场,平定边患。先帝念及赵家为大洛立下汗马功劳,将赵将军封为异姓王,召回京城封赏。
就是不知道,先帝当年的论功行赏,是不是忌惮赵家在边疆的军权。
说来也奇怪,沈云珂在京城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赵无泓。
只是对他的荒唐事迹略有耳闻。传言说赵无泓在赵家横行霸道,明明是赵家最小的儿子,却从来不曾把他的哥哥们放在眼里,屡次气病毅王妃。此外,他常常不在家中,而是出去鬼混,有时连赵家人都不知他的踪迹。
不过,传言有时候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沈云珂以前听父亲说过,这位毅王殿下生性多情,宠妾灭妻。赵无泓和赵家长子是他的正妻何氏所生,其他的孩子都是妾室所生。而何氏,已经故去十多年了——也就是说,赵无泓的亲生母亲,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何氏故去不久,毅王就将一个妾室扶正,也就是现在的毅王妃。按这样看来,赵家内部,尔虞我诈得很。
沈云珂一边喝酒,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位纨绔子弟。
在云城,他怎么就像是另一个人一样,既知书达礼,又温和有分寸,还弹得一手好琴。在京城,确实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呢?
他和沧陵,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沧陵曾说他家道中落,被仇敌追杀。如果,他和赵无泓是一个人,那他就是在骗她。那时在云城,沧陵还暗中派人跟踪她。这些细节,细思极恐啊。
沈云珂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位赵公子。
忽然,他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仿佛其他人与嘈杂音都消失了。
沈云珂偷看他被发现了,急忙心虚地看向别处。
她的余光可见处,赵无泓正向这边走来。
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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