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珂本想像以前那样,假装没看到,然后擦肩而过。
可是他就直直地站在她面前。她往哪个方向走,他就挡住哪边的路,像是在故意捉弄她。
幼稚。沈云珂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这个词——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样一面呢。
沈云珂抬眼看他,眼前的人戴着面具,穿着华贵,他的眼睛里透露着欲言又止。
沈云珂警惕地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然后压低声音:“这里人来人往,殿下要是想聊聊的话,不如借一步说话?”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蛊惑人心:“好。都依你。”
一如从前。
既然当初那么狠得下心,现在为什么又若无其事,用从前的语气同她说话?
沈云珂赌气似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往附近一个偏僻的小巷子走——她知道,那里通常不会有人,而且,尽头处是死胡同,不用担心有人会路过。
他就跟着她走。
这一次,走在后面的人是他了。
沈云珂看着他,又爱又恨又气。
“宣王殿下,有何贵干?”她没好气地开口。
“想你了,来看看。”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温柔,就像他在她梦里温柔地呢喃那般。
哥哥,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先离开的是他,欺她瞒她的人也是他。为什么又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像以前那样和她说话?
在沈衡暄的坟在的那座山下,他们不久前才见过一面。这才几个月,他就说想她。可是,哥哥,这三年呢?在我连做梦都心心念念着见到你的时候,你会想起我吗?可如果想我,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一面呢?哪怕是一面,也好啊。
沈云珂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沈云珂,清醒一点。不要再执着不可能的人。
清了清嗓子,她冷冰冰地开口:“宣王殿下慎言。我与殿下素不相识,何来思念一说?“
她再和他划清界限。
沈云珂,别再心软了。这三年的教训,还不够痛吗?不管他怎么说,你都不要相信了。肝肠寸断、望眼欲穿的思念,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萧景和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也不顾她极力抗拒的眼神:“云云,这三年,我很想你。“
她积攒许久的恨意在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中终究是被冲淡了。
真没用,沈云珂。
她的鼻子酸酸,拼命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心底积攒已久的怨言喷薄而出。
“想我?萧景和,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委屈、怨恨裹挟着她,她差点要把心底隐藏已久的话脱口而出,还好虽然喝了点酒,但理智尚在。她说了一句就即使止住。
这三年,有多少个夜里,她梦到了他。醒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不可自拔地深陷于回忆的漩涡,剩下的便是无眠,静静地在黑暗处等待天亮的那一刻。他成了她不能说出口的人,甚至,身边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不在她面前提起哥哥,生怕她会出什么事。
她每日都陷在痛苦中。
为了开心一点,她做过许多荒唐事。饮酒、听琴,她和俊俏的郎君们一同饮酒作乐、游山玩水……可是,短暂的快乐之后,她还是忘不了烦心事。
她的心也好像被紧紧锁着。虽然喜欢过许多皮囊,可那些人,无一人能让她像喜欢沈衡暄那样义无反顾的喜欢。她好像……丧失了爱上别人的能力。有的只是逢场作戏,浅尝辄止,看上一个人没过多久,就会厌弃。
萧景和看着她红红的眼角,还是习惯性走上前,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对不起,云云,是我错了。”
沈云珂被他轻轻地拉入他的怀中,感受着他小心翼翼的拥抱。
熟悉的感觉将她笼罩。
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可是如今,他们之间,早已是连时间都无法填平的沟壑了,注定无果。
可她依然喜欢他的拥抱。
那是哥哥啊。
每次闯祸了,哥哥都抱住她安慰她;每次有危险,哥哥也都将她护在怀里……沈云珂的武功的确不差,可是在哥哥面前,她永远是他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护着的云云。
但那都是从前了。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承诺护着她一辈子的哥哥了,是宣王萧景和。
她的哥哥,早就在三年前殒命了。死于他人之手的毒杀。
这一次,他将她抱得很紧,好像再也不想放手一样。
可是,三年前,你早就放开我的手了。
过了一会儿,沈云珂挣扎着在他的怀里挣脱。她刻意用疏远的语气说:“宣王殿下自重。”
身前的人愣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收回伸出的手。
“云云,是我不好。等一切结束,我会告诉你所有的来龙去脉。”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云云,过几天我要离开京城了,少则半月,多则……几年。你好好照顾自己。”他心中翻江倒海,万语千言说出口却也只有短短几句。
“还有,云云,少喝一些酒吧。”他又添加了这一句叮嘱。
沈云珂看着他的眼睛。
真好看的一双含情眸。
他这话的意思,是又要走了。经过三年前那件事,她已经心有芥蒂了。他的这番话,听起来又像是告别。
怎么,被她发现了他的身份,所以决定再“死”一次,又换一个身份?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沈云珂有一瞬间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又是真的担心他。
爱和恨,说不清的。
他的话听起来太像是诀别了。
“你会平安回来吗?”这一次,她没有直接称呼他为“宣王”。
萧景和迟疑了。
沈云珂直勾勾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怪不得终于愿意来找自己了。她还以他的想念是真,原来是最后一面的道别。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用像是哄孩子一样的口吻对她说:“我会拼尽一切,活着回来见你的。”
又是悦耳的承诺。
她还能相信他吗?
她问的是能不能平安回来,他答的却是“活着回来”。他说话一向是滴水不漏的。这就摆明了他此次一行凶险,即使拼尽一切,也只能保证活着。
以前,他告诉过她,“活着”与“平安”是不一样的。
现在,他这么回答,说明他其实也不确定。
“你什么时候走?”沈云珂心绪乱得很。
“三日后。”他没有瞒着她,“云云,别担心。没事的。”
沈云珂现在扭头不看他,因为她怕直视他的眼睛,自己又会舍不得。
“你最好说到做到。”沈云珂咬紧牙关。
她还没有听他的解释,还没有解开心结,可他却要走了。
她不敢再多看他几眼。她用了三年都没能从他的死中解脱,现在好不容易与他相认,难道要再经历一遍这三年的痛苦吗?
“你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她没有称呼他为”哥哥“,更没有称呼他为“宣王”。
“你喝了酒吧,路上小心些。”
她知道,在她回沈府的路上,他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过相隔了挺远的,不会让人看出什么端倪。
为什么不再坏一点?为什么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再坏一点,她就狠得下心来了。可是,偏偏他又是这样做什么恰到好处。
沈云珂后日要出发去空山谷。
明日……去寺里替他求一个平安符吧。
天还没亮,沈云珂就动身去了寺里,求了一个平安符。
她希望,这个平安符真的能保佑他平平安安。
趁着没人注意,她将平安符交给了宣王府的守门人,让他转交给萧景和。
“姑娘怎么称呼?”守门的人问她。
“就说是云姑娘给他的。劳烦你了。”沈云珂给守门的人一些银子作为报酬。
其实她不说,他收到以后应该也能猜到。
这座寺庙的平安符,他应该再熟悉不过。
以前,爹娘去边疆的时候,哥哥总会和她一起,去这座寺庙求平安符。
现在想起,恍如隔世。
沈云珂趁着没人注意,匆匆离开了。
她要去空山谷的事情还没告诉芷汀。如果芷汀来找自己发现自己不在,她会担心的。
说起来,自从那日她的生辰宴以后,她还没有好好去看过芷汀。这是她的不是——她不想干预芷汀和周言澈之间的事,所以这几日就刻意不去找芷汀了。
见到芷汀时,沈云珂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芷汀看上去没什么事。这恰恰是沈云珂最担心的——芷汀最擅长伪装了,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她都让自己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即使内心痛苦煎熬着,她也装作自己一切都好。
“云云来啦。”宋芷汀放下手中的书,拉着沈云珂坐到贵妃榻上。
“芷汀,你还好吗?这些时日我有些忙,都没来看你。”
“云云,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了。”她的语气很轻快,“那一日,我见到了周言澈。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会心如刀绞,说不出一个字。但是实际上,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好像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沈云珂有些没听懂。她记得自己数月前在街上与哥哥对视的那一眼,心情复杂得很。爱恨交织的滋味,自己算是尝过了。既庆幸他还活着,又怨他隐瞒,还恨他食言……
她专心地听芷汀继续说。
“云云,很神奇吧?我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放不下他了,我也以为往后余生我都会活在煎熬中。可是,并没有。云云,再见到他的那一刻,知道他这三年过得不错,我好像释怀了。遗憾还是有的,但我没有那么痛苦了。”
沈云珂不知道他们两个重逢时都说了些什么话。但她知道,芷汀应该是好些了的,她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里轻松一些。
“云云,我觉得,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芷汀如是说。
沈云珂为她感到高兴,也向她做了短暂的告别,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去采草药。沈云珂没有告诉她自己此行危险,怕她担心。
“云云,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你一直都是最棒的云云!”
沈云珂离开时,宋芷汀说了这句话。
说话的人是芷汀啊,是不管她做什么都会在背后支持她、相信她的芷汀姐姐。
沈云珂心头一暖。和芷汀告别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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