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门正大开,府中没有家丁在,周晏清走进去,从未觉得宋府这样萧条。先是幺弟宋远宁看到她的,他愣住半刻,回过神已与她目光相对,走近,仍是不可置信,开口道:“清姐姐?”
周晏清见是宋远宁,便走上前去道:“是我,阿宁,你阿姐在哪儿?”
“真的是你?还是阿姐思念过甚招来了你的魂魄?”宋远宁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个活人,说着却是带了些许哭腔。
“都是男子汉的年纪了,怎么哭了,还是远安出了什么事?”直觉令她感到不安,想起之前只是远看了一眼,如今回忆起来远安的背影确是消瘦了些许。
宋远宁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阿姐自知你死讯后身子便不大好了,但是几经调养气色总不至于太差,可前段时间阿姐说看到你了,她索性不再吃药说是要去寻你,然后再好好骂你一通,她一倔起来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日渐消瘦下去,如今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怕是……”
周晏清闻言有些激动:“带我去见她!”
“对对对!阿姐若是见到你还活着,没准身体就好了!”说着将周晏清带到宋远安的房内。
上一次这样真切看到她已是六年前的事了,这一别六载她竟消瘦如斯,周晏清走上前,轻轻唤了声:“远安……”
这一声很轻,根本达不到叫醒人的程度,可她不敢大声,躺在床上苍白瘦削的宋远安看起来轻轻一碰便会破碎消失,周晏清只是静静看着她,看着这样静静睡着的她,回忆也飘回很多年前两人相识的那天。
正值春末好时节,气候温和景色宜人,十岁的周晏清被送来宋家的私塾读书,因为是新面孔,无人与她交流,她也索性整日埋在书中,直到这日。
“喂,你这人出门都不交朋友的吗,整日只知道读书,女子读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一个像是领头人物的小男孩开口道。
另一个男孩拉住那个领头的,小声说着:“老大,听说她爹是朝廷命官来着,后来杀了人被革职流放,你小心些,不要招惹她,若她也和她爹一样…….”
"再厉害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孩,我们怕她作甚?"那领头的孩子不耐烦说道。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自然是不用怕她,只怕与她为伍会沾染不正之风……啊!谁砸我!”那男孩说着,一本书不知从何处飞来正砸在他头上。
宋远安漫不经心开口道:“你们两个人,在那里,说人家是女孩无所畏惧,却又背地嚼人舌根,真像两个长舌妇,我实在看着心烦。”
“我们说我们的又与你何干?”那个领头的男孩似乎有些生气,但被一旁的人拉了出去,走时隐约听到“老大,她可惹不得,这学塾便是他们宋家建的,惹了怕是又要寻别处读书了。”
周晏清突然起身,走过去捡起那本书送到宋远安桌上说:“多谢了,不过书还是要多珍惜些,不必脏了书纸去砸那些人。”
宋远安收下书没有回话,而是盯着周晏清的脸,许久才开口道:“嗯嗯,我听我爹说你来这边是没人陪同的,他说让我帮忙照看你,免得你在这里受了欺负,你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来我家,这样我们一同来学塾也近些。”她生的真是俊美,比这里这些纨绔子弟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宋远安心中这样想着。
“我住在乡下一个婆婆家,不必费心了,我每日早起些便能赶过来,本是在家中读书,奈何家父受冤流放,便将我托付到此处读书,已添了许多麻烦,实在不敢再多叨扰。”周晏清面上染了一抹红晕,轻声说着。
宋远安见她这模样便靠近了些:“你不要怕,我家空房有很多,而且我看你读了很多书的样子,你来我家帮我温习功课,这样我也可以少挨几句先生的骂。”
“可是……”
“别可是了,今日便跟我回家,你天天与我在一起,便不会有人在你背后嚼舌根,你也不用多走那么多路,我功课还会进步,这样简直是一举多得!”未容周晏清再推脱,宋远安已经拽住了她的手,满是希望地望着她。
周晏清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而后,两人朝夕相处六载,渐渐生了情愫,想要冲破世俗走到一起,周晏清便想着如男子一般建功立业,到时那些闲言碎语便不足以中伤她们。
这年周晏清的父亲沉冤得雪,身体流放多年已是不禁风雨,朝廷却要派他去边关打仗,这时周晏清回了家,帮父亲应下这一职位,此后三载又三载两人不知产生了多少误会,最终还是未能走到一起。
她觉得她会困于世俗,她觉得她会贪念功名。
周晏清整日守在床边,不知在说些什么,或许是些只有她们知道的事情,也或许是这些年在外面所经历的事情。
这天,宋远宁端着药走到宋远安房间,却并未看到周晏清的人,去寻时才发现她就站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宋远宁走近刚要开口,周晏清却先说话了。
“今年冬天是不是来得早了些,明明还未见到落霜下雪,这风吹在身上怎么觉得这样刺骨。你阿姐,就没有什么其他要同我说的了吗?”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了几句,才又问道。
宋远宁答道:“没有了,阿姐她自知你死讯后便很少同我们讲话了,整日守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晏清或许明白了,从她决心以死来逃避面对未来开始,宋远安便不会原谅她了,这样于她们两人皆是折磨。
她本以为自己死后,宋远安便能远离世俗的蜚语去过普通女子的生活,嫁一个好人家,可她从未想过宋远安这样执拗刚烈的性子,若不是因为怨她,定要同她一块去了。
那日大夫说,若有人郁结于心,早些化开心结便也无妨,只是这心病已经入体内,血脉长久瘀滞,怕是已回天乏力。
本以为自坠崖后拖着这个生死难定的身子,别说和她一同面对世俗,只是一起执手余生都是件难事。
她从未想过,两人之间,先离开那人是宋远安,她其实一直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如今也终于让她尝到了苦头,她才知道宋远安这几年是如此难熬。饶是看起来坚强如斯的她,也觉得一刻都熬不下去了。
她未曾去想过宋远安是怎样想的,只是一味地一拖再拖,不愿意去面对,将自己一切的想法,强加给她,以至造成如今局面。
她其实是最胆小的那个人吧,甚至从不敢想她们会有什么样的未来,那时她只想着若她真死了,两人便都解脱了吧。
明明应该是两人相见,最为喜悦,可这悲伤是从何而来,这绝望又是从何而来。
“道长,我已至宋家,见到了远安,只是她郁结成疾,已入膏肓,不知能撑到何时,而这一时才知自己那些担忧顾虑竟就这么将我们隔开这样久,只可惜再无重新来过的机会,便求能多在她身边一些时日。这世间万事万物皆遵循因果,我那时想着自己若死了,她便不会再有诸多烦恼,可细细想来,不过是我逃避的借口,而如今她这样折磨着我,我才知她心中有多难受。罢了,便不再多说了,只再念一句,定要珍惜眼前人。”
几日后李承念收到周晏清寄来的信,秦书恰巧在一旁,李承念便告诉了她所发生的事,谁知秦书竟提议一同去苏地看望她们二人,:“我在入谷时曾听师父讲过一套针法,对血脉瘀滞有奇效,我那时好奇便翻阅了诸多古书,了解了这一针法,只是从未真正施过,我们一同去看看,事情或许有转机,她们那样苦,这定不是她们该有的结局。”
李承念也知此去不只是去寻找转机,更是寻找回报救命恩情的机会,便同秦书一起去了宋家。
一到宋家,秦书和李承念便说明来意,被带到宋远安的房间,守在床前的周晏清看到两人便站起身,刚要说些什么,秦书便先开口了:“周将军,我们在信中得知了宋姑娘的病情,我曾在古书中习得一套针法,可治血脉瘀滞,只是未曾真正施过针,若是施针约有八成把握。”
周晏清听得此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希望一点点又被拉回:“那便麻烦秦姑娘了!”
“不敢得周将军这样信任,只是觉得施针尚有希望,只愿将军你能先放平心态,我定全力以赴。”
秦书施针时是不喜有旁人在的,周晏清全程屏气凝神守在屋外,李承念站在一旁也不敢大声喘息,不知几个时辰后秦书才面色疲倦地打开门。周晏清立刻凑上前去:“秦姑娘,远安她如何?”
“我已施针完毕,脉象已暂时平稳,若能寻得一株雪莲入药熬制便无大碍了。”
“雪莲?回师门时,师父送了我一瓶雪莲炼制的丹药。”李承念从怀中掏出那瓶丹药。
“丹药也可,现在便可服下,约莫今晚便能稳定下来了。”秦书将李承念手中丹药接过,递到周晏清手中。
感激之言已不知从何说起,泪水便不可控制的流下,周晏清向两人点了点头,便进了房间,将药喂给宋远安。
是夜,宋远安病情已稳定,清醒过来倚靠在床头发着呆,这时周晏清端着药进了房间,宋远安先是惊愕,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脸,才发觉不是幻象,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开口道:“这样长长一觉睡醒过来,竟还会做梦吗?”
“不是梦,远安,我回来了。”周晏清将药放在案上,坐到床边,握住了宋远安的手。
宋远安并未顺从,将手从周晏清手中抽出情绪有些激动说:“既然都将剑还给我了,你人还回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想着死了一了百了,便不会有我烦你了,不然怎么活着也不曾回来看看我,看看……”话未说完,便又哽咽了起来。
“远安,无论生或死,我都不会再离开了,你这时虚弱,不要过于激动,听我说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周晏清安抚道。
周晏清将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她听,这其中还有她那时的心情与想法,讲完一切后,沉思了半刻又开口道:“远安,这日后还有很多苦,我虽不愿你去承受,可是若我们走到一起,那些中伤的话语,我……”
宋远安打断她的话说:“阿清,我在湖畔日日思念,盼你凯旋,却知你死讯之苦,已是人间之极。若说过错,我们两人都有,便都让它过去吧。”
“好!”周晏清开心应道,还顺势将宋远安揽到怀中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我只要做你普普通通的阿清。”
两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李承念和秦书便辞行准备去药谷,辞行那日,两人来送行,李承念不知要说些什么,秦书便开口道:“我与恒之十年未见,却一见便再次动心,仿佛只是十天不见一样,虽然已记不清儿时是怎样的心境,但是感情却不会变。你们两个便也是,好好珍惜彼此这样难得的感情,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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