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说完方知后悔。

原本那些年少往事他想等到有一天非说不可的时候再提，可这个节骨眼上，尤其看到她那么热心帮助别人送情书，他这心里就是莫名窝火。

如同放置许久的木块，在经历风吹日晒后陡然遇到一根火柴，随即熊熊烈火开始燃烧，火红燃遍半壁江山。

江岩看到女生眸里已经覆上厚厚一层水气，似乎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流下，可就是固执要命的性格对方一直强忍着。

周屿侧身而过没再看身后一眼，即使少年在背后各种喊她，她也充耳不闻一个劲往跑。

终于……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夜晚的冷风越刮越猛，周屿脸颊的泪簌簌往下直落。

那根皮筋是她最初的梦，最终却成为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光。

那年以后，周屿等了好久都没等来一根属于她的红皮筋。

她以为王岚忘了故此还委屈巴巴伸手要过几次，可时间久了，王岚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了鞭笞她的佐证，认为年少的孩子整天只盯着一件事，大概率是种陋习，得改。

那以后，周屿发现卫生间的抽屉里只有清一色的黑色皮筋，凡略微有些夸张色彩的东西几乎都被王岚一股脑儿当作废品给扔了。

如今就算能实现购买自由了，周屿也提不起任何兴致去接受失而复得的东西。

年少时畅想的美梦从和母亲央求多时才获得，却无意毁在一个年少轻狂的男孩身上，周屿知道改变不了现状又亲自设下这第二个美梦。

她小心的藏耐心的等，终于离那一步越来越近的时候，少年像是混沌世界里出现的一股强劲卷风，一点一点将她好不容易编织成型的梦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大概是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突然发现落了场大雨，满身泥泞不堪还得忍受山脚下本好言相劝的长者。

从没有人去懂她的理想世界究竟长什么样，就像一根皮筋一沓明信片给予她的信念，也终究没有人会懂她的心到底在哪……

周屿和江岩完全走进了冷战场。

虽说两人一前一后坐着，可那原本还勉强能靠近的心却早已相隔天涯。

张悦然发现端倪，还是在江岩不断找她请教问题之后。

那天下午她和周屿结伴前往操场去上体育课，已经深秋，枯枝落地，天气萧瑟又阴沉。

周屿看着不远处的操场人头涌动，她不免觉得吵闹，明明是他的错，到头来好像只有她一直记恨在心。

她以为这件事会被慢慢淡忘，甚至每晚睡前她也会再三告诫自己不去想，可第二天一看见江岩那无所谓的表情，她的怨念就会加重，周而复始。

久了，也就成了心里过不去的坎，像是咳不出来的鱼刺，硬生生卡在嗓子眼。

张悦然见周围没有旁人于是小声问周屿：“你是不是和江岩闹矛盾了呀？”

周屿：“有吗？”

张悦然：“要不然他怎么好端端找我问问题？”

周屿嘴硬，“他抽风了呗。”

张悦然头摇得像拨浪鼓，她再三否定，“我觉得不像。”

周屿自动忽略张悦然的猜测，拉着还在思考的女生快步往操场那走。

体育老师袁齐，南城高级中学出了名的黑脸金刚。

他个头虽说不是特别出挑但身型不错，此时已经深秋，他仍然穿着件短袖polo衫，健硕的手臂线条一下子就赢得了所有男生的青睐。

袁齐：“老规矩，男生1500女生1000，听我口令，向左转，跑步走！”

女生挨个跟上，整齐的队伍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

一圈下来，排在后面的男生已经不满足女生整齐划一的队形，甚至个别刺头明着暗着诋毁女生跑步太慢。

趁袁齐没往这处看，那为数不多的男生突然像上了发条的螺旋桨，直接绕过女生的队伍，快速往前奔去。

周屿跑步本身就慢，她勉强维持速度但还是在第二圈过半的时候落了单。

隔着老远，江岩看到落下队伍一大截的周屿。

与想象中截然相反，她明明一张学霸脸，怎么会在跑步上落差这么大？

快接近对方，江岩实在不忍心超过，于是朝着队伍里高呼一句：“好歹是学霸，咱们让着点！”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边跑边欢呼，简直比出笼的猩猩还要兴奋。

“哇撒，我岩哥威武！”

“怜香惜玉哟，不错岩哥！”

“论心善，只服我岩哥！”

……

除了潘俊。

这娘炮在一众玩笑中来冷冷讽道，“不就想耍帅嘛，跟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随后那帮男生将潘俊单独挤出队伍，他明晃晃成了编外队员。

周屿当然听见身后那帮男生不怀好意的玩笑，她压根没觉得江岩是在帮她，反而她听见身后声音越来越大，总觉得对方是故意的。

故意想占尽上风的姿态。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堵得慌，周屿咬咬牙加快速度朝前跑去，最终她追上原本的队伍，也将那些烦烦琐琐抛之脑后。

用力跑的下场就是周屿在集合的时候大喘气，伴随着阵阵咳嗽，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之后半节课，袁齐磨不过班里那些会撒娇的女生，放她们自由活动。

周屿平日里就不喜欢运动，干脆坐在台阶上支着个下巴在想心事。

忽然，男生从不远处的器械室拿来了篮球，那帮女生见了几乎都跟着往她坐的地方过来，顿时周屿前面的台阶上坐了不少人。

周屿从来没有见过江岩打篮球。

她只听王岚说起江岩因为打球受过伤，梁琴一气之下才会给他办了转学手续。

可眼下，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女生们窃窃私语的娇羞和激动。

所有的一切欢呼都来自一个人——江岩。

球场上的他确实自信飞扬，这一刻她相信书中所说的那句话：意气风发的少年会永远站在发光的地方。

周屿想，对于江岩来说，球场就是他发光发热自带焦点的中心吧！

少年的光芒太甚导致那些看球的女生跟花痴没什么两样，周屿觉得耳朵就快被炸聋，干脆起身一个人往安静的地方走。

嘈杂声渐渐远离耳畔，周屿的心也慢慢开始恢复正常。她找了处避风的花坛坐下，随手拿了块带尖角的小石子，一个人慢慢画着圆圈。

不知画了多少个，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黑白配色的运动板鞋。

周屿当是路过的学生压根没多想，直到那双鞋一直定在原地没动她才将头缓缓抬起，顿时就对上江岩那双挂着笑的双眸。

少年额头还挂着汗珠此时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她。

从周屿的视角望过去，他整个人高大，像是一根扎根多年的苍柏，强而有力的抓根地下，明明白白彰显他的个性。

可就仅仅是这样站着，就已经让周屿觉得气氛尴尬到令人窒息。

好在没多一会，少年便用袖子随意擦了汗，半歪着脑袋在看她的“杰作”，他周身还没挥散透彻的热气也逐渐侵占着属于她的安全地带。

江岩：“一个人坐这画圈？”

周屿：……

江岩：“欸周屿，我说你没必要因为一件事就嫉恨我这么久吧？”

周屿： ……

江岩：“行行行，我跟你道歉总可以吧？”

周屿：……

江岩：“那改天我赔行不行？”

周屿没答扔了石头站起身，她盯着江岩那道无关紧要的眼神，最终从牙缝里挤了一句，“不用了。”

她不需要一个假惺惺的道歉，连同许久的恶作剧一起她都不再需要了。

从开口说出皮筋那件事开始，江岩就没有站在她这处替她想过。就算是道了歉，曾经在她心灵上留下的创伤也不可能愈合。

周屿慢慢往回走，完全没注意江岩单手扶着后脑勺一整个不知所措。

从来不知女生到底在想什么的江岩，这下子完全身处一团迷雾里，他想抬手将眼前的浓雾抹去，试了又试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连手都抬不了。

晚上，江岩刚出校门就见周屿和齐悠正站在不远处的煎饼摊前买夜宵。

他想装作不在意，哪知道他的好兄弟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往女生们站的地方走去。

心里不平衡的少年立马调转车头，三两步的功夫就挤到林亦航身前。

林亦航觉得奇怪，从来不爱吃路边摊的少年居然插队来买煎饼？

林亦航：“岩哥今天不对劲啊？”

声音之大让前面的女生频频回头，包括齐悠和周屿。

齐悠基本和林亦航混得挺熟，虽然不再在周屿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可这种情况下她仍然像看见心里的神，拉着周屿和林亦航说个不停。

齐悠：“你们男生也爱吃煎饼吗？”

林亦航莞尔一笑，他的笑容总有一种普度众生的平和。

“老看你们女生吃，就想尝尝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吃。”

齐悠努努嘴，“那你呢？”

江岩表情不太自然，别别扭扭，“凑个热闹。”

此时老板娘已经做好了两个煎饼，周屿接过来之后顺手将其中一个递给齐悠。

正欲要走，林亦航突然开口，让刚转身的女生又停了脚步。

林亦航：“能不能等一下？”

“关于语文上的问题，有些地方想问问你。”

周屿咬了一口煎饼，“哦。”

没一会的功夫，林亦航的煎饼也好了，三人边吃边聊完全自动忽略了江岩。

“林亦航，你他妈还有没有人性了？”

“真有事，先走了。”

林亦航还真就抛下江岩，和两名女生边吃边往大马路上走。

有齐悠这个活跃气氛的姑娘在，周屿自在很多。

她和林亦航说了很多自己提高语文的方法，作为交换，林亦航也告诉她学习数学并非死搬硬套。

齐悠边吃边听他们聊天，到了最后连她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这林亦航怕是故意的。

周屿吃了一整个煎饼周身暖呼呼的，她快步往家走哪知道还没到小区就遇上江岩。

少年蛮横无理地将车横在她身前，如同虚拟空间凭空跳出的一只拦路虎，硬生生堵住她的去路。

周屿好不容易有所缓解的情绪被江岩的出现再次打破，她忍着不舒服问：“江岩，你是不是有病？”

江岩：“我就不明白了，你跟所有人说话都客客气气，怎么每回到我这都跟遇见仇人似的？”

“一根皮筋而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风呼呼在吹，吹得周屿脸颊生疼。

她想很大声告诉江岩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可眉头皱了又皱，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江岩见周屿愣住干脆又接着逼问：“说不出来？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男生，不配和你这样的好学生做朋友？”

周屿没想到江岩会说这些，她听着对方声音里藏着歇斯底里地怒吼，一下子不知怎么解释。

少年背光而站，挺拔的身影藏在光里总有一种末日战士出现的即视感。

他冷着一张脸，目光锁着周屿那张看起来不怎么温柔的脸蛋，似乎期待着面前的女生能说上那么一句温暖人心的话。

只是，江岩想多了。

因为周屿说，“江岩，你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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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