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永夜荒驿

魂眇眇而昏乱。梦里惊疑,何况醒时。

邬行香缓缓睁眼,稍作停歇,待神思从混沌不清中清晰,而后才慢慢抬头。

入眼即是李嗣瞻的面容,邬行香愣怔须臾后,环视四周,惊觉自己正身处马车之中。

她瞬间神色慌张,此般逾矩之事,若是传出去,自己定免不了责罚。

李嗣瞻见她醒来,轻声道:“醒了?我们已经出了林子,再等片刻,就能到驿站。”

邬行香闻言就要起身回到马车驭位,李嗣瞻见状阻止道:“你刚刚晕倒了,是我让小忠扶你到马车里的,再待会儿就能到驿站了。适遭生死恶斗,此刻无需在意礼节。”

邬行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李嗣瞻猜测她被适才之事吓到茫然失措,安慰道:“没事了,那些人已死,你不必担忧。”

话至此,邬行香回想起李嗣瞻对敌时凶狠凌厉,与他平日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突然冒出来的杀手,还有李嗣瞻巨大的反差,都让她惊惧不堪。

此行出发不足一天,就有如此遭遇,可想而知,日后之凶险。

自己难道是被吓晕的?

“殿下,我刚刚是被吓晕了吗?”

李嗣瞻摇头道:“方才黑衣人跳上马车与我缠斗,致使你摔下马车晕倒。”

邬行香哭笑不得,吓晕变摔晕,听起来也没有好很多!

她抬眼看了一眼李嗣瞻,见他眼眸温和,开始怀疑之前所见李嗣瞻恶鬼般神情,是否是自己内心惊恐下的错觉?

再者,就算是良善至极之人,杀人时,也不可能笑嘻嘻吧?

当时若不是李嗣瞻那一剑,自己恐怕已性命不保。

念及此恩,邬行香下跪道:“殿下救命之恩,我定铭感不忘。不知殿下可有因此受伤?”

李嗣瞻听闻此言,面上竟浮出怆然伤怀,若有所思后道:“我无大碍,倒是小忠受了些外伤。此事,是我连累了小忠和你。”

邬行香呆跪半晌,只觉李嗣瞻所诉之言,字字浸透苦涩。

那帮黑衣人,不像图财害命,他们训练有素,明显是冲着李嗣瞻而来。

可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莫不是淑妃想杀德妃之养子?

不,李嗣瞻活着才能坐实他不祥之名,杀掉李嗣瞻,对淑妃没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圣上?杀掉一个多年厌恶的皇子,眼不见心不烦?

也不是,圣上要杀李嗣瞻,随便找个名头赐死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两人各自思虑,直到听见车幔外虎小忠的声音。

“驿站到了。”

李嗣瞻回神后,见邬行香还跪着,示意她起身,“怎么跪这么久?”

邬行香无法说是自己沉浸于嫌疑推测,忘记起身,只是站起来,拉开车幔道:“殿下请。”

两人下了马车,意外地看着眼前之景。

依山而建的驿站,不见灯光,荒凉阴森。

虎小忠取来灯笼递给李嗣瞻与邬行香,疑道:“这里怎么看起来荒废了的样子?天色已晚。我之前看过地图,其他驿站客栈,距离此处还有很远的路程。殿下,怎么办?”

李嗣瞻移步向前,“进去看看再说。”

邬行香与虎小忠急忙跟上。

沉沉黑夜中,邬行香见着这驿站的一半建筑都已破败不堪。

是时月黑天,此地犹如鬼魅栖身之所。

冷风呼啸而过,似魂灵哭诉,令人毛骨悚然。

虎小忠走近断垣残壁,细查后道:“这里好像是被山洪冲毁,估计是修复所需的银两过多,放弃重建,导致荒废。”

几人继续往内走去,见着客房的门摇摇欲坠,房内摆设倒还算整齐。

虎小忠打着灯笼看了看屋内,转身道:“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断不能委屈殿下住在这里。”

李嗣瞻摇首道:“我无碍,你方才苦战数时,需要给伤口上药后早些休息。”

他又望了望背他而立的邬行香,“倒是让女儿家住这里,的确委屈。”

邬行香专注环顾周遭,才回头犹豫道:“让殿下纡尊降贵宿于此地,着实不妥,但夜已阑珊,实在不便赶路。小忠也需要早点上药……”

虎小忠见着邬行香似有隐瞒的模样,走近她低声道:“姐姐,看你的样子,不会看出什么问题吧?难道有什么妖魔鬼怪?”

邬行香也放低了声音,“这里之前是官驿。官驿选址,皆有讲究。例如最基本的依山傍水,坐北朝南。

现在建筑被毁,房屋结构坍塌,格局改变,气之聚散已失衡。再者,洪灾为失衡水势,可谓凶水……”

虎小忠肃然道:“难道我们住在这里也会遇到坏事?”

邬行香欲说还休,引得虎小忠好奇道:“姐姐,你不是天文官吗?怎么还懂风水?这些话可别让殿下听见了,他要是知道你神叨得这么全面,指不定怎么想。”

邬行香自然记得李嗣瞻的禁忌,“我不怎么懂风水,只是风水学说,亦涉天文之识,所以我略知一二。你放心,殿下所避讳之事,我时刻牢记在心。”

李嗣瞻看向面前密谈二人,出声提醒道:“虽然我们说话声很小,但此处僻静,又只有我们三人,故你们所言,我听得一清二楚。”

邬行香与虎小忠措颜无地,跪下欲行礼谢罪,却被李嗣瞻阻拦道:“今日我们三人共历生死,也算至友,日后此等繁文缛节自可免去。但神神叨叨之语,我着实不欲闻之。

如若你们实在想叙谈,便在我目所不及、耳所不闻之处相谈即可。”

邬行香暗中感慨,李嗣瞻如此好说话,倒叫她无地自容!

虎小忠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道:“殿下,可是姐姐算的很准啊,她说我们今日走陆路有血光之灾,不是应验了吗!

此行由不祥星象而起,我们刚出长安就遇到了危险,好像真的有些邪门。

要是因为我的保护不周,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李嗣瞻叹息道:“小忠,我与你说过无数次,命理之说,实为虚妄。卜者之言,多为模棱两可,牵强附会。

你看那街头相士,见面色暗淡之人,便说其近日有灾。见容光焕发者,又言近日有喜事。

人生在世,福祸相依。那些言论,不过是巧言令色,连蒙带猜。”

虎小忠摸了摸头,“殿下,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但我还是相信,姐姐是有真本领的。”

邬行香怕虎小忠继续说下去,冒犯到李嗣瞻,急忙道:“小忠,太晚了,我们就在此处歇息几个时辰,天一亮就出发。

明晚再寻个好点的客栈,让殿下安歇。你也需要早些上药休息,明日才好继续保护殿下。”

虎小忠点点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蜡烛。”

邬行香与李嗣瞻站在原地等候。

片时后,虎小忠巡遍了所有客房后回到原地,“我找了三间房门尚算完好的客房,还有蜡烛,我已经在房内点好了。三间房离得不远,若是有什么,你们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邬行香跟着虎小忠到了客房。

三间客房相隔只有几步距离。

三人又互相叮嘱了几句,各自关上房门,准备歇息。

邬行香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在床榻边坐下。

桌上烛火幽幽摇曳,火苗未带来丝毫温暖,反倒屋内空气更沉重压抑。

邬行香自踏入驿站,并心生不妙预感。

驿站黑沉一片,只凭灯笼,看不清周遭,她未观尽此处,只见到局部而已,无法断定这里到底有何问题。

但直觉告诉她,这里不对劲。

人之直觉,天赋灵性,能于幽微处察觉险兆。

可她也不好当着李嗣瞻,去马车上的行李中拿出罗盘寻龙尺。

此次寻书,若无意外,她一定要谨言慎行。

一则,李嗣瞻心善宽厚,只要求她不能当面谈命理行卜算,她一定要奉命唯谨。

二则,在宫中为了保命,自己稍露才学,便致祸端,不可不引以为戒。

虽然圣旨只是让他们尽心竭力,未言若无功而返,有何惩罚。但若寻书不得,龙颜不悦,自己恐怕性命难保。

李嗣瞻再不被圣上待见,也是天潢之命。

而她的命,未必为命也。

邬行香思绪纷扰,愈想愈忧心。

直至烛火噼啪乍响,她才回神。

虽不知此行还会遭遇何事,但好在李嗣瞻心慈,虎小忠仁义。

不如安于当下,莫虑来日之愁。

心结稍放下,困倦已袭来。

邬行香躺到床上,惊觉被子阴冷潮湿,盖在身上,寒意蜿蜒缠来。

她下意识将被子扔到一旁。

还好此刻季节寒暖相宜,邬行香索性和衣而睡。

夜渐深,风骤起,咯吱作响声不断传来,吵醒了睡中的邬行香。

她睁眼一看,天色依然如墨漆黑,想来还是深夜,于是继续沉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好似传来凄厉哭声,时断时续。

邬行香再度醒来,见夜色仍沉沉,欲再度入睡,却辗转反侧,实难再入梦乡。

无奈之下,她只得闭目养神。

蓦然,邬行香心觉有异。

此黑夜,仿若被无尽拉长,白昼似遥遥无期。

她之不眠,倒像是睡够了时辰。

这般想来,她悚然一惊,阴邪之气,丝丝缕缕,渗骨入髓。

邬行香急忙起身道窗前,推开窗,望向夜空。

只几眼,她便急不可待出了房门。

屋外,寒风刺骨。

风中似藏鬼魅利爪,划过肌肤,留下悚然之意。

此般阴冷,不似人间应有。

邬行香顾不得许多,走到李嗣瞻与虎小忠房前呼唤:“殿下,小忠,你们醒了吗?”

话落须臾,李嗣瞻与虎小忠的房内,先后亮起了烛火。

两人听见动静,也推开了房门。

邬行香见到他们,喉头发紧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天,好像永远亮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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