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潮水般的记忆顷刻间回笼，饶是温迪也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

别的事情也就算了……他怎么会把凯亚忘了？

明明都说好了啊，他将成为克利普斯的养子，他将成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他将成为迪卢克的哥哥……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你不应该，”温迪说，“这不应该是你的结局。”

“每个人的结局都不会是注定的，这还是你们教我的呢。”凯亚笑着，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温迪面前。

“一直以来谢谢您，但很抱歉，我不能再成为您的学生了。”

“凯亚……凯亚？！！”

温迪伸出手才发现面前的凯亚只是个幻影，那个微笑着的影子很快就碎裂成了簌簌下落的玻璃片，而在幻影之后，是那个小小的、单薄的凯亚。他就站在面前，却像是隔了很远。温迪在看清他的那一刻，连手指都有些发颤。

“你对你自己做了什么……凯亚。

“你的生命呢？你的身体呢？……

“你的灵魂为什么也变成这样了？凯亚，回答我。”

瘦小的男孩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这个样子的我记不住太多事情的，温迪老师。我只记得我要保护哥哥，要带他一次又一次地走出这个地方。

“老师也不要在这里待着。走吧，快走吧……别那样看着我啊，老师。我已经不是蒙德的孩子啦，我已经不是你的学生啦，你保护不了我的灵魂的。

“我已经成功啦。他再也不会被深渊标记，我绝对是把你们的论文应用得最完美的学生……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吗？别难过、别难过……请您为我自豪吧，以后能想起我的日子里，请您记得我……”

他遮住的那只眼睛已经完全被腐蚀成了深渊的模样，灵魂像是充斥着黑色苦厄的酒窖，扬起的嘴角不断地涌出黑红相间的黏稠液体。温迪抱着他，感受着怀里死胎一样的灵魂。幼年的凯亚很瘦很小，蜷缩在他怀里，是轻得像羽毛一样的一团。他的学生，他的孩子……那些残留的模糊意识终于坚持不住地躲进他怀里哭诉，但一切都太晚了。他抱着凯亚走出教室，漫无目的地继续沿着走廊前行。他知道在这片走廊尽头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那双天青色的眼睛此刻忽明忽暗，他整个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风、信仰……驳杂的力量围绕在他身边噼啪作响，拂起他的发丝，却再也无法拥抱怀中孩子的灵魂。他听到无数烈风组成尖锐的嘲笑，千万灾厄在暴风中游荡，他看见面前凝结而成的实体，模糊而黏稠的黑雾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态，在那之上裂开一个鲜红的口子，用一种尖锐的愉悦，对他吐出只有他们能懂的语言：

“你回来了，巴巴托斯。”

“…为什么是迪卢克？”温迪在片刻的沉默后问道。他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选择迪卢克就是为了让你的灵魂感到痛苦。”那个愉悦的声音道，“毕竟，他与你的灵魂血脉相连啊……但我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这个孩子宁愿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把你的那个教子救回去。他很聪明，他做到了，而这似乎更让你心碎，我们的目的达成了。”

温迪笑了起来。

他站在那儿，笑了足足半分钟，笑得那团黑影也开始跟着他一起笑，笑到所有笑声都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来自于谁。

然后那些笑声终于停止了，黑影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很难说那个声音掺杂的是激动还是恐惧，又或者，二者兼有——

“你看上去史无前例地好。没错，就该是这样的，我们都应该是这样的。

“巴巴托斯，我同源所生的『兄弟』啊。

“你终于，感受到我们这些灾厄与生俱来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