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的花圈,铮亮的棺材。
俞冲灵被怪异的氛围推入熙攘的人群中,唢呐声一霎四溢,黑白色彩沿着他的脚步在一幅遗像跟前纳闷生亮。
他斗胆打量,像中面容姣好的男子,笑得十分灿烂,好似与这场丧,事不关己。
他看得入迷,好像他就在他旁边说笑。
俞冲灵大气不敢喘。
“起!”
猛地,他回过神。
几个杠夫一起发力,把棺材抬了起来,眼看那口棺材就这么从他身上碾过去。
他惊得失声大叫,脚怎么也挪不动。
“等等!不要!”
杠夫和棺材,以及在场悼唁的所有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的惶恐,全从他身体里穿行而去。
一转眼乌云在空中翻飞,天空黑闷,他看到下葬的队伍来到林子里,他们在大树下刨了一个足以容纳棺材的深坑。
就连自己手上都多了一副工具,身体不受控制跟着填土动作。
迅速而有劲儿,像犯罪分子一般急于清理现场。
香插冒出缕缕白烟,墓碑不知何时立起,镌刻的字鲜艳而磅礴。
公元二零二…
“俞大人!”
一道鬼魅的声音在坟冢里回响,他瞥见死掉的魂魄拔地而起,在他身边不停地萦绕。
“啊!你…你谁?!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俞冲灵抄起锄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杆子敲他脑袋。
“嗡”
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到那男子笑得极其诡异。
“俞大人多有打扰了。”
“什…什么?”
他的眼皮被强撑开,怎么也合不上,誓要敛住所有残忍而惊恐的画面。
“我没害过你!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俞冲灵双唇抖着狂吼,“为什么?跟…跟着我。”
又没声音了,连魂魄也一并消失了。
可紧接着,他看见男子坐着轮椅被频繁推进医院治疗。
“他这个情况不大好。”医生说,“你们要做好心里准备。”
“出去,都给我滚!你们哪来的钱啊!早先我说过多少次多少次!别为我这条烂命做什么努力!除了欠一屁股债,什么也不会好起来!”
“明白了?明白了吗?!”
“坚持治疗比什么都强!你只需要好好配合,妈求你了呜呜呜~”妇人的银发特别显眼,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滚!滚!别再折磨我了,算我求你们了。”他发了疯,把能抓到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那对夫妇终于夺门而出,团在一块儿,在走廊撕心裂肺地失声大哭。
他的生活轨迹就这么在俞冲灵眼前接踵而来。那破碎而痛苦的画面像续集的胶片连贯拼接在一块儿,过目不忘的沉重。
以至于他没有勇气追上天台的人,亲眼看着他摇着轮椅,从高空一坠而下,鲜血四溢。
他躺在血泊里僵硬地扭过脖子,瞳孔极度放大黑洞洞地盯着天台上的俞冲灵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俞冲灵吓得怔在原地,血色以肉眼可见之势从他脸上褪去。
“俞冲灵,帮我个忙吧。”那一缕魂魄又从尸体上剥离飘向天台萦绕在他身边,俯在他耳边轻声笑起来,“呵呵,吓到了,死得是有点不体面。”
那一帧一帧的恐怖画面猝然而逝,仿佛狰狞过后的平静。
“你…你认得我?”俞冲灵结巴得不像话,刚刚那画面冲击力太大了。
“哎,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在这个阴界谁不认得你呢财神爷。”那缕魂魄疑惑地盯着他,“来到这个阴界的人都得排着队等着你回顾他们生前的苦难求你乐善好施呢。”
“你说什么?我?财神爷?”这就好比恐怖片放了一半突然插进个广告,“啊?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上哪儿搞钱去?”
于是画风一转……
“这阴界阴府雇用的财夫演二傻子,你头一天上班啊?”男子不满起来,“我都死半个月了兄弟,阴府好不容易给我拨款让我排队找你,你却演起来了。”
“不是你跟我急也没用啊,啥钱啊?冥币啊?我自个儿都没钱,我怎么知道我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鬼地方?”俞冲灵从惊恐到蒙圈,“还有你说的什么阴界什么鬼啊?什么叫我在这儿上班?我一大活人,是什么财神爷?”
那缕魂魄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新人?”
“我还想问这咋回事儿呢。这不扯淡呢嘛?”
“你跟我来吧。”那缕魂魄引着他向下走,好像穿过一座孤城来到了一处结界,“刚刚那里是我生前的主观世界。现在我带你来的是阴界是死人的世界也叫冥界。这里跟阳界也就是活人世界的区别在于颜色和生机。”
俞冲灵很快就明白了,他所说的区别。这里的建筑跟活人世界差不多,只不过颜色大多是黑白灰没有阳光,以及死人身上出现的尸斑和尸绿,一片惊悚与死寂交叠的空间。
他举步维艰捂着脸,看着诸多死人以极为惊奇的姿态在马路上爬行。像是往同一个方向出发。
“我初来乍到之时,也是你这副怂样。”他手环着胸,不屑,“不过来这三天之后习惯了。”
“啊啊啊!”俞冲灵从手指缝隙瞥到一个死尸手里提溜的头颅,脖颈处不断涌出鲜血,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吓得腿脚发软,一屁股墩地儿。“走…走开!”
“财财神爷……”死尸嘟哝道。
“喂!你不赶道上,杵这做什么?”男子轻飘飘横在死尸面前,也吓了一身汗,这具尸体实在是瘆人,啊不,瘆鬼,“现在是他在帮我做差事,还轮不上你,去去去!”
“没钱换皮没钱换皮…找财财神爷。”
死尸提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接在脖颈处,一松手,那颗脑袋一歪,弹跳到地上滚了好几圈。尸体哭唧唧地摸着血迹找过去。
“看吧,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找你,有些人死态过于骇人。”男子抹了把汗,解释,“我离世已有半个月还未在阴界成实体,一个月满后,我在这里才有形态,也就是你刚看到我生前死亡的那一刻的形态。轮椅和尸体躺在血滩里的样子,大多数鬼,都想有一副生前的美貌,但是这需要一大笔钱,没钱的鬼身上还缺零件儿的吓死鬼的鬼过一段时间就会被阴府流放到十八层拷打干苦力。”
“就只是因为外形丑陋瘆人?被流放跟外貌有什么直接关系!这不是扯淡吗?!”俞冲灵虽然真的被吓得不轻但也为鬼打抱不平。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一来就被拨到阴界规则培训班里边去学驻扎阴界的规则,里边就有这么一条。”
“那阴界之下的十八层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十八层地狱?合计着我还能给你们创造财富?我?财神爷?”
俞冲灵大脑几乎要宕机,他没法接受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则,死了也还是被资本俘虏,多可怜。
“十八层地狱就是……”
“梆、梆、梆…”一阵有力地节奏声响,敲碎了笼罩清晨的薄雾,迎来第一缕温亮。
“是什么!”俞冲灵嗡得惊醒,直冒冷汗。
他用力地按住胸腔的擂鼓,慢慢地环顾四周,老旧却简洁的衣柜,桌椅,还有爬了些南瓜藤的窗台,翻身有些吱呀响的小床,是他的卧室。
原来是一场荒谬的梦,但却真切得让他心有余悸。
又是一阵“梆梆”响,他撩开被子,套好衣服,急忙赶到客厅的那处灵台边上,他看见三支香刚好燃尽,桌台上的苹果少了一颗。
他皱眉,神色凝重地盯着那尊财神爷,说不上来的古怪。
“对了大7?大7呢?”俞冲灵火急火燎地翻着灵台的贡品,毫无头绪得直发作,最后才在抽屉里发现那张大7。
密密麻麻的7在提示自己这件事情,他中奖的这件事情确实存在!
“爷!苹果呢?!那颗苹果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呢喃到大叫。
外头院子里那阵“梆梆”声有节奏地停了下来,显然没听清俞冲灵喊些什么,“嘛事儿?”
俞军丢下锤子从厨房里头踹着两个热鸡蛋挤进客厅,“起了啊?”
“喏,拿着,哎呀,这光溜的额头可真遭罪,拿鸡蛋滚滚,散散青。”俞军光着膀子,脖子上围着一块毛巾,一头大汗,“刚刚叫唤啥呢冲娃儿?”
“没…没啥。”俞冲灵动作有些发沉,拿着热鸡蛋在“猫蛋”上滚一圈,疼得一激灵,痛觉上下窜,全身细胞一轰而醒,“嘶!”
他想起来了,昨晚睡前他爷给他削苹果吃来着。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跟那个有啥关系?做个噩梦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了?
他甩了甩脑袋,粗骂自己两句就索性抛脑后了。
“爷,大早上,你忙活什么?”
“吁,昨晚,你好腿力咧,一脚给院子的木门给踹坏喽,我起来修一下,咏错你嘛(吵到你啦)。”俞军催促他赶紧洗簌去吃早饭,“你赶紧吃早,时间差不多别赶不上飞机了,我让隔壁王伯伯捎你到镇上打车。”
“爷,我开始想你了!”俞冲灵瘪着嘴,噎着鸡蛋黄,脖子抻出二里地。
“吁,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害臊。不听不听,你个破娃少放屁,莫到机场迟到了。”俞军虽然脸上嫌弃,但是心里也舍不得,毕竟俞冲灵这一去,要有半年不见,“喝水啊,跟只公鸡抻脖子打鸣似的。”
“叫你食莫言寝莫语的,坏习惯,噎你颈死。”俞军放下工具,擦了擦汗,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俞冲灵,“莫煽情,过来坐下吃个粥,闲得慌到处晃食。规矩没得!”
他钻进车里头鼻子发酸得很,就要说些什么,他爷给他后背烙上一掌,疼闷得他发不出声音,“好了,到了给爷报个平安。”
“疼死了!”他降下窗,尖叫一句,“爷,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小冲你莫要嚎得要生要死滴,又不是不回来了,到了报平安啊。”俞军快步跟在车后又不好意思背过身来抹眼泪。
“晓得!”俞冲灵又叫道,“俞胜要是来家里给我打电话!多远我都飞回来冲死他!”
“你做事莫冲煞煞的(你别做事脾气炸炸的),这毛病要改!跟同学教练好好相处!”俞军又从后边挪步到车头,“老王,辛苦你了,帮我送送小冲到镇上。走吧走吧,赶时间。”
“你这孙懂事得很,莫担心!”王伯笑嘻嘻,才开始发车,“你归屋头干啥就去,到镇上了我给你说。”
“好嘞,辛苦了。”俞军笑着赶他们开车走。“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爷,再见!您回去吧,别送了!”车子甩出几米远,远到他看不到身影也听不到唠叨声。
这一趟去市里的车,坐了快三个钟头,他忘了怎么麻着屁股挤着过安检的。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欢迎您选乘**中国航空公司的航班,您的位号码位于行李架下方。请将您所有的手提行李存放在行李架上或您前面座椅下方。找到座位的旅客请您尽快入座,以方便后面的旅客登机。谢谢! ”
“哎,你看这次咱回去还路过这个地方呢!在这个省转机!”后排的两个人嘀咕起来。“还听说咱市里有个运动员被保送了!但是保密性很强,没人知道他是谁?不给公开的。”
“青燃学园?”另一个人摊开手表示没关注。“然后呢?”
“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听说这学园难上得很,全国录用的中国学生不超过10%大多都是那些非富即贵的外国佬的学府。”
“哦,那开来中国干什么?”那人堵得他语气僵硬起来。
“嘿!你这人!职业病罢了。八卦一下怎么了?”他又神奇道,“就因为那个学园气派得很,建筑特讲究还上过媒体呢,“学界建筑泰斗”,但是关于这个学园似乎没啥可了解的物料,好像在市面上不流通似的,少有人知这个学校。久而久之,好像也就淡出学界圈子了。”
“这么神秘?”这会儿,另一个好像被挑起了兴趣,“我搜搜,看看有多气派?”
“哎?这不也没搜到吗?”
“奇了怪了?它上媒体的时候呢,好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真的像个沉了好久的古怪地方。关于它网上的见闻一切清零,保密性好得出奇。”他若有所思,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我也是最近打听到咱市里有人被保送了才想起来这么一茬。哎,算了。也不知道真假没准哪个混子胡说八道呢,这么小的保送率还能飘到咱市里来了?”
俞冲灵疲得双眼就要合上,但后排的交流让他精神掀了几分,耳朵倍儿尖。
他也跟着搜这个学园,还真不是有人胡说八道,那么鼻屎粒儿点大的保送率还真飘到他们市里了,而且他还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农村小孩。啥非富即贵,不过有一点,他可能跟那后排的俩人一致,那就是他压根搜不出来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个学校,他开始不安起来?
这都是些啥怪闻,太不切实际了,顶多有人想骗流量想疯了,歪曲事实。整得这般古怪!可是为什么搜不到这个学校有关的资料?
上飞机了信号好才怪…他明明收到了保送生录取通知书,并且教练也知道,全游泳队的人都知道,总不能上了个假学校。
当时他记得,教练说过这么一嘴,说这学校难进也比较低调,在学界圈出了名的淡,但是那里的学生个个都是精英。难怪外头不知道的人喜欢臆想。
短短一夜到第二天的过渡,他要疑神疑鬼得快要得了疯病,他只好逼着自己入睡,免得头一阵一阵的疼。
俞冲灵就着提示音才醒了过来,半小时后落地到取行李,天色也开始暗得隐隐约约。
他心切打开手机,先是发了落地平安的信息给俞军和接他的新教练,又磨磨蹭蹭在手机里把所有软件都莫名其妙点开一遍,才停留在浏览器的搜索界面上,好像非要去打消掉自己在飞机上出现的疯想。
果不其然,是真的飞机上信号不好,那俩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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