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赵】EP24

干涩的眼珠子在一层薄皮的覆盖下艰难地转动,转,停,转,再停。

戚檐睁不开眼,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掀动那两小片薄皮。

随着腹部痛感渐褪,他明白第五次轮回已然开始,可是他却似个被装进尸体的野魂,操纵不得这副躯身。

直待有一抹温度点上他眼眸,他才像是记起了睁眼的法子,随着那人指腹的滑动舒开了眼。

白光,灯管里头照射出来的白光。

仍旧是那下着雨的第四日,只是这回他醒得很迟,文侪已经赶走裴宁,在他身侧坐下了。

戚檐咽了口唾沫,吃力地揉着眉骨,却是尤其平静地看向眼前人:“发生什么了?”

他尽量让自个的语气显得波澜不惊、平而无调,似欲借此举安抚面前那神色僵硬之人。

文侪垂着眉睫,轻轻抽了口气含住,这才开口——

***

第四次轮回,第五日。

现在是深夜11时30分,距离戚檐死亡还剩下半个小时,而手里握着戚檐命的文侪正呆站在裴宁房中木桌前。

实木桌上摆着一老旧电子钟,上头模糊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大,滴答滴答的声响催命似的在文侪耳边晃荡。

文侪喉头上下滚动数回,堪堪压下心中不耐。

他不轻易死心,因而青筋暴起的左手这会仍紧握抽屉上那锈蚀的铁拉柄。剧烈的颤动带着整张木桌一齐摇晃,在那不小的动静里,文侪清晰听见了抽屉中金属相互碰撞发出的铛啷脆响。

“靠——”

裴宁那锁了刀的抽屉是如何都打不开!

文侪抬起腿,也没看仔细脚往哪处落,一条长腿冲着个犄角旮旯便飞了去。他连下几脚,磕得脚趾前端青紫一片,然而抽屉还是没开。

屋外夜色已浓,文侪盯着漆黑的天幕,不禁用舌头舔了舔发干起皮的唇。他渴极了,总想用点什么来润润嗓子。

电子钟还在没规律地闪,文侪用口腔中一颗尖牙磨了磨唇肉,旋即用一只大手将电子钟的顶盖了个严实。

方才他在往二楼走的时候,头一回听见一楼病房中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那些个病患的哀嚎扎得他鼓膜疼,奈何他任务在身,只能拍了白大褂就往上去,还得在心底感谢这天赐的良机。

而这会儿,病患的叫喊声更大了,大抵是楼下闹剧正演到**处,文侪趁着外头嘈杂,毫不犹豫地将电子钟砸向了木桌的尖角。

塑料制的电子钟外壳顷刻间散作无数片尖锐的裂片,飞得到处都是,可其内核只被磕碎了表盘一角——上头数字还在滚动。

文侪抬手擦去面上血,拾起了地上一片瞧去有他半个手掌大的锋利碎片。

所谓红大褂,当初裴宁捅他数刀,叫他全身糊满泥泞的脏血,那是货真价实的“红大褂”,那般血量绝非他从指尖、小臂等地可以轻易取到的。

他需要割大动脉。

而大动脉中,颈动脉和大腿动脉是首选,可他还需要走至窗边还原跳楼死况。

只能是颈动脉。

文侪曾听说,割断颈动脉的瞬间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奈何他别无选择。

锋利的刀刃倏地下落,看似无所畏惧的人在那一刹那阖紧了双眼。不曾想,他睁眼时,却只看见未能刺穿皮肉的碎片停在脖颈前。

文侪原以为是自个太过懦弱,没有自戕的胆子。

未尝料无论自己使多大的力气,那东西就是捅不进去。机械般无趣的动作反反复复,期间他将碎片放下,转而握稳了竹筒里的钢笔、屋角的铁扳手等等,然而这些东西虽全无例外地朝他的颈部甚而头部打去,却无一不是让他白费力气。

文侪很快做出让步,承认了眼前所见皆是不容他改变的事实——他无法借助除刀以外的器物使自己出血。

碎裂的电子钟还在闪,这会已是深夜11:58。文侪在绝望中,自二楼纵身而下。

结局当然是失败。

***

估摸着是因上轮文侪先他一步而死的缘故,戚檐没能从旁观者的角度细瞧文侪死时的状态,也就无法如过去那般轻易摸透那人的想法。

可他还是清楚文侪的心脏此刻爬了好些裂口,就好若被生剖的人是文侪,而不是他自己。

他瞧着文侪神色,没上手安抚。

戚檐说白了也并不知自己是从何处看出文侪的不对劲,是从他那较往日低垂的眉,还是被他略微咬住的下唇?

总之,戚檐就是知道,现下的文侪,是不容他安慰的文侪。

于是这张扬的狐狸渐渐慢下了动作,连呼吸都像是被外头的雨给浇得**,任由氤氲在空气中的潮热闷出了几声低咳。

文侪见他默默无言,便起身带着椅子向后挪动几分,说:“之前我默认那抽屉会任我开,是我天真了,这一轮我先提前藏几把刀……至于你……你先休息吧。”

戚檐抿了抿唇,忍耐许久,却还是失误了。因为他开了口,对文侪说:“这不怪你。”

文侪闻言没说话,只是侧头淡淡瞧了他一眼。

***

刀,银闪闪的。

文侪拉开手术室的柜门,里头立着的小刀,十指数不完。

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文侪毫不犹豫抓了一把塞进大褂口袋里,叫那些锋利的东西随着他每向前一步,便叮啷响一声。

他近乎是不遗余力地跑进了自个儿的宿舍,可即便那些锋刃被筛豆似的抖落于床时,他的双手仍旧在发抖。

仅仅露出一点白边的指甲不知休止地在掌心划动着,换得红痕、深坑和他渐趋平静的呼吸声。

文侪将那些刀子藏进了房间的各个隐秘角落,可他依旧无法安心,便又取了一柄小刀收入大褂,再拿针线把口袋给死死缝上。

而后,他倚住了墙,等待着明晚的到来,也等待着死亡审判的到来。

在这阴梦留得太久,他觉着自个似乎愈来愈怕死了。

***

第五轮,第五日。

文侪身上伤还没好全,院里的医护也不敢勉强他做事,索性任由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四处闲晃。可文侪没去见戚檐,也没去见陆琴,只把自个儿的宿舍房门上了锁,缩在被窝里,以指腹压着口袋中那柄小刀。

后来他怕自个儿昏睡过去,于是站起身来,稍掀开窗帘的一角,仔细盯着楼下动静。

那之后,小玲给他送过早午饭,只是文侪每回只开个窄缝接饭,匆忙道了谢便将门给合紧了。

然而他不去找陆琴,那位却不请自来。

她立在文侪的宿舍门口唤人,文侪虽是听着了,但并不给她开门。那人倒是不恼,只隔着门沉静地开口:“午夜要给戚檐动手术,你感兴趣就来看看。”

文侪轻笑一声,说:“琴姐,隔着门看不清啊,您要是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我就考虑去看看。”

“不准惹事。”她说。

“都听你的。”文侪说。

“成吧。”陆琴似乎很能理解文侪进门参观的意图,爽快答应了,“就当做个了断。”

陆琴走了,文侪顺着门滑坐在地。他将肉酱与米饭拌在一块儿,勺子舀了一大勺便往嘴里送,不曾想平日里吃得有滋有味,这会儿却是味同嚼蜡。

吃不下。

去个屁。

他搁了碗,拍了拍口袋里的刀子,将嘴里那些仿若变作粗细不一的铁钉似的米粒囫囵咽进了喉腔中。

***

文侪失去了从晚上8:30到11:50的记忆。

他醒来时手边还摆着那碗没吃几口的饭菜,头顶则照旧硌着门把,斜眼上看,还能瞧见紧锁的门。

可他还是应激地将手伸向口袋。

没了,刀不见了!

遽然加快的心率叫他几欲干呕,他趔趄着爬起身,匆匆忙忙去房间的各个角落找寻其余藏好的刀子。

然而,一把都没有。

心跳声震耳欲聋,手心在潮凉雨天却赫然生了好些涔涔的细汗。文侪绝望地挪眼去瞧那墙上的挂钟——11时57分了。

他呆愣地瞧着那钟表,只见秒针转着,从一指到二,从五指到六,再准备从十一转向十二。

他又浪费了一分钟。

怎么办?

究竟该怎么办?!

他立住脚,忽而疯了般拧了旋钮,开锁出门。

他在廊道里狂奔起来,雪白的大褂因惯性后扬,他只若一头未经驯化的野兽,就这么闯入了俗尘常见的白事里去。

戚檐紧皱眉宇躺在病床之上,无影灯不偏不倚地照着他暴露在外的血淋腹腔。

他还没死,却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瞥见来人,惨白的唇上下启合,却吐不出一缕游丝一般弱的话音。

文侪读懂了他的唇语——

又失败了?

没关系的。

左右轻摇的脑袋同那双含着些许水雾的眼神似乎也在说话,可说的也仅是唇间那短短两句话。

或许是怕文侪冲动夺了陆琴手上的刀,那小武一面挡在陆琴身前,一面伸手冲文侪胡乱抓了几下。

可文侪没朝陆琴扑过去,单是盯住戚檐那对迷蒙的瞳子,他折起半边腿,片刻后膝盖便压上了病床。

那小武目瞪口呆,正欲阻拦时,文侪已将身子压向了戚檐,叫他二人就连腿脚也交叉相叠。

文侪将脑袋斜置于戚檐肩头,潮湿的喘息不可避免地扑在那人的颈侧,二人的心跳亦被共同收拢于狭窄的一隅之间。

文侪用肘部撑着病床以免朝那人施压,可纵然已是百般收力,但戚檐腹部的血口太大,仅仅是刮过一阵风都能叫他抖上几抖,然他的嘴角却不合时宜地晕开几点明朗的笑意。

于戚檐而言,痛虽是痛,痛得他动动嘴皮子都艰难,现下正是力不从心时候,残余的几分人情味,便只剩了几缕莫名其妙的怨恼。

那文侪却当真是不解风情——他已然斜眼睨着文侪那颤动的睫许久,那位却怎么迟迟不肯正眼看向自己?

兄弟死别离,看看怎么了?

不过因着戚檐早便明白文侪的意图,故还是强忍着痛,笑着用气音催促起来:“好啦,快动手吧,快、啊。”

文侪终于咬牙收了发颤的肘,他压向戚檐的腹间时,有鲜血被挤压着朝他喷溅过来。

在戚檐难抑的一声闷哼中,文侪抬手代替软枕垫在了戚檐的颈下。那拥抱很是短暂,不过片刻之间,文侪已被小武掀翻在地,可戚檐颈侧还是被那人的睫羽蹭上一股垂流的热潮。

戚檐一怔,虚弱地扬起唇角,他说:“你啊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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