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会再难过了

歹徒制服之后,被押送上警车,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有人临时找来纱布,试图为沈知衡的手止血,奈何创面太大,血依旧止不住。

从刀刃切入的深度来看,一定伤到了韧带。

同事推搡着沈队去医院,他走前想起什么,将已经黑屏的手机递给同事,“让技术部帮忙看看能不能修好,费用我出。”

他想起最后的那通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宁感。

到医院时,他的手缝了十三针,医生看着面无表情平静的警察,欲言又止。

沈知衡看到对方眼中的惋惜,直截了当问道:“手还能不能握枪?”

医生叹了口气:“你这手日常生活没问题,但精度高的事情可能会受到影响。”

这话说的委婉,沈知衡明白,意思就是这只手基本半废。

不过没什么关系,至少左手还能用,他可以从头开始练习左手握枪。

上级给他批了一周的假,用来休息,并且表示他手里一直没有头绪的连环杀人案,可以放一放。

沈知衡没应声,半夜回到警察厅,里面一片黑暗,走进的那一刻,灯光亮起,礼花撒了他一身。

明亮的灯光映照同事们含笑的容颜,他们一起对沈知衡说:“生日快乐啊,沈队!”

沈知衡一怔,随即了然,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似乎在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曾经给他过生日,精心准备。

从中午开始,一直莫名窒闷的心一松。

他看着这些人,一直冰冷的面容难得柔和,浮现很浅的笑意。

今晚的月亮很亮,有细碎的月光,透过窗缝映射进杂物间,也照亮了我的尸体,眼中被月光反射进明明灭灭的光。

有被鲜血的气息吸引来的蝇虫围绕着我的尸体,嗡嗡叫个不停,正在寻找从我身体哪处伤口产卵的时机。

这是我死去的第一天,但是我很高兴,哥哥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开心。

5.

我死去的第二天。

依旧没人找来,炎热的夏季,尸体表面发青,沉淀的尸斑彻底定型。

上级批的假沈知衡不打算过,谁知一早去工作,却被警察同事们赶出来,美名其曰让他好好休息。

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有人会帮他处理,至于案件一有新消息和线索,会有人第一时间通知沈知衡。

他无奈,只得应好。

难得清闲的一天沈知衡没有自讨苦吃,去射击训练室训练右手的精准度如何。

因为一旦有同事知道,一定会臭骂他一顿,言语之肮脏,沈队深有体会。

想到这里,刚要迈进射击训练室大门的脚一顿,转而若无其事,向相反方向走去。

他去江城城际的公园看花,鸢尾花,自己那个很多年没见过的幼妹,最喜欢的花。

这里离我死去的杂物间很近,我和他不过百里之隔。

沈知衡经过工作人员的同意,摘了一些花,做成了一个很大的花束。

来到墓园,把花放下。

墓碑上的女人笑得温婉,一身旗袍,哪怕是在老照片暗黄的色调映衬下,依旧美的惊人。

女人的眉眼和沈知衡有七分相像,只是沈知衡的眼型是更凌厉的凤眼,淡漠的气质驱散了这份相似感。

哥哥在亲人墓前从不会哭,只是干巴巴地交代几句,像是在走程序一样:“您不用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宛宛也……”

他想起七年未见,大概此时还在国外深造的妹妹,声音一顿:“她也很好,只是,还是不肯见我……”

七年前,还是大二的我深夜出校搭车,从首都出发,去见哥哥,结果和解失败,我们不欢而散。

沈知衡在我的记忆里就是这样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

哪怕自己身受重伤,也能无动于衷。

我走前气极:“我们不要再见了!”

走了半分钟才听到身后传来他很轻的声音,转眼消失在空气中,我听到他说:“好。”

之后我索性出国留学,七年不见,国内音讯全无。

自然七年也没来看过一次已故的母亲。

我和沈知衡已经决裂很多年了,因为一些莫须有,甚至很可笑的理由。

我被养父母领养走,每年依旧会去墓地祭拜。

只是我不知道,自以为数年不曾见过,关系生疏冷淡的沈知衡,每年在母亲的忌日那天都会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祭奠她。

他知道我会来,于是在我看不到的角落等待我的到来,听我在母亲墓前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骂他。

在我大二的这一年,他在墓园等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恍然明白,妹妹大概是不会来了。

他以为按照我的脾性,一定早就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于是七年来,从未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而我为了沈知衡的这通电话,足足等了七年。

沈知衡暗自思衬,最近总是有些心慌,他祭拜完母亲,走出墓园时还在想要不要给妹妹打一通电话。

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我的消息,知道我在国外的各种成就,获得的“近十数年来国际医学界罕见的天骄”这一夸张至极的头衔。

以及不久后我就要归国,和他成为同事的事情。

他的手按在拨通键顿了几秒,放弃了。

我一定已经把他拉黑了,七年来没有联系过,也不差这一时。

沈知衡一定想着,我马上就要和他相见,因此,素来无趣的生活头一次有了一些期待。

只是可惜,他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尸体离他不足百里,炎热的夏季,鲜血流干的尸体,伤口处已经出现溃烂。

蝇虫的卵在皮肤表层下沉睡,隐隐有要孵化的趋势。

我在期待哥哥发现我死去的那一天。

6.

我死去的第三天。

商业街的不远处,正在进行装修,动静很大,我听到凶手和他人声音温和的交谈声,时隐时现,被装修声遮掩。

沈知衡没休那么多天的假,第二天就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连环杀人案依旧没有进展,他断言:“凶手一定已经开始预定下一个受害者了。”

他猜对了,只是没有奖励。

曾经很多次想过,自己今后要如何和沈知衡相处,我和这个哥哥决裂多年,老死不相往来,关系生疏冷淡。

可能今后都会维持这种状态。

我很清醒地知道,对沈知衡来说,我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工作、信仰、职责,每一样都是比我更重要的。

可是这样想着,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我是被放弃的那个存在,无论是九岁那年,还是今后的每个日夜,都是如此。

我想过和解,放过他,也放过过去的那个自己。

于是不远万里来见他,想像小时候一样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可是我的生命戛然而止,未来的一切都看不清了。

曾经,沈宛和沈知衡是世上最好的兄妹,可那都只是曾经了。

沈知衡深夜回到家中,简单吃过饭,就在书房复盘案件相关信息。

这是他近一个月每天必做的事情。

案情严重,必须要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抓住凶手。

家里空荡,一直如此,他一个人生活,十多年过去,早就习惯了。

沈知衡把自己绷得很紧,工作忙碌,以至于没有闲暇的时间去怀念过去。

桌上平摊着三位受害者的照片。

现场照片里的受害者死相凄惨,现场监控无一例外,不是没有,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在案发时间无法使用。

线索就是断在这里。

第一个受害者是十七岁的女高中生,死亡第二天被人在厕所发现。

第二个受害者是位中年男司机,夜里开出租车没回家,家人第二天去派出所报案,结果没几天,尸体在郊区的天桥底下发现。

最后一个受害者,是最令人意外的。

因为那人就是警察厅不远处的住户,据说年少时家暴妻子,结果被妻子家人发现,告上法庭。

妻子被打成重伤,成了植物人,因此获刑二十多年。

前几天才出狱,害怕被妻子家人报复,所以才选择住在这里,安全,平日里极少与人来往。

结果尸体被发现在出租屋里。

这三起案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事发现场或时间段,都人迹罕至。

且凶手虐杀手段极端残忍。

之所以将其归为一类案子,是因为网上有一个匿名账号,每隔十天半个月,便会在网上上传好久之前,受害者被虐杀的视频片段。

手段之血腥残忍,迅速引起了网警的关注,之后上级成立专案组。

将沈知衡定为这场连环杀人案的主要负责人。

案件发生时间并不固定,有时隔一个月之久,最短的就是最后一个受害者的遇害时间。

与上一个遇害者被发现只相差三天,打得警方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侧写出的结果都是受害者自杀,这一点确实有几分可以考据的地方。

受害者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一些生活中的问题,大都是关于情感方面的。

但后来凶手放出的视频,推翻了这个本就没有任何人相信的结论。

为了避免引起社会恐慌,视频发布到网上没多久就被压下,有关言论都会被屏蔽。

但是视频账号,技术部追查下去,ip显示是在不知名的海外。

账号被封禁,但是在下一起案件发生没多久,便会有新账号发布视频,追查结果和前一个账号相同,也就是没有结果。

犯罪侧写师侧写凶手人格特征。

高智商犯罪人员,反社会人格,幼时家庭可能发生过变故,在周围人眼中是温柔良善的好人。

但是这个描述太过笼统,不具有代表性特征。

全国那么多人口,以警方的人力物力,怕是十年都排查不清。

这个方案被pass掉。

案件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场监控丢失,且匪夷所思的,没有找到一个目击证人。

就好像,作案人是一只看不见的幽灵。

沈知衡整理完所有案件信息,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

桌上三张随意摆放着的照片,他用记号笔在三者间连线,共同特征连在一起,最后箭头全都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他在那里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沈知衡视线微偏,问号稍靠后的方向立着一个相框,照片可以看出是拍在很多年前了,色调昏暗。

瘦弱的小姑娘怀中抱着一个要有她半人高的大兔子玩偶。

扎着高马尾,耷拉着眉眼,看着有些病气。

小姑娘身侧环满了礼物盒。

照片边缘模糊可以看出半个人影,手臂被误拍了进去。

沈知衡知道,小姑娘那时是笑着的。

他从小就讨厌拍照,恶趣味的母亲想哄骗他去妹妹身边。

他走到中途,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相机,才反应过来中了计,正想走,却没来得及。

快门落下,半个身子被拍了进去,以至于恼羞成怒,崩了素来不变的表情。

回首却看到小姑娘抿唇笑得很甜,眼中像是洒满了稀碎的星子。

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沈知衡记不清是不是那天的阳光太耀眼,这笑是否是阳光反射进视网膜造成的视线错觉。

照片的背后有一行清秀的簪花小楷:祝宝贝女儿宛宛,九岁生辰快乐。

他只保留了妹妹的这一张照片,放在书桌上,每次第一眼就能看到。

想起我,沈知衡眉眼舒展开来,因为时常失眠,导致的偏头痛症状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九岁那年是我人生中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九岁之后,我没有家了。

沈知衡的失眠症也是那时落下的。

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睡眠往往很浅,实在不行,担心影响到第二天的出勤状态,偶尔会服用安眠药。

这个大我五岁的哥哥,自从亲自把我送走以后,深夜时常陷入梦魇,挣脱不醒。

梦里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满目血红的火焰,有鲜血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风吹过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

硝烟的味道,哭喊声,灼热的火苗攀爬到皮肤上,空气被扭曲。

一切疼痛全都浸透了绝望和悲伤,过往的美好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支离破碎。

沈知衡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趴在桌上睡着了,将整理好的案件信息全都收进文件袋。

看着我九岁时的照片,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的尸体开始生臭,隐隐约约的味道,灰蒙蒙的玻璃窗紧闭着,味道散不出去。

将近十二点的商业街依旧热闹,灯明如织。

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空气中充满街市上人烟掺杂的各种气息。

烧烤的味道,糕点的香甜,从远处飘散至街角旁的杂物间。

人们对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乌云遮挡天际,不知何时,皎洁的月亮隐去。

周围依旧燥热,漂泊大雨下来,打的人们措手不及,纷纷找地方躲雨。

有人到酒店门前躲雨,离杂物间只有十几米之隔,稍有注意,就能看到玻璃窗上斑驳的血迹。

可惜没一人关注到。

雨水并未降低温度,空气反而让人难以忍受地闷热。

有人嘀嘀咕咕抱怨,这场大雨扰了兴致。

即将到十二点,新的一天快要来临。

蛆虫钻出我的皮肤,我有些难过,原来哥哥前十几年,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我。

可我想起,我已经死了,不会再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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