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音乐盒的威胁解除,教室内令人发狂的噪音散去,只留下劫后余生的寂静和疲惫。
林巧雅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伸手扶起了瘫软在地、满头冷汗的许明熙。穆承铮则从钢琴边踱步回来,嫌弃地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
郑怀瑾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目光在教室中扫视,最终停留在讲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他弯腰,从中抽出了一张对折的、边缘有些破损的老旧海报。
海报的纸质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图案和大部分文字都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场学校文艺汇演的宣传,正中央印着“合唱团汇报演出”几个稍大的字。而最关键的信息,是海报最下方一行尚未完全褪色的小字:
“活动地址:学校大礼堂”
“看来,我们的下一站,就是这里了。”郑怀瑾将海报展示给众人。
“在音乐教室排练,最终的目标……是想要登台演出吗?”林巧雅看着海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想起了花子日记中可能提及的、关于合唱团选拔失败的只言片语。
一行人没有耽搁,因为无形的压力告诉他们,时间正在流逝。根据海报上的提示和学校的通常格局,他们很快找到了连接主教学楼与大礼堂的宽敞连廊。
连廊尽头,一扇巨大的、对开的深棕色实木大门矗立在眼前。门板几乎触及高耸的天花板,上面雕刻着繁复而模糊的花纹,似乎是缠绕的藤蔓与跳跃的音符混合体,但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些花纹只显得阴沉而压抑。门的上方,悬挂着一块厚重的仿古木匾,烫金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
“冥阳礼堂”
一股比教学楼内部更加陈腐、冰冷的空气,从门缝中隐隐透出。
“就是这里了。”林巧雅说着,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厚重的门板上,用力推开。
门轴发出低沉的、仿佛叹息般的摩擦声,大门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礼堂内部极其宽敞,挑高的穹顶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观众席上,密密麻麻的座椅全部蒙着白色的防尘布,如同无数个沉默的、列队等待的幽灵,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望不到头。舞台十分宽阔,深红色的幕布沉重地垂落着,上面也落满了灰尘,显得毫无生气。
而舞台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牢牢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站满了人。
或者说,站满了人影。
那是数十个穿着旧式校服的学生虚影,男女都有,排列成整齐的合唱队形。他们一动不动,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灰白色的质感,像是劣质的蜡像与冰冷烟雾的可怖结合体,面部细节模糊不清,只有大致的、空洞的轮廓。
他们全都保持着歌唱的口型,嘴巴张开到各种程度,脸颊的肌肉绷紧,仿佛正投入地演唱到**部分,情感澎湃。
但是,没有任何声音。
礼堂里回荡的,是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物理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水银,灌满了整个空间,压迫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就是他们……” 郑怀瑾低声道,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观察着,“保持距离,先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唰——”
仿佛有一个无声的命令下达,舞台上那数十个合唱团虚影,他们那模糊不清的头颅,齐刷刷地、以一种完全同步的、机械般的精准,猛地转向了大门的方向!
数十张模糊的、保持着各种歌唱口型的脸,“注视”着刚刚闯入的不速之客。
没有眼睛,却能感受到无数道冰冷、麻木的视线聚焦在身上。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巨大而混乱的噪音在脑海中轰鸣、炸响!
被这数十个无声的虚影同时“注视”着的压力是巨大而恐怖的。许明熙腿一软,若非宋知予及时扶住,几乎要坐倒在地。林巧恩直接把脸死死埋进姐姐的怀里,不敢再看,小小的身体抖得厉害。
紧接着,更令人不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虚影的嘴巴开始以更加夸张、更加用力的幅度开合,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物理上的声音,但他们显然在重复着同一句话、同一个词!那同步的口型,带着一种强烈的恶意和排斥。
“读他们的唇语!” 林巧雅强忍着那种被无数视线穿刺的不适感和阵阵眩晕,厉声说道。作为刑警,她接受过基础的读唇训练。
郑怀瑾和灵笙也立刻集中精神,全力分辨那些扭曲、重复的口型。
“……吵……死了……” “……闭……嘴……” “……真……难听……” “……滚……出……去……” “……你不配……!”
恶毒的、攻击性的词语,通过无声的唇语,如同冰锥般直接刺入众人的脑海!
“他们在骂人……好难受……” 许明熙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虽然没有任何物理上的声音,但那些同步的、充满恶意的唇语仿佛直接在她脑海里形成了尖锐的、无法屏蔽的噪音,疯狂攻击着她因为之前音乐盒而本就脆弱的精神。“头……头要炸开了……”
“是精神攻击!集中意志力抵抗!” 郑怀瑾大声提醒,但他自己也感到头晕目眩,思维变得无比迟滞,仿佛大脑被灌入了胶水。
林巧雅一边护着弟弟,一边努力抵抗着那同步唇语带来的恶心感和灵魂层面的眩晕感,脸色发白。
灵笙感到自己的胃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那巨大的、同步的恶意让他几乎要呕吐,强烈的共情力在此刻成了负担,他疼得弯下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穆承铮一只手及时扶住他的胳膊,才让他没有倒下。
“啧,真是没完了。” 穆承铮皱紧了眉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不耐和厌恶。他似乎对这种纯粹由恶意凝聚而成的、同步的精神攻击格外反感。他周身的气息微微变得冷冽,眼神锐利地扫过舞台上那些虚影。
“明熙!” 灵笙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猛地想起之前的策略,大声喊道,“那首歌!唱那首童谣!试试看!用那个旋律!”
许明熙被点醒,她强忍着脑海里的刺痛和翻涌的恶心感,深吸一口气,尝试张开嘴——
然而,那些虚影的同步唇语攻击仿佛预判到了她的动作!所有虚影的口型瞬间变得更加激烈、更加扭曲,恶意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倍增,猛地向她压来!
许明熙刚发出一个微弱的、颤抖的音阶,就感觉喉咙像是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声音被彻底压了回去,声带仿佛被冻结!她痛苦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不……不行……他们……太强了……我发不出声音……” 她绝望地喘息着。
单纯的、微弱的哼唱,根本无法对抗这种规模的、凝聚的集体恶意!
“需要更大的干扰!或者……打断他们的同步性!” 郑怀瑾艰难地分析道,他的声音在精神压迫下断断续续。
“打断……” 林巧雅目光扫过舞台,试图找到突破口,但舞台上空空如也,除了那些虚影,别无他物。
就在这时,穆承铮再次动了。他没有冲向舞台,而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舞台侧翼的灯光控制台旁。控制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他毫不在意,手指快速地在那些老旧的按钮和推子上划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猛地将一个推子推到底,同时按下了一个硕大的、红色的按钮!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尖锐的高频噪音,猛地从礼堂四周隐藏的、同样老旧的音响里爆响!这是麦克风近距离反馈产生的、物理意义上极度难听的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寂静的礼堂!
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物理噪音,虽然同样令人不适,却奇迹般地干扰了那些无声唇语所形成的、精密而同步的精神攻击节奏!
舞台上那些虚影的同步口型第一次出现了紊乱!一些虚影的动作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卡顿和不同步!那凝聚的恶意场出现了一丝裂缝!
“就是现在!明熙!所有人,一起喊!” 林巧雅抓住这宝贵的机会,用尽力气大吼!
许明熙抓住这瞬间的喘息之机,再次深吸一口气,不再追求旋律的优美,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意志和勇气化作呐喊,喊出了那首安慰童谣的歌词!虽然变成了嘶喊,但温暖的核心依旧存在!
“星星睡!月亮睡!小鸟窝里静静睡!风不吹!云不推!宝宝快快安心睡——!”
“吵死了!闭嘴!” 与此同时,灵笙也强忍着剧痛,对着舞台,用他最大的力气,将那些虚影攻击他们的核心词语狠狠地吼了回去!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正面反击!
郑怀瑾则快速地指着其中几个口型变化最剧烈、似乎承载着更多恶意的核心虚影,对林巧雅和穆承铮喊道:“攻击他们的口型!否定他们!”
林巧雅虽然不擅长这个,但也配合着发出严厉的、充满力量的呵斥声!穆承铮则依旧操控着音响,制造着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却有效的物理噪音干扰。
多种声音——刺耳的物理噪音、许明熙呐喊的童谣、灵笙和郑怀瑾的反击声、林巧雅的呵斥——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混乱但极具冲击力的“合奏”,猛地撞向舞台上那原本同步的、无声的恶意洪流!
“咔……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每个人的精神层面响起!
舞台上那些虚影的同步性被彻底打破!他们的口型变得杂乱无章,不再统一,身体也开始变得明灭不定,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边缘开始模糊、消散!
那庞大的、凝聚的恶意精神攻击场,瞬间瓦解、崩潰!
所有的虚影开始剧烈地闪烁,然后如同被强风吹散的烟雾般,一个接一个地变得透明、淡化,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旷的舞台之上。
那刺耳的高频噪音也戛然而止。
礼堂再次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已经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那扇厚重的礼堂大门,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门锁似乎自动打开了。
所有人都瘫软下来,或靠墙,或蹲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肉搏,精神上的疲惫感远超身体上的消耗。
“结……结束了?” 许明熙声音沙哑地问道,她的喉咙因为刚才的呐喊而疼痛不已。
“暂时……是的。” 郑怀瑾揉了揉依旧在跳痛的太阳穴,看向空荡荡的舞台,“他们消散了。”
灵笙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舞台的地面上。那里,似乎掉落了一张小小的、模糊的照片。他强撑着疲惫,走上前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黑白的老旧合唱团集体照,照片上的学生们穿着与虚影相似的校服,脸上带着格式化的笑容。然而,照片边缘,一个女生的脸部被人用红笔狠狠地、反复地划花、涂抹了,几乎看不清原貌。照片的背后,用歪歪扭扭、充满恨意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闭嘴!死结巴!你不配唱!!”
照片的一角,印着模糊的日期,正是数年前。
毫无疑问,那个被划花脸的女生,就是白石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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