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卡对着那几个词上下捋一遍，不住点头，只见元赑又将‘顶端‘二字擦去，直接改成‘车头‘，最后在‘枪击‘二字上画个大叉，并未补充。
“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冰彬之所以这么解读，是代入了林展作为嫌犯的身份，先入为主，忽略的因素就更多了。现在，抛开林展的职业和性别、甚至抛开她跟梁思宜的关系，再看这段话，还有另一种理解。”
……又来一个怀疑我的，都审过我那么多次了，还要我再重复几遍？警察在高空坠毁的地铁里找到了我，我没有死，是因为尸体全都堆在下边，而我在车头目睹了这一切发生。警察用枪指着我，问我凶手是谁，呵呵，我说天崩地裂，根本不是人能操纵的，他们却一个都不相信我……
行云流水说完，元赑把笔盖套上，几人回味着两段话天壤之别的含义，却见吴卡忽然拿起黑板擦，把字都给擦了。
“我明白了，这根本不重要，林展说的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她不是在胡言乱语！”傅晚晴接上他的话。
“没错。”元赑说，“减虞跟她对话才两句，就已经认识到这一事实，并不在于他有多聪明，而在于他会拎得清重点，所以，他才需要用三个故事来确认，摸着石头过河，并不断调整、适应林展的思维方式。”
“一个推理作家——的确是太好的帮手了。”他那几乎称得上欣赏的目光投向白板贴的一圈照片。
不知是不是有意掩藏，减虞自成年后的公开照片数目锐减，能搜得到的最新团体照还是穿着学士服时的青涩毕业照。
主席台上，他拿着一卷粉色丝带缠绕的学位证书，身穿黑蓝两色学士服，大帽口镶着粉边，满头银发的教授为他拨帽，摄像没错过这个俊秀的年轻人，放大了他在低头那瞬间的模样。
睫毛长长的，不是很卷，但又黑又密，垂眼时仿佛画了一圈眼线，鼻根秀丽，笔尖有一个上翘的小弧度。
他抿着嘴淡淡维持礼节性微笑，鬓角看得出来花了心思，发胶将褐色卷发老老实实往后固定，有一股稚嫩与成熟杂糅的独特气质，宛若魔法童话里的小王子正在接受加冕成为新的君主。
没想到他鼻根上有一颗很淡的小痣。
元赑看着吴卡小跑到电脑前，悠悠说道：“事发以来，我们一直在被错误的思维方式误导，但不能怪我们，只能说明凶手准备充足，在每一个分支处都安插了干扰项。”
傅晚晴喃喃道：“凶手肯定希望81人失踪的事暴露，那时候我们就真的被架在火上烤了。”
楚根长也一拍大腿，好像听懂了：“妈的，咱们就他妈在月初火化，气死这帮狗娘养的，操！”
吴卡手中鼠标滚轮转得飞快，大片方块字黑压压地往上飞，他口中念念有词：“老虎镰刀都有血……杨莲亭……雪芽的四味药……”他越念叨越急促，“前两个故事林展的口径是统一的，跟《日轨列车》一样，她从头到尾都在表达虎钳镰蛾就是凶手！会是谁呢，会是谁呢……”
他一边觉得不可思议，摇摇头，一边把涉及到指向凶手身份的片段都放在一起比对。
答案显而易见。
“虎钳镰蛾不是一个bug吗？”
王冰彬挠着头，跟吴卡一起凑在电脑前。
“梁思宜写的这玩意儿也跟林展一样，需要中译中？哎哟！”
背上突然被人推了一把，是楚根长，只听他大大咧咧说道：“可别再来个猜谜的了，管它是bug还是人，被我抓到统统先揍一顿再说！”
“那第三篇西方神话故事的用意。”傅晚晴说，“卡珊德拉公主藏起了苹果……像不像梁思宜藏起了后半部死亡预告？”
吴卡找到病房内的视频，定格，减虞跟林展离得极近，脸都快贴上了，减虞是侧背着，且避开了床头的针孔摄像头，看不清在说什么，但林展的眼神……
傅晚晴不禁喃喃道：“她的眼里有光，她很高兴，她因为这个故事感到高兴，临终有所托那样的高兴。”
吴卡往后退了两三步，擦擦脑门上的虚汗：“对，你说得对，卡珊德拉不是林展，而是梁思宜！”
怪不得元赑一口咬定减虞并未教唆林展自杀。
他是在要东西，要故事的后续，要事情的真相，这同样也是吴卡最想要的。
林展那密不透风水泥糊的嘴，居然真的被他撬开了！
元赑道：“大花，放大你在于丝楠楼下拍的高清，有手那张。”
他不提醒还没人注意，这一看，所有人都发现了减虞手心有个青黑色的弧形纹身。
“木马就在他的手心！”马凤高声道，“林展把位置写给他了？那我们现在去抓减虞不就行了？”
“不急。”元赑轻而有力地反驳，“如果他知道了位置，离开时就不会是那副表情。”他捂着脸，似乎在回味被打那一瞬的感受，目光凛冽，“发令枪已经打响，看看这场赛跑，谁是兔子，谁是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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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到点，元赑冷着张面瘫脸上楼去了，傅晚晴走到吴卡身边，把打印机里的文件放到他案头，吴卡抬头道：“谢了啊，妹子。”
傅晚晴说：“多少年的老战友了，还这么客气。”
吴卡笑了：“得，是我见外，不过你也不是专职文员，帮我这么多忙本来就该说声谢。”
“我挺喜欢做后台的，现在是信息时代，不比你们在外头跑轻松。”
“嗨，我哪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的，吴哥。”
吴卡眨眼低声说：“我能跟着跑的，你也能，后天那个李老八就是好机会，他是关键人物，交给你了，你跟组长男女搭配，齐心协力，那才叫干活不累。”
傅晚晴抽开椅子坐下，有些犹豫道：“吴哥，你……”
“怎么啦？”
“疗养院里头，你俩还瞒了什么？”她倒没拐弯抹角，直白道，“连我们都需要保密吗？我知道组长他肯定交代过了，但多一个人多个脑子么，要不，你就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尤其楚大嘴。”她促狭眨眨眼睛，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
女人天生第六感发达不假，但这种直觉其实是靠细微的感知堆起来的，一个神情，一个动作，一个习惯，在到达临界点之前，她们往往选择憋在心里，直到爆发。
吴卡就知道她会这么纠结，跟马凤一样，他也暗地叹道，直觉真可怕啊，尤其是在暗恋中的女人眼里，倾慕的对象任何一个举动都是拿显微镜看，无所遁形，元赑挨了个巴掌吭都不吭一声，还挺得意，更别说装成花痴抱男人大腿……
奇怪归奇怪，说话还是得算数的，吴卡豁然笑出声：“你说巴掌？别提了，组长追上去找减虞要物证，一不留神就被打了，英名尽毁啊，晚晴，组长这人要面子，就忘了吧。”
“一不留神？”傅晚晴捏着手指，倏地又说，“我总觉得，组长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调来负责专案组，一道杠直接提两道，本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这级别，这难度，况且收尸那会儿又一个晴天霹雳……压力大点，手段激进点，很正常。”吴卡一顿，接着劝道：“晚晴，你是不是太累，待会不是还要跟冰彬出去？抓紧时间眯会吧。”
方才一刹那，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元赑在宁心疗养院监控室，昂着下巴漠然注视减虞。
跟傅晚晴的这番话联系到一起，莫名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傅晚晴没注意他的失神，摇头说道：“我不累。”
吴卡：“干活哪有不累的？又不是变形金刚，听哥一句劝，今儿晚上大家都得通宵，不休息好没力气继续为人民服务。”
“可是我——”
“哎呀别可是了。”
“师兄他——”
话一急说漏了嘴，傅晚晴有点小害羞，连忙用胳膊肘把吴卡往旁边一别，改口道，“我在跟你说组长！少转移话题。”
吴卡调侃道：“哟，师兄都出来了，好了，谁不晓得组长跟你什么交情？嘿，那你应该了解他啊，把女的当男的使，把男的当牲口使，等着半夜巡逻听鬼哭吧，哥我才是真心疼你，快去快去睡一觉嗷。”
他为了不继续谈巴掌印，故意变着法点傅晚晴，被她当场识破。
“不说就算啦。”
傅晚晴摘下皮筋，用嘴咬着把长发随手抓成马尾，边扎辫子边站起来：“冰彬，跟泰科鉴定中心打过电话没有？”
王冰彬给他那堆价值高昂的电子设备关机散热，抓起手包回答：“打过了，4点就关门了，等咱去。”
他精神抖擞地走过来，“样本没保留，不过规定留痕二十年，资料都还在，鉴定人两年前已经退休，我叫他们把人喊回去了。”
“外来的和尚也这么好念经？”
“廖局动员全市配合，都不用我念经，人接电话的态度积极得不行。”
傅晚晴道：“希望明天岱山也能好好配合……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