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日轨列车(48)

减虞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翻起了巨大的波涛。

他一直认为,死亡预告是个完美的犯罪计划,它就像一只经过精密调准的机械表,所有的秒数都走在正确的节奏,可如今警方却明明知道死亡预告有误——那他们为何还在富安小区布防呢。

不对,失踪不是他理解的那样。

接下来,倪法医又感慨了几句生死,封晟宇手机响了,避开吵闹,到内室来接电话,减虞连忙矮身,示意狼狈蜷缩在楼梯底下护着头的元赑千万别吱声。

楼梯长满红锈,头顶有片水帘洞般的蜘蛛网,元赑满脸怨念地将手压在头顶,口型道:好——脏——.

减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封晟宇只说了几个‘嗯’‘好’,就挂断电话走出去,显然是接到了指示,他对倪传衷道:“倪哥,去吊唁楼,陶家的人不招。”

倪传衷把保温杯往白大褂宽大的兜里一揣,点头:“那就去诈诈吧,不招往往才有戏,真招了,哼,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的。”

两人走了出去,经过前窗,一高一矮,一挺拔一驼背的身影模模糊糊,确实是走向了吊唁楼,减虞等他们走远,招呼元赑过来,顺手将窗纱沿四周全部割断。

元赑憋一口气才呼出来;“这殡仪馆连楼梯都一股味。”

“少废话。”减虞轻巧地翻进窗户,“我假扮法医,你假扮警察,去衣橱拿两件白大褂穿上,再戴好防毒面具,混到吊唁楼大院去找你的焚化炉,记住就点头。”

元赑艰难做了个‘yes sir’的手势。

他身体健壮魁梧,堪称庞大,动起来很矫健,可却实打实在窗框里卡了一阵,减虞无视他那蛄蛹的样子,在衣柜里翻找。

衣柜有十几件均码白大褂,有的没洗干净,也洗不干净,袖口跟胸口大片喷射状血星,远看倒没那么恐怖,像干枯的牡丹花绣图。

年轻警察好扮,元赑个头身形与他相仿,只需要把嘴拉上拉链就成。

在紧急情况下,人很难判断一件事是否重复发生,一个人是否重复见面,院子里众警察忙堵门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回头看,就算看了,可能也只会觉得法医跟警察不过是又走过去一次而已。

比较难的是法医,他身高目测在1米67左右,减虞却有1米8。

减虞翻来捡去挑出最白的一件,有条不紊穿上。

镜子前,他将头发全部藏进蓝色松紧帽内,全副武装戴上N95口罩,再戴夸张的防毒面具。

肩膀往前一勾,弯腰,脖子前伸,驼背的感觉就出来了。

元赑跟他一样的装扮,对镜中判若两人的减虞笑道:“真挺厉害的,大咖模仿秀得找你去参加节目。”

要不是露在口罩跟帽子中间的那双眼睛太漂亮,光看背影,还真以为是个四五十的大叔呢。

“手手手。”元赑挺兴奋的,“你这手跟形象不搭,赶紧收进去。”

还挺注意细节。

减虞戴上蓝手套,在水池底下的柜子里翻到一瓶铝罐□□,也学着把手往兜里一揣,再往外撑撑,假装那是个保温杯。

“一句话都别说。”减虞压低嗓子,“遇到人,你就沉默低头,抱胸在旁边站着。”

他这一出声,把元赑吓了一跳:“真像。”

操作台旁边有许多空塑料桶,封口用塑料膜密封了好几圈,减虞拎了拎,选中一个淡蓝色的小桶,用刀划开塑料膜,刚好就能将骨灰盒竖着塞进去。

元赑捏紧鼻子怪叫:“里面没尸块吗?”

减虞像模像样撕了一半A4纸贴在上边:“把你的脑子丢进去就有了。”

准备稳妥,两人信步走出法医室。

院子里吵闹声冲天,有人在撞门,轰轰隆隆,减虞扫了一眼,看见门后边都钉着X形的钢条,很旧,不知道从哪儿拆下来的。

门底下缝隙没有堵住,不停有人试图把手臂伸进来,丧尸似的狂魔乱舞。

警察也不敢打,毕竟这要是弄骨折了,还不立马被唾沫星子喷死。

经过吊唁楼前的长廊,往左拐,穿过一条水泥狭道,就能进入大院,只剩50米。

这段路也是最容易被发现的,因为长廊上有两扇窗户,一扇属于告别大厅,一扇则属于丧主休息室。

猫腰躲过去,会引起外边人的警觉。

大摇大摆走过去,万一那法医跟警察就在里头呢。

此时,一名警察带着一名女孩儿,从后院反向进入了走廊,跟减虞和元赑撞了个正着。

女孩的脸蛋有些红,看上去很紧张,又很气愤。

是陶舒琼。

装鞋的骨灰盒已不知被她藏到哪儿去了,她两手空空,紧张地垂在腿边。

见到法医,她莫名撇了撇嘴,仿佛是害怕,又仿佛是想到令人难过的事,于是低下头不看。

咦?

这鞋,怎么这么眼熟?

那警察正是育才分局的民警鲁旺,他心不在焉的,注意力全在丧主休息室,瞟了眼减虞身上的白大褂,又看见他拎了个桶,桶还很重的样子,再加上两人都帽子防毒面罩全副武装,便了然地点头打招呼。

“倪法医,干嘛去啊。”

“去后边办点事。”

减虞眯起眼睛,发现陶舒琼盯着他的脚,便趁警察偷瞄窗户观察休息室的时候,用食指在桶上画了个香奈儿的LOGO。

陶舒琼瞪大眼睛,猛地抬头,目光在元赑身上定格了一秒,推那警察说:“鲁警官,我爸到底在哪儿,快带我去呀。”

鲁旺本来还在嘟囔:“人哪去了。”听闻陶舒琼催促,便说,“就在上边,别急,你爸好着呢。”

原来,吴敏打电话给女儿,通知她赶快来岱山,是因为警方找到他,向他询问了许多关于陶素琴失踪、公司党羽争斗,以及陶家母子二人关系的问题。

盘问结束之后,大广场上的混乱就拉开了帷幕,警察匆匆离开,吴敏却慌了神。

难道妻子下落不明是个阴谋?

何均唆使陶敢去要陶素琴尸体,他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能要回尸体自然很好,就算陶敢居心叵测,他也认了。

可现在一切变得超出他的预期。

百般思索,他决定叫女儿过来问问她的意见,打完电话便然后随大流挤到了岱山殡仪馆,落在远处并不靠近,谁知警察却在众目睽睽下把何均等人都带走了。

温吞如吴敏也第一时间想到,一旦这个新闻曝光,泰方生物的名声将很难保全。

公司董事长长达一周没有露面就算了,董事长的长子还被警察指控带走——对公司上下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吴敏想通知公司公关,联系媒体压住新闻,可就在这节骨眼,警察再次找到他,将他带进了殡仪馆。

他告诉警察女儿陶舒琼也在陵园,警察答应去把她接进来,因为今天这件事,需要陶家所有人在场,少一个都不行。

有陶舒琼这个助攻,瞬间化险为夷,鲁旺随意跟元赑点点头,就带着她走了,临走前还跟身穿白大褂的元赑报备一样说:“这就是陶家的二女儿。”

元赑公式化抱胸,酷酷昂着下巴点了点。

减虞:……

鲁旺已经看过窗户,里边没人,安全,二人便无言火速穿过走廊。

短短50米,十几秒就走完了,进入后院,举目尽是萧条,地上有很多凌乱的布缕碎片、长长短短的头发,看上去挺瘆得慌。

理发店的地上通常也堆着头发,可那头发起码是干净的,哪像吊唁楼的后院,有些头发一看就属于女孩儿,大波浪,像旧棉絮一样缠在一起,脏得不能看。

早晨的雨一打,冲刷出脏污的真面目——干涸的血渍。

解剖是有多忙碌,现场才会连打扫都顾不上。

见四下无人,元赑摘下防毒面具,一掌拍在水泥墙上:“靠,那女的怎么跟警察凑一块儿了。”

针对一切不合时宜的多嘴,减虞都按照听不见处理。

何况他没有任何义务解释陶舒琼的身份。

他放下小桶,摸着墙面快步走过去,果真一眼就看见有块墙面是用泥巴糊起来的,一米见方,颜色迥异,可能还掺了强力胶水才没化,手指戳上去,硬中带软。

元赑忙着拿骨灰盒,把小桶踢滚到了一边,见状抬脚就踹墙。

咚!

没踹开,落脚还没站稳。

“靠,事不过三!”

他自觉非常丢人,把骨灰盒往减虞怀里一塞,四处观望,发现临时棚下有把铲子,顿时眼睛一亮,奔过去拿在手中挥了挥,对减虞道:“站远点,看我大力出奇迹!”

他反举起铲子,朝那块湮湿的深色土块上一捅,洞露了出来,他兴奋地像个水泥工,用铲子扩大洞口,便挖还边炫耀:“怎么样,没骗你吧?我说能进就能进。”

待整个上身都能探进去了他才停下,促狭地伸脸过来:“这可是烧死人的洞,怕吗?怕你就从我身上爬进去,我什么都不怕。”

减虞冷冷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很年轻,年轻得几乎无忧无虑,总是嬉皮笑脸,下巴跟额头还滑稽地蹭着灰。

虽然寸头让他看上去像个劳改犯,但那双热烈的眼睛目光深邃,亮若星辰,笑嘻嘻地撑着铲子耍帅讨好。

“你真的是XX体院的学生吗?”减虞突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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