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舒琼右手抚在电梯按钮上,上身向前倾。
“不管你借电脑的用途是什么,你要我帮忙,我就帮,但是,你会告诉我我妈的死因,对吗?”
减虞挑眉道:“专案组的调查结果最迟年底也会公布,如果我说的到时和警方不一样呢?”
“我信你。”
由于专案组的一系列操作,公信力大打折扣。
媒体天天跟恶鬼一样纠缠,逼专案组甚至省公安厅要解释,各种立场和言论满天飞,陶舒琼自然受了影响。
况且,要不是减虞,她恐怕到现在还接受不了继母魂断地铁的现实。
在当头一棒的打击之下,减虞的出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点醒了她们父女的艰难处境。
悬崖边上,不得不搏。
为了父亲,为了自己,为了公司,陶舒琼必须振作起来,不能放纵沉溺在哀伤之中。
她孤注一掷的信任在减虞看来却太过盲目。
那只高跟鞋是假的。
他亲自坐庄,精心策划了一个套,就是为了钓陶舒琼上钩,连长福那番说辞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用来迷惑陶舒琼的手段。
他如何能交出连尸体都没有的人的“死因”呢?
“你该信的是自己。”
没有肯定,没有承诺,留下一句无情的冷言冷语,减虞径直走向仪器室外的指纹闸机。
陶舒琼垂下眼眸,握住胸前的工作牌。
电梯机械下行,按部就班。
银色梯厢没有小区内聒噪的广告,绝对安静,电子屏上的陶素琴肖像也不知不觉被换掉了,如今挂在那的,是公司用于宣传上市的标语:不只为今天。
陶舒琼抱住了胳膊,周遭的一切天然冰冷没有温度。
温情早已随夏天消逝,就像春天的雪会融化,冬天的落叶会化泥,秋日的萧索为一切变故染上理直气壮,因为总有一个季节、一个日子会离别。
电话响了好几声她才接起来,吴敏在那头略显焦急道:“舒琼,你还没回来吗?何律师已经到了。”
“来了。”
陶舒琼整理好心情,扬起骄傲的微笑,走进吵吵闹闹的5楼阶梯会议室。
**
泰方生物拥有多家子公司,承担着不同的职责。
采购、销售、研发……各有不同的经理人主管。
其中研发公司的组织架构最扁平,人人都有发言权,没有谁能一言堂,所以,很多高层虽知晓技术才是核心,但并不愿意领导研发公司。
去了,就得看那些专家跟技术员的脸色,太憋屈。
到达电子仪器室,减虞扫描工作牌。
“欢迎您,X教授。”
这是陶舒琼给他准备的,正规员工有ID称谓,他用的则是访客ID,陶舒琼给他取了个颇为中二的访客名。
电子仪器室与控制中心毗邻,管理着所有大型精密设备。
实验室的项目不同,用的仪器也不同,光基因治疗、细胞治疗就需要价值千万的设备,因此,说泰方生物是重资产企业亦不为过。
每年,泰方生物都有多种新药品纳入医保,在谈判时往往被压价压得很猛。
多名股东曾因医保压价太厉害,而与陶素琴产生分歧,理由是:公司赚不到钱,技术员就赚不到钱,人才就会流失、被同行挖走。
对这个无解的难题,陶素琴的选择是提高技术员工资,减少管理人员工资,并且坚持一定要进医保,把动辄千元一管的救命药价格打下来,这样更多的病人就能获得一线生机。
此举无疑埋下了祸根。
陶素琴在还好,有权威,现在她传出死讯,泰方生物上下都蠢蠢欲动。
如果公司被那些追名逐利的投机者抢到,那陶素琴一辈子的心血必定就此覆灭。
从图书馆出来,减虞就让长福联系陶舒琼,要求她提供一台配置最好的电脑。
陶舒琼爽快答应了,时间却很赶,就在今晚。
减虞见Ari正坐在一台电脑前奋战,没有去打扰,而是在F19号电脑旁边的沙发坐下。
这名来自战斗民族的男技术员拥有灰色短发,深蓝色的瞳孔,十分矮小,大概一米六出头,在他的国家恐怕受到过不少歧视。
Ari来国内留学后没有回去,而是进入泰方生物,职位是电子信息维护,但比一般公司的网关复杂多了,因为他经常要应对五花八门的友商黑客。
陶舒琼实习时与他关系挺好,经常给他带榴莲吃,Ari才同意免费帮忙。
真皮沙发的质感软中带硬,垫了一层葡国风情的针织毛毯,上面钩着被海鸥簇拥着的海岛,海滩、软木、番荔枝和甘蔗。
这几天过得,有种相对论具象化的意思,明明很短,却因信息量爆炸而感觉很慢。
每天,每天,都像啃不完的压缩饼干、泡胀了的绿豆粉丝、丢进游泳池的水宝宝……
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有尽头。
窝在热带风情的包围中,减虞慢慢向下滑,一寸寸,卷发被压得遮住了鼻梁上的小痣。
滑啊滑,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彻底沉入海滩宽广的胸怀。
他睡着了。
**
时针走过零点。
门响了,是覃佩韬。
他拎着一个珍藏已久的奶茶外卖袋子,里面沉甸甸的,除了红牛,还有巧克力、饼干、坚果。
敲了好几下门,都没有人应,嘟囔着准备打封晟宇电话,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桌椅声。
“查他的IP!”
“定位,直接定位!靠,送上门来的三等功啊冰彬!别怂,干他!”
来开门的是吴卡,他匆忙接过奶茶袋子,道谢,覃佩韬说:“不客气。”
他探头望了望,只见封晟宇手上捧着一卷文件,楚根长拿一支笔在上边划来划去,王冰彬眼睛瞪得能发电,双手握拳脖子红温,恨不得穿进电脑里边去似的。
唯独元赑靠在会议桌旁,没穿外套,长腿支棱着,健美的身材一览无余。
冲锋衣帽绳被他缩成最小长度,一道道褶皱紧紧抓着他的脖子,却不显得局促,反而衬得他少了几分运动性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猎豹一般的机警、干净利落。
元赑微侧着头,视线被角落里的一盆绿萝抓住。
用马克笔在薄唇上点着,唇角带有戏谑意味地勾着,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真不愧是紫微星啊。
覃佩韬不禁自叹不如。
这样的人如果在分局当民警,肯定每天都有迷妹给他献殷勤点奶茶、买水买烟。
哦,元赑好像不抽烟,听痕检科的关仪说,还没人打听出来元赑的喜好——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搞不好还会有人为了见他故意惹事进局子,就为了被他那深邃的眼睛瞧上一瞧。
忽然间,元赑转眼过来,跟他四目相对。
“元组长。”
覃佩韬有种被抓包的羞愧,弱弱摆手打招呼。
元赑却大踏步朝他走来,吴卡还以为他俩是脑电波交流了什么情报,放开门把手,任元赑跟覃佩韬单独面对面。
“小覃同志。”元赑掏出手绳,“你这条赃物,哦不,好运绳,真是够好运的。”
覃佩韬一脑门的问号,懵逼猫脸:“啊?”
元赑却意味深长一笑,说:“昨天你没去岱山殡仪馆吧?”
“我不在,鲁哥在呢,他跟我说了情况,他说——”
覃佩韬以为元赑秋后算账来了。
身为专案组的编外人员,却不跟大家一起行动。
可元赑也没喊他呀,覃佩韬迫不及待想要表忠心,证明在关注殡仪馆跟专案组。
元赑却打断道:“那就好,陶敢跟何均等人,你也应该没有直接碰过面?”
白天覃佩韬开车去泰方生物接楚根长他们的,路上也听了两耳朵,因此知道元赑说的是谁。
“没见过。”他回答。
“组长!”封晟宇难得声音超出三米以内能交流的分贝,“找到了,是泰方生物位于开发区的琴弦大厦!”
“很好,放他们继续攻,别拦着。”
元赑脱掉冲锋衣,露出黑色的手枪套背带,枪别在右腰侧,宽肩丰腰,肩背的肌肉把贴身长袖衣物顶成一块块的形状。
他换上夹克外套,将手枪取下来检查。
覃佩韬斗胆踏进办公室。
“元组长?”
他莫名有些热血沸腾,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元赑将枪环套在指尖转了转,既像恐吓,又像邀请似的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系统拦截到了一个黑客,正在试图蹭我们闯入机要网站,覃警官,兹派你立刻领我上琴弦大厦,发现任何重大线索功劳都归你,怎么样?”
WhAT?!
覃佩韬眼睛滴流圆,指自己的鼻子:“我?领你?”
红烧大老爷,主谓宾真的没有倒装吗?
**
不知过了多久。
一本展开的书从沙发扶手滑下,砸中减虞的耳朵,他睁开眼睛,凤眼迷离,花了一秒钟判断自己在哪。
键盘声噼里啪啦很有节奏感,减虞拿着书坐起来,Ari那浑然忘我的背影左右摇摆,兴奋点很持久,真是一枚充电仙人掌般的人类。
减虞舔了舔嘴唇,护目镜勒得有些紧了,掰开的时候发出一声清晰的‘啵’。
天天这么玩命,他居然没有做梦。
手中书是他唯一带进泰方生物的物品,重新贴了塑胶膜,却依稀能分辨出陈旧发霉味道——《梦的解析》。
它安安静静藏在一颗地球仪里面,与世无争。
地球仪就是林展画的圆。
减虞此刻也有点说不清,究竟是灵机一动猜到是地球仪的可能性很大,还是单纯只为了阻止双胞胎小女孩受伤害,才打晕了李老八。
不知梁思宜何时发现这本书曾属于梁全,一切总显得很匆忙,跟她带着死亡预告走进育才分局时的淡定非常违和。
偷梁换柱后,她甚至没将书带出图书馆,只能临时把它藏在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避免被别人借走。
『……第三章、梦是**的满足……当一个人发现,他的心愿变成事实时,他不是会发出这样的惊呼吗——“即使在梦里,我也没敢这样想啊!”』(注)
这段字的下边有划过线的凹痕。
减虞的指腹上滑,到空白处,那儿用铅笔浅浅涂出了一行字母:dreamscometrue。
网站,跟下午警察追捕那个流氓说的对上了。
注:全段节选自弗洛伊德著殷世钞译《梦的解析》第三章未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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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日轨列车(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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