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走神的功夫,白蕴被孟擎晃开了,他有些怨念,伸手拽对方的球衣耍无赖。
孟擎脚踩风火轮跑得极快,要是别人拉他衣服,他早就胳膊一抬给人脸上甩大比兜了,可现在追他的是白蕴,所以他放慢了脚步。
“你不用助攻也能进球的。”孟擎有点喘。
球被白蕴抢走了。
孟擎那张瘦削的脸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气沉沉,他不自然地抿嘴,低声说:“你是天下第一。”
这句戏言有些少年特有的中二味,也带着祝福和赞叹,飘在风里淡去,白蕴急转身奔向球门,孟擎跟过去。
无人在门前防守,白蕴面对空门挑射。
皮球划出精准的落叶弧度入网,白蕴开心地击掌欢呼,跑过去把球抱起来,仰面躺倒在网内。
孟擎跟他并肩躺着。
星空朦胧宛若湖面的波光。
草坪毛茸茸,蹭在后脑勺和耳廓,孟擎侧过头看他。
白蕴生得秀美白净,骨肉均停,他的鼻梁、鼻尖、人中、上唇一整条流畅的弧度像画出来的。
孟擎的文化课水平仅限于会背咏鹅跟悯农,三年级的语文老师朗诵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现在套用过来,生死都可以用白蕴两个字代替。
美丽的男孩鼻尖有星点水光。
他说:“我喜欢踢球。”
孟擎想,他现在肯定满脑子不是妈妈就是足球,这是世界上唯二能让他感到幸福的东西,于是孟擎没什么感情地附和:“我也喜欢。”
喜欢的对象是谁,孟擎没有明说,因为他打死都想不到白蕴彼时彼刻满脑子都是孟擎这两个字。
白蕴无师自通地心想,你明明喜欢的是我。
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很少直接叫对方的名字,就只有“你”、“我”,是某种特指的默契。
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就都用“他”或者“我们”指代。
比如教练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训练?”
白蕴说:“我们都睡不着。”
队友指着鼻子找孟擎麻烦:“你他妈下次再不传球小心我让你滚回乡下,跟老鼠抢鞋底吃!”
其实孟擎的户口在城镇,跟白蕴只隔了两条街,但他来市队第一天时,大拇指从球鞋破洞里抻出来,给众人留下了震撼的印象。
少爷们只以为鞋子只有被老鼠咬了才会破,而不知道脚会把鞋顶破,更想不到顶破后可以缝,且终极无法理解可以缝两次。
孟擎夹着队友的手指,挪开,漠然道:“我只给他传球。”
“他”,所有人都知道自动代入白蕴。
场上呢?孟擎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假若白蕴和另外几名边锋一起回撤,有射门机会,他永远只会把球传给白蕴,无论白蕴的站位是好是坏。
白蕴也极其不讲理,球只要到他脚下,半场任何地方都可以射门,如此高的效率,连教练都纳闷该怎么骂这两个独比。
“我他妈怎么不知道球队有两个核心!”教练无能狂怒,“就你俩能踢!别人都不踢了是吧!就看你俩演二人转!足球是十一个人的运动!”
把孟擎或白蕴任何一个人拿掉,场面会变得极为难看,经常输。
孟擎自不必说,白蕴的射门依旧不讲道理,但是别人或多或少会避免把球传给他。
都是一群小孩,团队荣誉还是个很难想通的难题,每个人都想表现,凭什么数据都喂给白蕴?
好在白蕴是比赛体质,一到大赛就爆种。
这两个小孩实在让人头疼,教练想把他们送去俱乐部折磨别的老头。
“U16决赛颁奖过后有两个俱乐部联系我了。”白蕴说,“你猜是哪两个?”
“北斗、定安。”孟擎说。
“……他们也找你了?”
国内俱乐部以Q市的魁狼独领风骚,北斗是近两年的联赛第二,定安则是老牌豪门,十年前称霸联赛,如今没落了,只在4-8名徘徊,孟擎却脱口而出这两个名字,白蕴有些惊讶。
孟擎摇头:“都没有找我,但我在教练桌子上看到了两份协议。”
比赛期间他因禁赛被彻底按在了冷板凳,物尽其用当教练的临时跑腿。
“没有俱乐部找你?”白蕴比较在意这个点。
“嗯。”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是“我们”,不能分开,少了谁都不行,如果俱乐部要把我们分开,那我宁愿哪都不去。
白蕴是这个意思。
孟擎不解风情地说:“你去定安啊。”
白蕴:……
孟擎好似忘了自己这号人的存在,继续说:“根据足联的规定,只要在俱乐部的青训队待满三年,就能算作俱乐部培养出来的苗子,你不是一直想在定安挂靴吗?”
好家伙,还没成年就开始想退役了。
白蕴还是不说话,孟擎开始滔滔不绝:“你从小就想成为定安的名宿,等你进入定安一队,拿到联赛第一,再拿国联、国俱杯的冠军,万阙一定会来费兰娜球场出席庆祝仪式,替你戴上光辉之冠,那是你梦寐以求的。”
费兰娜圣殿球场是定安的主场,能容纳九万人,曾经也富丽堂皇过。
今时不敌往日,球队成绩差,球迷因爱生恨,屡次毁坏球场设备,还窜进球员通道,将顶上的万阙画像给烧毁了。
万阙是圣殿球场的功勋,统治足坛长达十余年,可惜他的名声在职业生涯末期因一桩绯闻跌落谷底,被很多新球迷打成了定安的吸血虫,定安百废待兴的落魄有一个算一个都栽他头上。
再说下去白蕴就要气炸了,他的腮像河豚一样鼓着,孟擎抽空瞥了眼,心想,提到万阙就这么义愤填膺吗?
“我一个人没办法让定安重回第一。”白蕴憋气说。
孟擎吓一跳。
白蕴可是从小就嚷嚷着“老子天下第一”,天塌下来了也是第一,哪个球队有他就能横扫绿茵场,与生俱来的自信心爆棚。
“你可以。”孟擎连忙给他顺毛,“你在哪个队哪个队就是冠军,我说的。”
白蕴道:“我听说定安在一家小俱乐部拔上来两个好苗子进一队,一个叫秦达,踢前腰,一个叫康锐泽,很有可能跟我位置重叠。”
孟擎道:“没有人能跟你重叠。”
白蕴烦躁道:“我不想去定安看饮水机。”
他说这句丧气话其实毫无根据,孟擎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听出来。
白蕴拿了U16的金靴,是当今所有豪门俱乐部都虎视眈眈想要抢回家的金童,好好培养三年进入一队,更是前途不可限量,除非伤仲永泯然众人,否则没理由给别人当替补。
但孟擎没听出来,前面说过,他不够聪明。
就像贺平川总结的那样,他是只单细胞野狗。
“那我跟你一起去定安。”
孟擎已经完全变声了,嗓音低沉得像在胸膛呼啸。
他意有所指,白蕴达到目的,也就没探究他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凶凶狠狠的想法了。
倘若白蕴知道8年后,他会步上万阙后程,而孟擎会恶意把秦达弄残,令他身边最后一个真诚相待的人黯然退役,也许会后悔在这个星夜,邀请孟擎随他一同前去梦开始的圣殿球场。
白蕴压不住笑容,漂亮得很惹眼。
“好!”他转身埋进孟擎的胸膛撒欢地揉来揉去,“我去跟定安的付教练说,把我们一起带走。”
孟擎亲吻他柔软的发顶。
两人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很暧昧,白蕴只是有一点点别扭,因为他觉得他在利用孟擎的喜欢,胁迫他永远跟随自己,做一个影子。
那又怎么样呢,白蕴心想,大不了我也喜欢他就好了。
所以,这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却拥有一败涂地的结局,无论哪个定安球迷听来,都只比巨星万阙落下终身残疾好接受那么一点点。
白蕴只是喜欢足球。
他喜欢被妈妈和教练夸赞,喜欢小皮球乖巧得如同他的附属品任凭调遣,喜欢球迷疯狂地钻进通风管道向他示爱,喜欢孟擎昂首挺胸、把能带来光荣的那粒球传到自己脚下。
8年以后,在费兰娜圣殿的更衣室,白蕴听到孟擎亲口承认他将自己出卖给了恶魔。
那是他23年来第一次讨厌足球。
##R7-*-1《情人》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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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7-*-1《情人》02
沉溺在爱的海洋里长起来的人,总有一股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朝气,眼角眉梢的热烈能融化冰雪和黑暗,白蕴就是这样的人。
家里虽然穷,但妈妈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成绩不好,也不苛求他跟别的孩子一样带满分试卷回家签字,她只要能看见儿子灿烂的笑容,似乎就心满意足了。
夏天,白蕴放学去桃园偷桃子,孟擎掩护他,拿一张蛇皮袋在底下兜着。
结果桃子没摘到,桃园的聋子主人拿根棍子咿咿呀呀地把他们打跑了。
两人灰头土脸回家,孟擎被拎去给妹妹洗尿布,白蕴则交给妈妈一片桃叶子,让妈妈种在院子门口,来年也结桃子。
可怜的笨蛋白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生下来就没干过粗活,连种树要用桃核都弄不明白。
堪称奇迹的是,院子门口后来真的窜出一枝桃树苗,白蕴在学校吹的那些牛逼灵验了,兴冲冲喊孟擎跟他轮流给树浇水。
孟擎举着水壶欲言又止。
树苗有他膝盖那么高,不可能一夜之间长起来的,白妈妈从厨房的窗户里露出脸,连忙朝他摆手,把嘴唇扁成鸭子。
孟擎点点头,还她一个鸭子嘴。
世上有很多感情就像这棵成长未半而中道崩阻的桃树一样,不需要多说,只用相伴就能体会。
孟擎的喜欢慢慢凝练变成了爱,没有言语证明,有的只是携手第一次踏进圣殿球场绿茵草坪时手心微湿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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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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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玩具情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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