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管采满后，她拔出试管，迅速混匀处理。

接着，她松开止血带，利落地按上棉球。指腹并非轻触，而是带着压迫角度精准施力。她没开口，只是低头看了眼表，默数五分钟止血时间。

棉球被拔起，她检查穿刺口无出血，再贴上止血贴。

“完成。”

她说得简单，声音里没有余韵。

伏黑将手收回腿上，捏起棉球看了一眼，勾起唇角：“收得够快。”

她没笑，也没解释，只是将针头卸下，投入黄色锐器盒，“咔哒”一声，扣盖锁死。

她取出标签笔，逐一在试管外写上代码，并将其分两组封入医用冷藏袋。

她脱下手套，从外侧反卷，整张投入密封袋中，然后封紧拉链，整个流程无一处拖延。

伏黑撑着下巴看她收拾，嘴里忽然轻声冒出一句：“你抽得比医生还狠。”

“我不是医生。”

“你这套流程太熟，搞得像黑市医院。”

她仍未解释，只低声道：“采样完成，初次实验样本编号001。温度正常，血流无异常。”

他那一瞬间有些迟疑，却不是因为痛。

她的动作太熟练，也太冷静。

他不是没见过冷血的人，但她这种干净得像仪器的举动，让他一瞬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医生”还是“病人”。

她站起身，将所有器具重新收回收纳盒，封紧。

灯光照在她收尾的动作上，沉默中带着安定的节奏感，像一整套冷静程序完成后恢复初始状态。

他往沙发里一靠，像刚应付完一项多余却不得不做的差事。果汁送到嘴边，他喝了一口，杯中气泡缓缓升起，映在他眯起的眼里。

“你抽得挺顺，”他咂了咂嘴，声音懒散，“以前真干过这行？”

水留透羽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正蹲在茶几前，封装最后一组试管。红蓝封口的冷藏袋安静地躺在她指尖下，贴签准确、角度精准。

她声音很轻，却不模糊：“我习惯自己动手。”

她说得就像在陈述今天天气或屋里温度，平静、不具任何延伸空间。

伏黑挑了下眉，觉得自己像是在听谜语。他将杯子“砰”地一声放回桌面，身子往沙发后靠了靠，表情不悦地扯了下嘴角。

“自己动手抽血？你哪根筋不正常啊？”他语调偏低，语气却咄咄逼人。

然后他慢慢眯起眼，嘴角扯出一抹讽刺：“……还是以前被搞怕了？”

那句轻挑的话一落，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她没回应，只是合上收纳盒，动作利落地把它塞回柜子。随后起身，将整个收纳盒放入靠墙边的矮柜中。

水留透羽没有停顿，语调一如既往地柔和利落，仿佛已预演过无数遍：“那些事，不需要你过问。”

她转身，动作稳得仿佛未受任何影响。

伏黑甚尔看着她背影，冷哼一声。他似乎并不真的想挑事，只是对她那种不透情绪的方式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烦躁。

“……哈。”他盯着她关柜门的动作，“你扔几句出来，就打算让我收声？这料太薄了，糊不住人。”

“这年头敢在家留着全套抽血工具的人，脖子上不是爪印就是链子。”

水留透羽并未答腔，只走回自己那边的单人椅上坐下。她调整了下裙摆，才轻声开口：

“我说过了，私人用途。”

她没有强调，也不辩解，声音始终是那种温温淡淡、听不出疲惫也听不出怒意的语调。

“信不信随你。但你收了钱，样本我拿了。”

她顿了顿，眼神略一偏转，盯住他：“如果不放心，合作可以终止。”

她说话时目光平静，像是在重新确认彼此的契约条款。

伏黑的眼神微微一变。他本是靠在沙发上，此时却支起了身子，左臂搭着靠背，头向一侧歪着。他盯着她看了两秒，那视线像一根钝钝的锥子，不尖锐，却有分量。

“……你是真的不怕我？”

他语气轻，却是整段对话中第一次不带嘲讽的疑问。

他看她的眼神变了些，不是怀疑，也不是挑衅，而是想确认：眼前这个女人，是不识趣，还是看穿了一切还不在乎。

水留透羽没有马上回答。她静静地望着他，几秒后才缓缓低声开口。

“不是不怕，是没必要怕。”

他望过去时，灯光落在她瞳仁那一抹倒影上，让她眼神显得温柔又冷静，像某种无法被定义的情绪被收拢在眼底最深处。

“我们之间，只谈协议。”

她说得干脆，没有疑问，没有多余情绪。

伏黑甚尔眯了眯眼，像被什么堵了一下。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只是咂了下嘴角，声音低沉地丢出一句：“你真有病啊。”

他靠回沙发，咬着杯沿轻轻咂嘴，像用轻蔑盖住一丝本能的不安。他扭头，拿起茶几上的饮料罐，咕哝道：“老子也疯了才接你这活。”

屋内沉默下来。

水留透羽低头拿出标签本，静静记录采样信息。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伏黑甚尔整个人再次顺势倒进沙发靠背里，像刚完成一项无趣却不得不做的差事。他拎起果汁喝了两口，目光随着杯中气泡缓缓上浮。

空气里没再多话，只剩一股懒懒的沉静。

五分钟后，水留透羽收起标签笔，动作如机械般安静流畅。

她轻转身，目光落向伏黑甚尔那边，语气平静如常：“你的房间我安排在我房间旁边。”

没有任何拖延或过渡，她只是站定，像在指引一位入住的房客，而不是刚刚配合她抽完血的合作对象。

伏黑甚尔还坐在沙发上，手掌懒懒地揉着自己刚抽完血的手臂。他皱了皱眉，却不是真疼，只是习惯性地皱出点表情。

听到她的安排，他嘴角一勾，“有床就行，我又不挑。”

他起身时步伐松散，像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走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客厅，走进走廊。

走廊灯光斜斜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至墙面，像被时间拽开的距离。

水留透羽走在前面，身姿笔直，脚步不疾不徐；伏黑甚尔则像个没睡醒的人，整个人斜倚着走，神情吊儿郎当。

她在走廊一侧停下，推开一扇门，灯自动亮起。

“这里。”她声音不高。

客房内部干净整洁，空间不大，但床、书桌、衣架、窗帘、床头灯、充电插座一样不少。窗边还放着一瓶插花和折叠衣篓，简约却不敷衍。

伏黑走进门口两步，眼神一扫，说了句：“比我住的旅馆强。”

她补充道：“床单是新的。浴室共用，洗漱区我放在最左边，请不要动我那边的。”

“成，记得了。”伏黑一边走向床边，一边应得随意。

水留透羽站在门边没动，眼神稍稍收回些锋芒，语气却忽然正经些许：“另外几点，希望你能遵守。”

伏黑挑了下眉，站定，似笑非笑看着她：“听着像要签第二份合同。”

她没接这句玩笑，只一条条列出：

“不可以未经允许进入我卧室。”

“客厅、餐区、浴室都可自由使用，但公共区域请保持清洁。”

“冰箱里我会分开储物，请勿随意动我那边的食材。”

“未经允许不许随意动我的私人物品。”

“不许在屋内吸烟，垃圾分类请按标准执行。”

没有强硬语气，也没有情绪波动，她只是平静地列出一条又一条，像在宣读某份制度清单。

伏黑“啧”了一声，嘴角仍带着一贯的玩笑意味：“你该不会还有打卡时间表吧？”

水留透羽声音淡淡：“没有打卡，但我会记录异常。”

伏黑看着她，像是真想笑，却终究只是将笑意压在喉咙底。他靠在门边，姿态松散，一边用指关节敲了敲门框，一边耸耸肩：“真冷静得跟机器似的。合租都没你严。”

说归说，他并未提出异议，反而抬手比了个懒散的“OK”手势，“放心，我对别人房间没兴趣。”

水留透羽也没有理会什么，只朝他微微点头：“谢谢配合。”

随后，她抬手指了指墙边的门铃系统：“房门外装有智能门感应器，夜间十点后我会切为静音模式，早上七点后恢复。中途如果你有事，请按门铃。”

伏黑听完那一整段设置，终于笑出了声，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这是把我当实验动物在圈养吧？”

水留透羽抬眸，看他一眼，认真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她不带情绪，不带讽刺，只是如实表达自己思考后的判断。

走廊的灯光将两人影子落在地毯上，水留透羽站得笔直，伏黑甚尔靠得懒散，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段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像被隐形绳索固定在彼此生活之外。

水留透羽不再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伏黑站在门口看了她背影一秒，然后推开客房门走入，顺手关上房门。

门锁轻响一声，金属轻触的回音沿走廊滑开，整条廊道瞬间归于寂静。

两扇门之间留下一段固定距离，将整个空间切割为两个世界，像两场人生之间必须保留的缓冲带。

门与门之间的那段距离，像一道实际存在的边界，自此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