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暴雪时分

沈妍一身冷汗还没消,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无辜受害这人和她穿了一样颜色的羽绒服,柔和的米白色,打眼一瞧,他们像两团棉花似的撞在一起。

但稍微细看,便能发觉两人并不相同。

沈妍一副朴朴素素的学生样。

而被她牵连的年轻男人,除了外面套的羽绒服,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是讲究,休闲裤末的皮鞋面闪着亮光,手工刺绣的围巾下是块通透碧绿的翡翠吊坠。他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瞪了她一眼,满脸不好惹的样子。

“不看路呐?”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沈妍心里过意不去,将帽子扯下来,仰起头,又真诚地向他道了次歉。

她眸心水盈盈的,素净雪白的脸扬起来,倒叫那人看愣了片刻,过会儿嘟哝了声:“算了算了。”

他越过她往前走,没出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马路边停了辆等他的车。车上的人降下玻璃,对这边喊:“美女去哪儿?我们送你。”

沈妍起初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不由得怔了几秒。

等明白过来后,她直接偏了偏脑袋,装没听见。

沈妍以为这是最好糊弄的法子。

从这地方进出的人,大约非富即贵,犯不着为她这么个不上道的人较劲。

只要她不搭腔,人家下一秒可能一轰油门就走。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预判错了。

靠马路这侧的车门忽然被推开,从上面又下来了两个男生,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交头接耳一阵,开始一齐往这边走。

“一个人等车?天儿这么冷,要不去我们车上等?”

“这么早,不是急着回家吧,大学城新区那边有个场子,要不要一起去玩?”

帽子摘下来久了,贴在脸颊旁的发丝都变得冰凉。

沈妍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想往前走一段,避开他们靠过来的影子。

她的企图被看出来,几人在身后荒唐戏谑地笑出声。其中一个快步赶上来,像是捉弄小白兔似的,故意说:“哎,你弄伤我朋友了。要不这样,你跟我们一块去玩,这事儿就不计较了。”

沈妍不理会,她看了眼手机屏幕,自己叫的车还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黑色,尾号368L。

她继续闷着头往前,结果被他们堵了个正着。

“至于么……你哪个学校的啊,这么清高?”

“京艺的,还是舞院的?都来这儿蹭局了,装什么。”

一辆黑色轿车从后面缓缓驶来,车身漆色周正,如同劈开北风的船。

街道空旷,她余光瞟见车灯,车牌只看清一个6,断然转身招手呼喊。

“这里!”

车应声而停,银色车毂几乎擦着其中一个男生的皮鞋尖。

沈妍伸手去拉车门,指尖还没碰到,门自己开了。

秦鹤从上面走下来。

他目色萧索,从她被冻红的指尖,到愣在原地围堵她的几人,所过之处皆是偃旗息鼓的阵仗。

他出现的那刻,沈妍便明白自己拦错了车。

但心里仍是一宽。

她慌忙开口叫他,连称呼都落下了:“秦鹤——”

秦鹤没穿外套,仍是那件灰黑色的高领羊绒衫,薄肌线条凹凸明显,清俊挺拔扶车门而立。

他侧开些身子,峰峦似的下颌动了动,示意她先上车。

车门和他怀里之间被圈出一块地方,仿佛安全区。

沈妍匆匆钻进去。

车内温度暖而不热,白茶香薰的味道顿时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许多。

秦鹤低头瞥了她一眼,将车门关上。

戴着围巾的男生陪着小心,主动说:“表哥,这是你朋友啊?我说看着有点眼熟,刚才想半天没认出来……”

其他人也开始帮着铺台阶:“哥,我们就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在那儿等车,想送送她,没别的意思。”

秦鹤神色温漠,噙着缕凉笑,将这几个打小跟在他后面玩的弟弟扫了一遍。

除了叫他表哥的这个是自家兄弟,其他男生都是长在一个院里的隔壁孩子。

家里祖辈交情深,一放假,一群男孩儿凑到一起上山下河放鞭炮,秦鹤年长些,说的话他们都听。

见他不说话,有个脑子转得快的摸出根雪茄来,塞进他指间,又亲自点火。

秦鹤举着烟到眼前看了看,猩红的火星在身前翻转了下。他清融地嗤了声,没吸。

“长能耐了。”

几个字让平均身高一米八多的三人垂头噤声。

可能是打小骨子里被他压惯了,哪怕到现在,几人都有点怕他。

领头那个有点受不了这种压迫感,壮着胆子提议:“表哥,要不我给那小姑娘道个歉吧——”

话没说完,被秦鹤一记不咸不淡的眼神生噎了回去。

“你这会儿懂起礼貌来了?”

他不想在这儿多费口舌,手指扣在车门上,准备走。

临上车前,秦鹤睨着那块扎眼的翡翠吊坠,又扔下句:“秦兆祥,老爷子的好东西给你就给你了。但你戴出来时要敢做些败坏家风名声的事儿,不用三叔出手,我就能把你腿打断。”

长指擒着烟蒂扭转了下,那根雪茄一上车就被捻进烟灰缸里。

他偏过身,检视一般将她囫囵仔细打量,声音坠着沉:“他们怎么着你没有?说什么混账话了么?”

沈妍不想生事,一律摇头说没有。

秦鹤交代司机往朗辰艺校的方向开。

后座很宽,他几乎没感觉到多了个人,往旁一瞟,见小姑娘将自己禁锢在一角,手脚规规矩矩地坐着。

孤零零的,和那天躲在露台里的姿态如出一辙。

到底她才十七,很多事都不那么懂。

秦鹤忍不住多说了句:“以后碰上这样的,不用给好脸。”

小姑娘抬起炫惑的眼来,半知半解地望着他。

秦鹤抽条缕析地跟她说:“你越躲,他们越觉得添趣儿,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逗你玩儿。”

见她似有所悟,他又一字一句教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你下回碰到,直接让他们滚远点,一句话就能打发。”

沈妍慢腾腾地点头,将他的话记下,用不用得上另说。

她觉得奇怪,又问:“你们不是认识吗?看起来关系也不错。”

秦鹤从鼻尖喷出点气息,整个人往后仰着,身态松落,目光斜睨着平静地看她。

一直专注开车的司机捏了把冷汗。

只要跟着秦鹤一阵,就会知道他最看不上那起混不吝的同辈,家里安排进的学校不当回事,一到晚上呼朋唤友地出去瞎闹。

不说祖辈,父辈那一代都没人这么过活。现如今却换了世道,偏这样的居多。

秦鹤是秦老爷子亲自教养带大的,爱好与众不同些,作派也还没那么新潮。

被人与他们混为一谈,算是秦鹤一个大忌。

他默不作声太久,沈妍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劲,没敢再继续说。

她又找了个话题,问《南乔》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排练。

秦鹤的五官终于动了动,脸上挂着抹淡笑:“这问我没用,得听导演安排。”

沈妍脸颊一红,也觉得问得有点蠢了,恹恹地给自己找补:“我这不是和导演还没那么熟嘛。”

秦鹤挑着眼皮,眸光像暖黄路灯似的,温柔而漫不经心地掠过她。

“那就是跟我挺熟了。”

也不是个问句。即使是,沈妍也否认不来。

才第二回见面,她仿佛就对眼前这个男人完全信任下来。

即使他和刚刚那几个轻浮男生关系匪浅,她也觉得,他不会对她有任何逾矩。

秦鹤身上有种超出她一整个维度的高级。

这种高级不是低级的反义词,而是一种游刃有余的兼容,是用阅历和眼界堆砌出来的底蕴。

这使得她几乎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带她去复筛,她就跟着去。他叫她好好跳,她也听话。

沈妍毫不犹豫地相信,只要她继续听他的,认真练习,A角大约是非她莫属。

沈妍认下他这句,转而问了个更长驱直入的问题:“为什么会选上我呢?”

秦鹤单臂撑在车窗上,偏着头似风似水地看她:“跳得好。还能为什么?”

沈妍执拗盯着他的唇,想听到些不一样的答案。

或许是更深,也更真实的答案。

她没背景,没资源,就算跳得比别人好,那点儿好就真能敌得过多少年的交情人脉么?

秦鹤无奈起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京艺圈的风气。

但眼睁睁看着个单纯干净的小姑娘不信别的,更愿相信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秦鹤打心眼里升腾起一阵无力的恼火。

算上看录像带,他拢共见她三回。

第一回,着实只因为她跳得是不折不扣的好,若只论技术,许多成熟舞者都不一定有她强。

第二回是在露台上,毫无杂质的一双眼,前一秒微恼瞪他,后一秒贴着玻璃门直勾勾往里面望。

这副身板身板在冷风里吹了一个钟,凭着那股清清倔倔的劲儿,硬是半句抱怨都没有,心性又定又稳。

最后一回就是此刻。

她倾过来,期冀的光在眼底闪了两下,身上那阵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又悄然袭来了。

秦鹤垂了垂眼,揣摩出几分她的心思。

她大约是缺点儿什么,因此才执着于去抓住什么。

他默默思索了片刻,从头开始给她捋,“秦家牵线张罗的这部剧,你要说这剧里完全没有人情打点,那也不可能。”

“但乔宛星这个女主角太重要,多大的面子我也不卖。”

最后他给她吃了颗清白的定心丸:“想来试没问题,最终定谁,拿本事说话。明白了么?”

沈妍点了点头。

她就是无端信他。

毫无缘由。

车开到朗辰校门口。

沈妍准备开门,被秦鹤重新按下车锁阻止,语调温和地提醒道:“先把衣服穿好。”

她听话地将羽绒服拉链拉好,乌发拢分成两束,柔顺地从耳后垂下来,在胸前铺成绸缎。

沈妍下了车,顿了顿步子,又绕回来,细白的指节轻敲着车窗。

玻璃下沉,男人俊逸清端的脸一寸寸露出来。

她咬了咬唇瓣,仿佛一株颤巍巍的花,凭着来潮的心血鼓足了勇气对他说:“秦先生,今晚谢谢您。”

“我能不能,加您个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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