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铮所在的小区还算是市中心位置,程澈一宿睡得还算安稳,没有三堂会审一样的质问、也没有四面都是墙的幽禁,只是在睡梦中感到有种被包裹在茧房里面的安全。
楼下的早餐店迎来送往了很多上班族,他们手里捧着豆浆和油条,程澈先是把被子蒙过脸,进而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没人。
没人?
程澈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没人应该是在队里指挥工作了,他揉了几下堆成鸡窝的头发,眯着眼睛踢着拖鞋走向卫生间。
邰铮拿钥匙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此情此景,根本就没有伸手扶的意思,倒像是在看热闹。
“对你就这么往前走,然后你就撞门上。”
程澈安全进入卫生间,又扶着门,漏出头说:“我昨天已经丈量过了,你不可能看到我头撞门的戏码。”
邰铮标准微笑频频点头,把手上的豆浆倒在碗里,“洗好就来吃饭,一会王曦含会来。”
“你现在都需要人抬着大轿送你去上班吗?”
邰铮把油条狠狠扎进豆浆里,“是要来汇报案件进度。”
“这和来你家汇报有什么关系?”
“按着原定进度我应该是等你关了禁闭厅里调查清楚之后才能上班,”邰铮说,“结果你负伤了。”
程澈找了一条最像擦脸毛巾的毛巾擦了擦手,“那你还得谢谢我。”
“我已经谢过了。”
“什么?”
程澈走出卫生间,俨然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厚的牛皮纸的盒子,盒子侧面大写加粗“档案”。
他愣在原地迟迟没有靠近,从接手这起案子开始他昔日的战友身负重伤送到医院里抢救无效死亡、他的下属转业不到一年和妻子在地下车库遭遇十三刀的报复袭击、他本人一次又一次的坐进审讯室... ...
他站在那,就像在时间长河里驻足的一飏孤舟。
他接受了所有的离别,甚至包括自己的,一场无法停止的降在他心里的梅雨。
他跨不过去那道坎,就好像七年前他无法在批准人那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只留下了墨水滴落晕开在纸张上的渍。
“再不吃豆浆就凉了。”
程澈有些恍然,可他的脚尖已经朝向了餐桌位置。
“来了。”
敲门声在九点左右响起,王曦含左肩扛着背包,手里提着两个还带有热气的包子,在他左脚刚踏进厨房时程澈回头左右手还在撕着油条。
他看着程澈穿着大一码的深色T恤,提着包子的手僵在半空,做了十足的心理斗争之后憋出来一句,“程老师也在啊。”
程澈点头,目光不离卷宗。
邰铮循着他的视线,很轻巧的拿起卷宗放在了书房桌上,等他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程澈已经一腿屈起一腿盘着坐在沙发上翻阅王曦含带来的关于乔嘉的照片了。
“你这豆浆给我剩的?”
邰铮看着眨巴眨巴眼吃包子正香的王曦含,又看了看刚才程澈所坐位置的桌上的半碗豆浆。
程澈把照片按着印象中的顺序排列,“吃不下了。”
“......”
碍于肩膀不能用力,程澈那照片的胳膊只好悬着,抱枕又都在邰铮右手边,本想换个姿势倒发出了嘶的一声,“你再想想三一五案。”
邰铮头都没抬扔给他一个抱枕,“卷宗你要我也给你了,那不是在那吗?就劳驾你屈尊动一动,拿过来。”
程澈把抱枕拍了拍,手肘压在上面,“我是伤患。”
这个没法反驳,邰铮叹了口气,“根据河水流速猜测抛尸地点为附近的废弃房屋,但是根据我们勘察没有可用的指纹,甚至没有作案工具,地板缝隙中检测到了有尸体/肉碎的存在,我们甚至在厨房墙上的暗格里发现了海/洛/因。现场附近的草丛里有血迹、黑色塑料袋和生石灰。”
“光这一点不可能并案处理,”程澈说,“说点其他的。”
“死者的电脑相册里有许多女学生和乐团成员的不/雅照,视频里一看状态就是嗑了,”邰铮话锋一转,“但奇怪的是还有他同事钓鱼的照片。”
“有监控吗?”
“老城区。”
王曦含听了半天就听懂了监控,“又是老城区啊。”
程澈重点提醒,“还是刘嵩交易毒/品的老城区。”
王曦含表情立马就衰了,“我真难过。”
“我们这次的死者没有被注射毒/品,”程澈表情略显沉重,“但我记得三一五案死者旁边有医用注射器。”
邰铮摆手,“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死者的汽车车内四个指纹均没有出现在第一现场,车内虽有打斗的痕迹,还有线状的喷射痕迹,但DNA报告显示都是死者的。”
王曦含举手,气势很弱的问了一句:“所以当年没结案是因为?”
“现场证据不足、证据链不完善、作案工具至今没有、杀人动机不知道、犯罪现场除了死者没有第二人,你找天王老子来也结不了这案子!”
“程澈!”
“... ...澈哥你这个脾气你收敛一下子。”
“我是没查么?整个重案组耗时半年一点线索都没有、海捕文书贴全城、我的组员一个负伤死了一个刚专业就遇害你告诉我怎么查!”
“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就要解散重案组!”
“那是我让他逍遥法外的么?!”
“抓不到凶手就是你作为刑警的失职!”
邰铮把玩着打火机的翻盖,“什么都没有。”
程澈手伸向烟盒,倒出一支细烟,邰铮见状侧身,大拇指滑动打火轮,香烟燃起,程澈食指和中指掐着烟,头向后仰,脖颈的线条、凸出但不明显的喉结。
可是他太瘦了,展现不出来任何美感,刚才拿烟的动作如果王曦含恰巧抬头,一定会从衣领看到他的整片胸膛,还会因为他腹部上的错综复杂的长五厘米的疤痕吓得说不出话,邰铮把他抱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他的肩胛骨是用来藏蝴蝶刀的。
“疑罪从无。”
香烟燃烧速度过快,邰铮默不作声从他两指之间将烟取出,熄灭,换上一杯温水放在他手中。
王曦含嘟嘟囔囔说:“我记得当时不是成立重案组专查吗?这重案组也不行啊。”
邰铮轻咳两声,摇头。
旁边程澈眼前闪过一‘解除三一五重案组’的红头文件,“是啊,确实不行。”
气氛突然陷入尴尬,王曦含挠头,“那当年四个嫌疑人跟咱们这起无头案有什么关系吗?”
邰铮脸上挂着疲惫二字,“这说起来可就多了。”
“你现在是在家里的沙发上,”程澈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这要是让你坐在会议桌上,不用周局,就档案组的都能给你盯出两个窟窿。”
邰铮:“光是死者妻子就两份口供。”
“还能改口供?!”
程澈手动调小音量,“这不是要紧的,关键是两份口供都不能证实有犯罪嫌疑。”
王曦含瞬间捂住嘴,小声说:“那后来呢?”
“她第一口供说3月10日她回家的时候死者在9点左右接个电话出去了,第二个口供说3月11日死者出门她练习到晚上9点40,剧院的人可以证明,3月12也是一样。我们调取监控确实3月10日晚上7点到小区,3月11日晚上10点10分,3月11日晚上10点23分,而且和出租车公司核对也是。”
程澈弹了一下手里的布满折痕的时间线的纸,“你差一个重点,根据走访调查死者家暴,他妻子身上有旧伤,而且经常有邻居投诉甚至在案件发生的去年流产,医生给出的报告是外界因素导致,而死者的妻子坚持称是自己在家不小心摔倒导致的。”
王曦含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那他确实该死。”
程澈和邰铮互相看对方一眼,前者总结陈词,“法理上不赞成,因为家暴可以走司法途径,离婚起诉都可以,但是在人文方面,这种渣滓最好死的不要太痛快。”
“那其他的呢?不还有三个嫌疑人吗?”
程澈组织语言尽量不伤害王曦含的幼小心灵,“你是......一点也不关注社会法治啊。”
邰铮在程澈腿上拍了两下,给王曦含一个平板,“自己查。”
说完又坐了回来,一把拉起栽楞的程澈,“当年器官有丢失吗?”
程澈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先哕了两分钟,“心脏和胃,都没有,怀疑是让他吃了。”
王曦含不愧是邰铮带出来的,此时此刻的表情就好像复制粘贴,“啊?!”
程澈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中喝了口水,“只是猜测。”
“这个任飘交代电影院和书店的时间和现场的监控能对上,而且他本人的血液检验成阳性,他那个信纸看不懂是什么意思,1/13/20/00/H,xh,化学方程式吗?不过他汽车轮胎和车身上有河边的泥土就证明他去过案发现场没错吧?”
程澈托腮,看王曦含渴望得到的答案的模样就好像初进邻里街道派出所的大学生,“你看到泥土也应该看到了白色油布,如果这个白色油布成为本案关键线索,按照你的勘察——”
王曦含投射星星眼,“会怎样?”
邰铮一个遥控器砸过去,恨铁不成钢,“会记大过!勘察不仔细如果凶手在期间毁灭证据你就是真的卷铺盖滚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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