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要这样捏。”沈贵妃看沈思照自己说的，专心致志的捏着饺子，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赞许道：“对了，包的不错，很好。”

短短几天与她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外甥女，单纯善良，进退得体，尤其是每次看到她的笑脸，就会让自己回到当年在泸州，和妹妹们在一起的日子，简单快乐。

“哎呀，沾上了。”拿起一旁的丝帕，她怜爱的擦去沾在沈思鼻尖的粉末，道：“可惜你无仲和无珏两表哥不在，不然也能尝尝你做的饺子。”

沈思笑回道：“那下回我再入宫做好了，姨娘，只要”顿住，她低头看了眼桌上案台半边自己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俏皮道：“他们能动得了筷子。”

见面板上尚留下几小块面团，馅已全部用完，沈思灵机一动，捏了起来，将一团捏成金鱼形，鱼尾用木梳平压出花纹，拿花钳夹出鱼背鳍，最后以萝卜粒当金鱼的眼睛，直看的沈贵妃和一干宫女惊叹不已。

很快，做好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小乌龟摆满了桌案一角，沈思将做好的一一分送给了宫女们，一时间屋内笑声不断。

忽的，不知打哪冒出的玉狸儿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喵~”，闪电般窜上桌案，龇牙咧嘴、毛发倒竖，两只绿眼睛发出瘆人的凶光。

众人齐齐被骇了一跳，俱往后退了一大步，宫女们忙围住沈贵妃，都不敢靠近，只有沈思退了一小步，细看了看它，目光转而下移向案板，但见上头拖曳的一条殷红的血迹，映着白色的粉末，清晰刺眼，呀了一声，道：“它受伤了。”

“别怕，我给你包扎。”美目浮上怜惜之色，沈思慢慢伸手靠近它。

沈贵妃见状，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急喊道：“别靠近它，思儿，小心那畜生伤着你。”

话音未落，玉狸儿弹跳起来，调头便窜下了那案桌，一溜烟窜出了屋子，沈思担心的，一提裙摆，追了出去。

“思儿。”沈贵妃忙追出唤道，见她跑的飞快，一下就没了踪影，迅即沉下脸，转身对一旁的宫女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去，别让小姐追着追着，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有什么闪失的话，本宫头一个饶不了你们。”

“喵，喵，在哪啊，快出来。”忽见不远处的树丛在动，沈思一笑，喘了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去，猫着身钻了进去。

“你说，五殿下又被娘娘罚去奉先殿思过了啊？”不期然的，树丛前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子嗓音，让沈思不自觉的停下了找寻，竖起了耳朵。

只听另一人回道：“是啊，昨个夜里就被关进去了，阿弥陀佛，这下可好了，宫里能清静上几天了。”

五殿下？无双，沈思的小嘴慢慢扯起大大的弧度，眼底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心想道，阿弥豆腐，在明天离开皇宫前总算不用东躲西藏了，看来是老天也看不过眼，帮自己来了，不对，听那两人的口气，是帮大家来着，嘿嘿。

“嘘，轻点，别让人听见，传到娘娘耳朵里可不得了。”

“我看过了，没人。”

“快走吧，别耽误了给娘娘摆膳。”

听到对话声音消失，脚步声的离去，沈思才从树丛里探出小脑袋，婷婷闪动着一双明眸，脸上梨涡荡漾，只是发髻有些散乱，还沾上了几片枯叶，活像只大野猫。

“喵。”眼前一道白影倏的跃过，快逾电闪，沈思反应敏捷，钻出树丛，紧跟了上去。

追着追着，玉狸儿又不见了踪影，立在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前，沈思茫然失神，高达数十丈的宫殿，恢弘肃穆，庄严的列柱上刻满了神龙图腾，那一条条盘旋而上的神龙仿佛是在守望这片大地一般，双眼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这是哪？怎么没有守卫，奇怪了？”沈思自言自语着，放心的低头顺着滴滴答答的血迹，自甬路上跟到了殿门处。

一抬头，但见殿门中央高挂着宝蓝底金漆字的匾额“奉先殿”，她瞪了半天，想着，奉先殿，名好熟，好象在哪听到过。

殿门微阖，隐有亮光透出，沈思在门外蹉跎犹豫了半晌，忽听转角处传来声响，赶忙一侧身从门隙中钻了进去。

大殿空旷，弥漫着焚香火烛的味道，黑色大理石地面折射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巨幅幔帐垂垂荡荡，透露着幽寂神秘的气息。

往前蹑行十数步，大殿正中央的墙上，悬挂着近十幅巨大的精心装裱的画像，画像下整齐的供奉着一个个牌位，数百盏莲花长明灯的烛光闪烁着，一片通明。

供桌下方正中安静的跪着一人，锦衣博带，梳着总角髻，看那身形打扮，不是无双又会是何人，而她四下寻找的肥狸儿此刻也静静的窝在他身旁，雪白臃肿缩成一团，舔着自己的伤处。

趁他没发现，得赶紧离开，沈思一吐舌，轻手轻脚的倒退着，往外走去，一，二，三，她在心里默数着。

“思姐姐，要去哪？”还没数到四，突然响起的声音惊止住了她离去的脚步。

心猛一跳，沈思难以置信的瞪着他的背影，暗道，这小子，难道背后也长了双眼睛，没回头，怎么知道是我，一咬牙，不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脚微往后才踩了一小步，就听他悠然道：“你若是逃了，我即刻让人禀告母后，说你擅闯奉先殿，惊扰祖先，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不作犹豫，立刻收回了脚，满脸颓丧的耷拉下脑袋，沈思郁闷的只差没捶胸顿足，拔剑自裁，两眼射出的怒火能把地面都戳出洞来。

待平息下来，认命般叹了口气，她莲步轻移上前，俯身坐下抱起玉狸儿，纤手抚摸着它柔顺的长毛，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扬起脸，无双望向她，瞳眸深邃得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只一瞬，得逞的笑意便盈满褐色瞳眸，宛若天边的红日般眩目灿烂，道：“你的脚步声，还有，你身上的香味。”

侧头，抬袖凑到鼻端，深深吸口气，沈思粉脸微红，嗔道：“胡扯，我身上哪来的香味，只有香烛的味道。”

“其实我不过是猜的，寻常宫女可没胆子闯到这里来，她们从入宫第一天就知道，一旦被发现了，御林军无需通禀，可直接将她们拖出去杖毙。”无双收敛笑容，正过脸，凝视着墙上的一干画像，目光悠长深远。

臭小子，原来方才是在诳我，沈思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改坐为跪到了蒲团上。

“你就一直这么跪着，不累么？”说起来，从进来到现在，他都保持着笔挺的跪姿，一动也没动过，不觉心生疑惑，看四周也无人监视，换做自己早就蹦蹦跳跳了。

无双沉默不答，沈思也不追问，低头顾自取出帕子为玉狸儿包扎起来，许久，他薄唇一启，低低沉凝的嗓音响起，在大殿里回荡着，发出嗡嗡的回声：“对着有些人，你会情不自禁的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即便他们死了，你也会觉得他们的英魂还停留在人世间，默默的看着你，注视着你的举动，在你悲伤的时候，安抚你，给予你走下去的勇气，在你迷茫的时候，指引你该如何选择，该何去何从。”

咽了口口水，沈思惊诧的抬起头看向他，难以置信刚才的那番话是出自他的嘴，眼前分明还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为什么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指着墙上的画像，道：“你说的是他们吗？”

无双侧头，眸光轻扫过她，只一瞥，却是沉如千均，见她脸色微变，忽而一笑，道：“是啊，姐姐好聪明。”

抱着玉狸儿的手紧了紧，膝盖悄悄往边上移了几寸，故作不察她的异样，无双又飘忽一笑，如春风掠过池塘碧波，指向正中的画像道：“这是开国第一任君主正祖，他本是前朝边关大将，后带领三千军士在西关起义，只历短短五载，就平定了天下，创建了武朝，但天不假年，只做了六年皇帝。”

接着，手移指向右边一幅，道：“这是正祖之子，我的曾曾祖高宗，他十二岁便随父出征，浴血疆场，即位后，他整饬吏治，反对用人唯亲，除保留了几个开国功臣的爵位外，裁撤限制了公卿大臣的子侄荫官；革新税赋，自己更是身体力行，推行节俭；整肃教育，重新制定了科举制度，延揽济世之才，种种种种，才有了后来的武朝盛兴之世。”

娇唇微张，沈思听的入神，随着他的讲述，莫名的，好象有什么开始在心底酝酿开来，撑得胸口满满的。

“那又是？”忽觉眼一亮，自左数来的第二张画像中那人的眉目似极了小七叔叔，沈思指问道。

“阳泉帝。”无双凤目微眯，回道：“是我的叔祖。”

“叔祖？”点点头，沈思又看了看旁的另一张画像道：“他没有孩子，所以传位给了你祖父吗？”

他眸光遽然一冷，开口便结了寒意：“不。是我祖父从他手中夺走了皇位。随后他自裁于长乐殿，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哪怕是兄弟，是父子，亦如是。”

心一惊，簌簌寒意爬上她的背脊，手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玉狸儿，沈思想了想道：“天不早了，我，我要回去了，姨娘一定到处在找我。”

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退回到他身边，从怀里摸出只面团做的小金鱼，原本打算带给小八的，递给他道：“还好没压坏，这个送给你了，谢谢你没让人把我拖出去杖毙，还有，你一个人在这，别胡思乱想。”

无双深幽的瞳眸映出她明媚无瑕的笑容，再低头愣愣看着手中的金鱼，抿唇不语。

沈思挠挠头，拍拍他的肩道：“好了，我走了。”

“等等，”无双回头展颜一笑道：“你出了殿门左转，过了拱门再往西行，可以避开御林军。”

及走，空旷寂寥的大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一点点握紧犹带着体温的金鱼，他脸色漠然，看不出一丝情绪，许久，抬头望向正中的画像，目光迅速划过了一抹锋冷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