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还有其他什么的规矩需要一并注意的吗?”轻柔淡漠的嗓音让人听不出喜怒。

身穿窄根小袖掐丝银鼠短袄,沈艾银坐在屋内一角,静静的看着女儿和教习嬷嬷们学习宫里的礼仪和规矩,偶尔望望窗外飘起的鹅毛大雪。

宁儿和非儿被自己支去城外迎丈夫楚然去了,算算日子,今日,最晚到明天思儿出嫁他们也该到了。

只是眼前这孩子,她幽幽叹了口气,终站了起身,打断她们的对话道:“思儿,你已经学了快半天了,嬷嬷想必也累了,不妨歇息会,几位可去隔壁厢房用茶点,请。”

待众人退出屋子,她牵起女儿的手,只觉冰凉冰凉,冰的她的心都忍不住打了个颤,皱了皱眉,随即俯身去探了探放置在她膝间的手炉,惊讶的咦了声,自言自语道:“手炉还是暖的,怎捂不热呢?”

任娘为自己搓揉着手,沈思蓦然一笑道:“娘,我没事。”

“苦了你了,我的孩子。”沈艾银眼一红,将她的头搂靠在自己的胸口,轻拍着她的背,叹息道。

“不苦,一点都不,娘,不用担心我,进了宫我会谨言慎行,不到处乱跑,不会闯祸。”沈思安慰道。

点点头,沈艾银正正色,眼里射出精芒,叮咛道:“进了宫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人,但却要相信你的丈夫,明天过后,你和他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要推开他,要把他的人和心留在自己身边,同时强大丰富自己的内心,坚韧意志,学习待人处事,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一旦你进了宫,娘和家人可能都帮不了你什么,一则为了避嫌,当今圣上最忌外戚干权,二来是时候为我们沈家留条后路了,天恩难测,我们不图荣华显耀,但求平安,从前娘一直反对去偏远地方开设分号,可这回等你爹来,我会和他商议找准时机开拓海运和丝路,沿途设分号,既可助你一臂之力,更多为日后必要时做接应之用,而在宫里就全靠你自己了,思儿。”

听着娘娓娓道来的计划,反手搂着她的腰,贪婪汲取着她身上珍贵温暖的气息,沈思感激道:“虽然现下想着这些有点难,但我答应你,我会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不会。”

母女俩深情相依,而在隔着重重街道楼阁的另一间屋内,此时的小八一脸惊惧,瞪着在他指间不住发颤的银针,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制止道:“那个,慕容先生,我看,还是改天再下针吧。”

眼窝深陷,眉头深锁着,慕容翼颓然的放下手中的银针,瞬的立起身,在小八和封成愕然的注视下,失了魂般走了出去。

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感觉不到丝毫的冷冽,心好似早已凝结成冰,走在雪地里,慕容翼放眼望去,满是纯然一色的雪白,一刹那,仿佛又重回到了那年冬天,孤身一人蹒跚行于冰天雪地间,找不到归依。

她的面容一点点模糊,又一点点清晰,反反复复,蓦的,从高远的苍穹上骤然落下那熟悉带着笑音的呼唤:“先生”,一声声,回荡在茫茫雪野,萦绕在耳际心间。

顿时他的双眼迸射出希冀的神采,立在原地,转身再转身,急迫的寻觅她的影子。

触目处唯有一青灰身影顶着风雪,打着伞,呼喊着公子朝他行来。

不是她,如何会是,一瞬间眼神黯淡,哀伤漫延在荒芜的尽头。

成武二十一年正月初二,武朝第十三位储君的册封大典于紫辰殿内举行,同日,太子妃沈氏应诏选侍入主东宫。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沐浴完毕,梳好头饰,画好妆容,沈思任女官为自己套上层层为香熏染过的繁复嫁衣,朱锦罗裙以金线密密绣着翟凤出云的花纹,褶褶如光华流动垂地拖曳,玉带束腰,下垂比目缠丝佩,薄纱披帛缠绕于两臂间,上衣襟前袖管绣着的大朵蔷薇花,每片花瓣皆缀以米粒大小的珍珠。

累金冠珠珞重重,沉沉压的她几乎抬不起头,轻蹙黛眉,听屋外鼓乐喧天,礼官一声长报:吉时到。

深吸口气,随着大门的缓缓打开,阳光折射的雪光,一片晶亮,耀的眼微微生疼,女官躬身小心翼翼略拉起她的朱锦罗裙,露出一点凤纹绣鞋,以便她拾级而下。

抬手拨开珠珞,沈思清冽照人的眼眸一一掠过台阶下站着的楚然,沈艾银,沈艾珠,宋擎言,楚宁,楚非,还有七王冀青昊,众人见状,神色各异,却齐齐同迈了一步簇拥过来。

勾出一抹绝艳的笑容,突然,她一把推开身旁两个女官,手提罗裙,踉跄着奔到楚然和沈艾银面前,扑通跪倒。

楚然风尘仆仆,面色凝重,一手搀扶住妻子有些摇晃的身躯,另一手与妻子急忙一道去扶爱女,道:“快起来,孩子。”

“二姐。”“小思。”两兄弟亦动容的上前伸手去扶她。

“爹,娘,大哥,小非,姨娘,姨丈,叔叔。”沈思朱唇轻启念着,目光流转,水一样温柔的划过他们的脸庞,道:“请多珍重。”

长长的送嫁队伍如一条红色锦带飞扬在白雪皑皑的京城大地上,华贵的绣凤銮舆内,珠珞晃动不已,沈思眸光沉定,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白底绣着的红梅如血。

倾身她撩开帘的一角,将丝帕送到帘外,一点点松开手,欲让这方丝帕带着自己的眷念随风而去。

忽一惊,在丝帕快要脱手的一瞬,又抓了回来,她摇摇头,嘴角弯出一缕苦涩,抚摸着,喃喃作别道:“先生,珍重。”

翔泽宫内,鲜红的重重帷帐,深深浅浅的轻逸柔软,有着江南烟雨的迷蒙气韵,弥漫的沉香中,夹杂着梅花特有的幽远清冽的寒香。

沈思端坐在床缘,适才还在眼前晃动的人影渐渐失了踪迹,少了轻微的脚步声,殿内一下子变的越发安静,紧着心,无趣的绞着手指,隐隐似听到身后何处传来的流水声,她微微侧了侧头,立刻引来一旁守侯着的宫女动若秋毫的关切:“太子妃,殿后有间小偏殿,内有汤泉。”

感动她的体贴吗,不,是恐怖,连一个小小宫女都如此,看来以后在这里哪怕她动动脚趾,就有人能猜到自己的所想,不禁在心底微叹了口气,沈思无奈又好笑的勾起了唇角。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细细柔柔,皆是几个女子的陌生嗓音。

“还不快让开,本公主见见新嫂嫂有何不可?”

“对不起,公主,太子有命,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惊扰太子妃歇息。”

只听得咯咯咯一串娇笑,虽曼妙清脆,却让沈思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耳,笑声歇止后,是一个年轻女子清亮的嗓音:“公主妹妹,你瞧,都还没洞房呢,我那太子表哥就已把你的新嫂嫂当宝贝一样藏着了,呵呵。”

闻言,她啼笑皆非的蹙了蹙眉,很快,就听一旁适才出声为她解惑的宫女对另一人道:“小雪,你在这好好守着,我马上从后面的偏殿绕出,去请太子殿下。”

这女子太过伶俐,留不得在身边,沈思心念一转,顿时眸光一沉,待她离去,立刻伸手撩起珠络,一侧头对留守的小宫女道:“小雪是吗,你替我去瞧瞧,是谁在外头?”

支开了人,她迅疾摘下凤冠,边揉着脖子,边站起身,扬眸打量起四周,芙蓉软褥,粉红纱帐,在大红花烛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氤氲着无限旖旎的春色,再定睛一瞧,被褥缎面上绣着百子千孙图,浅紫撒银锦垫上还铺了块雪白的丝缎,格外触目,忽的明白了过来,脸色腾的一红,遽然又转白。

洞房,肌肤之亲,一颗心从头惊到脚,如鹿撞般,怦怦乱跳,沈思忙别开眼,转望向帷帐上挂着的那些个鎏金镂空花鸟纹银香球,轻轻吐了口气,慢慢走到外间。

循着越来越浓郁的幽香,拨开层层纱幔,隐隐绰绰似见虬枝一角,待渐渐清晰明了,赫然入目的竟是一大树怒放的梅花,咂咂嘴,她凝望许久,怔怔伸手抚上玉琢般的梅瓣,浑然未觉殿外声响已然归于沉寂。

“喜欢吗,这些梅花?”骤响的嗓音,低低沉沉,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醉意。

手一滞,她并未立即回身,她知道,在她身后立着的正是自己的夫,是武朝未来的天子,聪慧如他,尊贵如他,可却不是自己的心上之人。

梅边红衣昭昭,明艳傲骨,人为梅,抑或梅为人?冀无双美目微熏摇动如星河华练,无声浅浅的笑着,胸腔里满溢着最简单也是最巨大的幸福。

转身,沈思面色漠然,但一双眼睛中彷佛因倒映着烛光而显得荧荧闪烁,对上他眼底纯粹的欢喜,莫名的心一酸,用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轻叹道:“喜欢我的你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冀无双抱紧了她,头抵着她的发,道:“真好,你能到我的身边,真好。”

没有推拒,也没有回拥,只是安静的任由他拥抱,沈思敛眸道:“哪怕我并不喜欢你,也好吗?”

身子和笑容都不易察觉的僵了一下,脑海里骤然浮现出数天前见到的那一幕,慕容翼,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双臂紧了紧,用力的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毫不犹豫的坚定道:“是的,很好,至少你在我的身边了,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很多事都有机会可以去改变。”

说完,心旌一荡,将她拦腰打横抱起,向内室走去。

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沈思骇然的睁大眼,绝丽的脸庞惊慌的拧成一片,咽了咽口水,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道:“呀,你,你,你想干什么?”

轻轻将她放躺在床榻上,为她脱去了鞋,冀无双对着她的眼,促狭的一笑道:“很晚了,你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至于什么交杯酒,我们可以改天再喝,至于那个夫妻之礼,嗯。”

他故意拖长了音,翘起嘴角,修长的手指把她额头上凌乱的发丝抚向两边,道:“哪天你的心里有了我,再行也不晚,呵呵。”

眼神由惊慌转而平静,沈思哑然的扑闪着眼睛望着他,但见他又粲然一笑道:“不过,今夜是我们的新婚第一晚,你也要有所妥协。”

“妥协什么?”沈思不解的问道,为了拉开和他的距离,身体往里挪了挪。

正中他下怀,冀无双顺势仰躺到她的身旁,拉过她的一只手搁放在自己胸前,道:“这就是妥协。”

“女儿红啊,女儿红。”沈艾银摇晃着酒杯,神思恍惚得像陷入很深很深的回忆里,在三道视线的注视下,蓦的回过神,眼波流转过三人的面容,笑了笑道:“呵呵,我又走神了,一晃二十年,想不到今天,我们又坐到了一起。”

楚然伸手按上妻子的胳膊,轻言细语道:“银儿,少喝些,易醉。”

与她相对而坐的冀青昊沉定无言,置于桌下的左手一点点紧握成拳,右手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投给丈夫一个示意安心的眼神,沈艾银又转头朝妹婿宋擎言笑笑道:“昨日种种,仿佛就在眼前,你可知你姐夫带来的这两坛女儿红是何时埋下的吗?”

宋擎言摇摇头,道:“难道不是小思出生的时候埋的那两坛吗?”

“嗯,不是。”沈艾银依旧笑着,眸光瞬间变的清亮,宛如碧波,点点笑意静静融在那无边的柔雅中荡漾开来,道:“她出生埋下的那两坛,有一次我与狐狸和小思打趣,结果没想到,这丫头一回头就带着她大哥和小非两个,去挖了出来,全给喝了掉。等我们找去的时候,三个小家伙喝的是酩酊大醉。”

“于是我们又不得不重新为她再埋了两坛。”楚然和妻子相视一笑,接下去道:“而你也因此罚了宁儿和小思,还吓唬那孩子,说这样做以后会嫁不出去。”

“当真是世事难料,来,王爷,擎言,狐狸,这两坛女儿红你们定要陪我一同饮完。”收拾好心情,沈艾银举杯,豪气干云道。

展露多日未见的笑容,冀青昊与宋擎言同声点头道好,四只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昨日已尽,而来日将又会是另一片天地,另一个崭新的开始。

今夜未完成的部分安排在三章后,嘿嘿,猜谜加提问,小八明天进宫会阴差阳错给小思带来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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