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写字楼内每片瓷砖皆被拖得一尘不染,此刻,一块块映衬着沈晚江走过的这楼层的身影,鞋跟敲击地砖的规律节奏响起,直往电梯口而去。
“陈律。”周围不断有人小心翼翼和看上去心情不佳的她打招呼,沈晚江皆是一点头,不做过多寒暄。
身旁的保镖为她按下电梯楼层,电梯门很快打开,她抬脚往内走,思绪四散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人。
擦肩而过之际,耳环被人轻轻拂过,和那人手上的戒指发出清脆撞击声,惊得她回神瞥了眼直面自己的人。
她诧异抬眸,吃惊道,“张新月?”
张新月收回手,颇为不乐意的看了她一眼,“我这么耀眼,连我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我可是听了那新闻,很担心你,写的什么东西。”张新月厌烦极了那些娱记,她家就有娱乐公司,平时那些人的胡诌能力是真的强,谁相信谁就是傻子。
“走,请你吃晚饭。”
正面遇上沈晚江,她还挺高兴的,转身之际,她的视线扫过这层写字楼的光景,已是昏暗时分,连夕阳都要降下去。
云景的优秀程度,和它在三年之内拔地而起的写字楼一样,让人不可置信极了,从这里走出去的实习生,都是一等一的行业新锐实力代表,周围的律师事务所,就没有不惊惧的。
可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东西能永恒站在最高峰。
张新月的餐厅早就约好,几人直接被服务生引入,环境很雅致,服务生都是画着精致妆容,穿着统一服装,轻声细语的娓娓道来,为看着像是生面孔的沈晚江几人介绍这家餐厅的特色。
门口有一道不算高的台阶,沈晚江被灯花了眼,差点没站稳,身旁的漂亮服务生扶了她下,凑得有些近,沈晚江能闻到她身上清新的香水气味,脸上的笑深了几分,“谢谢。”
服务生摇摇头,扑闪的睫毛眨了眨,为她拉开椅子,随后将菜单一一分给几人,“我就在门外,几位看好了叫我就可以。”
几人应了声好,周井然关注着沈晚江,这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女儿。
他看到那服务生在她身上留的眼神过分长,没想明白似的,再看身旁气质冷淡的沈晚江,左思右想忽然懂了,轻笑一声。
他开始翻看菜单,可脚尖却在地上轻轻敲击,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
才坐下,张新月憋不住道,“你和蒋之舟什么情况?真是男女朋友?”
知道她和蒋之舟的关系又怎么样,张新月不认为这两人合适,还想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却被靳洺伸手扯了下,只好憋回去。
拿着菜单挡在自己面前,给了他个白眼,这才仔细听沈晚江说话。
“他能力不错,而且办事也很有一套自己的风格,我不觉得是错误的选择。”
这话说的是没错,可张新月摆摆手,根本不把她这些说法放在心上,当个屁放了。
“我就不信了,你都谈过邓凛那样的,再谈最不济也是邓凛同一水准的吧?”张新月朝她勾勾手指,沈晚江好奇的靠近,却听张新月大胆道,“介绍我哥给你。”
沈晚江被吓了一跳,想起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才想起自己对于靳洺的眼熟是哪里来的感觉。
不确定对面的张新月知不知道,努力维持着自己不变的笑,“还是不了。”
她拒绝了,张新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心疼道,“什么嘛,这种事情,反正你又不是嫁给他了,也不是夫妻,就算是夫妻,大难来了还各自飞。”
“话不是这样说的。”沈晚江哑然失笑,合上菜单,准备叫那服务生进来。
“好吧,你自己要是办不定,找我,我帮你,不过要是和邓凛对上了,我也没办法。”张新月耸耸肩,并不觉得她能和蒋之舟往后走。
张新月叹口气,真是有苦不能言,大家都还在自己父母手底下生活呢,邓凛直接成为集团主事人了。
她就是想帮忙都要考虑下,会不会被惹恼父母,会不会被抽一顿,为了避免遭受皮肉之苦,或是停卡之痛,还是别让她和邓凛对上比较好。
看了眼靳洺,沈晚江问她,“在国外没听你提过他啊,你们看上去不是才认识的关系。”
张新月笑了声,赞叹道,“不愧是我们大律师,看人好准,我和他确实不是,我们青梅竹马,只是可惜,他之前不喜欢我来着,我当时真的心灰意冷,于是我就出国啦,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我才好。”
至于现在两人又在一起了,沈晚江不多问,看着两人坐在一起,时不时拌一两句嘴,甜甜蜜蜜的,倒是好玩。
吃完后,张新月约了下次见的时间,沈晚江好不容易才坐上车,去警局见蒋之舟,本来不错的心情,又跌入谷底。
在吃饭中途,她收到了管与非的信件,很大一个文件,全是关于蒋之舟的破事,简直能写一本犯罪记录的程度。
要是能用云景的打印机,估计今天一个机器的纸,全都能被打完,实在是难以看完,今晚胃口不佳,甚至胃部隐隐作痛,但比起先照顾自己的身体,她还是决定先去解决一些事情。
路途不远由周井然开车,停了车,他跟着进入警局,但不再近一步,分寸干把握的很好。
沈晚江在警员的带领下,进入昏暗的走廊深处,不多时见到了蒋之舟。直到坐定,沈晚江才发现这里多像个牢笼,简直是要把他整个人完全拖入黑暗的深渊。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冰冷的玻璃窗,像是什么不能被触碰的东西,横在两人之间,没人想逾越这条线,也无法逾越。
蒋之舟今天下午才被警官客气请走时,在各大娱记镜头下还是文质彬彬的西装革履,现在的他也并不完全放松。
“我想知道你对于管与非的想法。”他并不完全信任她,两人从来都不是信任对方的关系,知道两人的关系即将走到尽头,但他不应该在这里提及。
“我会离开云景,前往香港。”未提一句管与非,但蒋之舟嘴唇勾起了得意的弧度,他想自己原来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
是的,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女朋友和一个背叛他的家伙,继续共事。
没给他继续得意的机会,问他道,“想知道我对你看法吗?”
蒋之舟耸肩,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姿态放松了些,散漫的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在一群时刻监视他的警官面前,他道,“当然。”
料定是一些赞扬自己的话,他颇有兴趣的准备听一番。
自信了,太狂妄了,所有不顾一切后果,所谓几件赢得风光的案子,收了多少钱,又用多少钱去抹平,骨子里真是烂了,坏透了。
“蒋之舟......”她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你是一只能让我崇拜的学长,现在我才发现,你以为我是陈家的小姐,我能帮助你在京城一展宏图。”
“但你错了,我不会让任何裙带关系从我身上出现,尤其是牵扯到我的工作,这样被别人抓住把柄的事情不好受是吧?”
她表情骤冷,忽然拔高了几分声线,但仍然沉稳,仿佛千年冰封的冷湖,任何一滴细微的降水都不会惊动于她。
拨了拨自己披在肩头的头发,她唇角往下,没个好脸色,“你在三环包养的那几位,以及在瑞典的那位,父亲和我有意无意提过,可我不生气,因为我不爱你,我觉得我们是很好的合作关系,现在到了合作解除的关系。”
见沈晚江略有些失望的看着他,蒋之舟嗤笑一声,“我的确不干净,但是我告诉你,每个人都没有办法一直坚持自己的本心,时间早晚问题,你也一样。”
“那你真是看错了,我总不至于包养女人。”沈晚江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递给身后的警官,温和道,“他的东西,你们可以检查。”
转头看向隔着一层玻璃窗,没什么表情的蒋之舟,她红唇轻启,语气淡漠,“你已经烂了,蒋律,祝你好运。”
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包,没有任何留恋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勾唇笑了声,“后会无期。”
她出来了,警官拿走她的手机去拷贝了份资料,拷贝的很慢,沈晚江坐在休息区域和门口的女警要了个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详窗外路过的行人,形形色色的,和北欧太不一样了。
多年的留学生活,在北欧又工作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很不爱笑,庞大的孤独感,笼罩着整个下午与傍晚,连簌簌掉落的雪花,都能清晰在耳边作响。
凉冰冰的,手里的热水变凉了,袅袅的热气也消失了,没什么再阻挡在她眼前。
周井然从外面进来,似乎下水了,他带了层很冷的气流进来,“车开到这边了,可以走了。”
“好。”将纸杯扔进垃圾桶,忽然有电话进来,京城的陌生号码,接起来,“喂?”
“去车上。”沈晚江示意可以现在走,一个电话不会耽误她的进程,周井然想为她拉开门,她却先一步自己推开门出去了,周井然愣了瞬,听到她和电话那头道,“可以,你让她联系我,或者你跟她说让她送到我家去。”
那头似乎说了什么,她勾唇笑出了声,却无意看了他一眼,“不出来吗?”
她已经挂了电话,周井然这才回神,“哦好,出来的,谢谢您,我想为您开门的。”
“开门这种小事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沈晚江不以为意的上了保镖已经打开车门的宾利,车内的暖气很足,她微微闭眼补觉,最近很忙,很久都没睡好了。
暖意上了脸,周井然满脑子全是黄晕灯光下,白雪从天而降,她不在意的笑,洒脱又无趣的意味,像极了酒后微醺。
可她本身的温柔,就像是雪花已然被温暖气温化开,可还是在他手心留下痕迹,无法忽视,甚至想要再贴近这样的雪花。
晚上九点,沈晚江在门口下了车,保安为她递上把伞,还不等她接过,已然有把伞从他身上为自己倾斜而来。
下午才和自己见过面的邓凛,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外套了一件不算厚的大衣,握着伞的手,此刻裸露在外面,似乎在散发着寒气。
雪下的大了很多,几乎要将两人淹没在这浓墨堆叠的夜晚,但这夜晚却被白雪照着,反光般为两人打着光。
保安默默退回自己的保安亭中,生怕这两人是什么痴男怨女,这样的夜晚,冷的发慌,不如坐回去吹空调。
寂静一片中,沈晚江抬手将明显偏向自己的伞,往他那边靠近,“不用。”
“你和谁出去吃饭了?”邓凛似乎刚洗过头,头发蓬松的卷起,若是围了围巾,现场就可以让沈晚江梦回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沈晚江想冬天,真的是个很不好的日子,自己总是在冬日的时候,见到这个人,见到这样的景物,会被立马牵扯会很多年前的爱情幻影中。
“新月,周井然,还有新月的男朋友,怎么了?”沈晚江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猛地握住,意识到他不会说很好听的话,立马制止,“去家里说,你的手很冷。”
冬天的夜晚,她对他会是生出无限温柔,邓凛用鼻音哼了声,他的手上有多年弹钢琴,学习各种乐器留下的茧子,握着他这自己也无限熟悉的手往前走,沈晚江内心平静的丝毫不起波澜。
她不会和他置气,即使偶尔有些事情,他先斩后奏,后面想起来,似乎也有点道理,为了这种事情,张新月说过她很多次。
“什么不和他置气,你就是爱他啊,很难理解吗?沈晚江你完蛋了,永远不要可怜男人,可怜男人痛苦一辈子。”她是这么说的。
沈晚江想自己也是这么执行的,分手的几年内,她没有查探过任何邓凛的消息,安排好了自己的既定路线,做了风险分析。
今日云景分崩离析,她也不是没有准备,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她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离开的方案。
而邓凛,她没有做过计划,是她忘记了,爱情这种东西,怎么会有计划,怎么能用算计,数据与概率无法对待一个人的感情。
他今晚要跟自己说什么,沈晚江想,她都接受,无论是继续还是彻底结束,她都接受,但这份感情,必须在她的可控之内。
这里的别墅,她不常来,好半天才找到灯在哪里,又是好不容易找到双拖鞋,“你穿这个吧。”
解释道,“我不常来这里的。”
邓凛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将伞放在专门放这些东西的区域,细细打量了下这里的设计,并未发表意见,沈晚江让他随便看,“我去卸个妆。”
说着却还是先去倒了杯水给他,放在茶几上,“你要是有事就叫我。”沈晚江歪了歪头,见他兴致不高,有些苦恼,应该说什么话题。
愈发看不懂邓凛,下午在葬礼上的那个眼神,他勾唇的瞬间,狂风胡乱作响,她都能听到自己心脏似乎在耳边跳动的每一声。
对着镜子内的自己看了半晌,忽然回神,和面容同样印在镜子上的邓凛对上眼神,她眼神微晃,邓凛无声勾唇,蹲下去,捡起被她碰掉的黑珍珠耳钉。
“这是我送你的。”
“嗯,它很漂亮。”沈晚江移开眼神,去冲洗自己脸上的泡沫,唯恐慢了一步他口出狂言。
邓凛看着她卸妆过程中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脸蛋,有片刻的失神,她今天穿了一件高领黑色打底,气质孤傲。
未卸妆前,红色的唇彩让她太疏离,而此刻,淡粉色的唇,上面还挂着水珠,晶莹剔透的,莫名想起荷花瓣子上被游鱼溅起的潋滟水光,砸落的过程,也是极为漂亮的。
无意识的,喉结上下一滚,她走过他身边去拿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他微倚在一旁的洗手池旁,唇角不动,眼神收敛了些,看不出错的正人君子模样。
沈晚江往下走去,邓凛也不用叫,跟着主人般的小动物般,贴在她身后,几乎她去哪里,他就跟着到哪里。
“水还热,喝一点,你看上去很冷。”家里有地暖,但是他看上去还是不大好,似乎要被冻傻了,不然怎么一直盯着她。
他摇头,“我不想喝水,我和他们吵架了,我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邓凛?”沈晚江坐在他旁边,“不要对我撒谎,你现在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我还是那句话,我脑子里很清醒。”
才轻松的心又被吊上去,沈晚江如水般沉寂的眸子,盯着他,“我那天不应该走的,邓凛,我跟你道歉,但你......”
“别跟我道歉,我不需要你道歉,无论你做了多少让我难过的事情,但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在我面前,你永远有选择。”
即使他想的很多念头都恶毒至极,但不能这么做,她喜欢乖的,喜欢有礼貌的孩子,那他就做好这样的人。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光明正大,向所有人公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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