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三三两两聚着怕冷的人,时雨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看余筱珊和几个朋友打游戏。
不久,陈启也进来了,拿着一杯热红酒走到时雨身边,放下酒又转身离开。
时雨起身追上去说:“抱歉,我不应该擅自处置你的外套。”
陈启被这生分的道歉扼住咽喉,停顿后说:“是我该道歉,让你尴尬了,对不起。”
一来一回间,反倒更像假模假样的商业情侣。
为了打破冰冻般的尴尬,时雨问:“要不要去看他们打游戏?”
陈启淡淡“嗯”一声,跟时雨走回沙发前坐下。
沙发够大,但挤的人也多。时雨盘腿坐在陈启左侧,膝盖抵着他的腿侧,似乎不在意这点肢体接触。
屏幕上战况正激烈,时雨说:“筱珊越来越厉害了。”
陈启敷衍:“嗯。”
时雨问:“你觉得谁会赢?”
陈启说:“我没在看。”
时雨转头,发觉陈启正在看自己。视线对碰一瞬间,陈启转头回去,若无其事说:“筱珊会赢。”
五分钟后游戏结束,余筱珊赢了,欢呼一声转身抱住时雨,开心地说:“我赢了!”
时雨笑着夸:“好厉害。”
余筱珊上下打量一番时雨:“宝贝儿,你该不会就穿成这样出席晚宴吧?”
时雨说:“又没有长辈在,都熟人,懒得打扮。”
余筱珊摇头说:“一会儿还得来别的人呢,不是熟人局,生日宴之后要跳舞。”
时雨当即觉得头疼。怎么又要跳舞,总觉得会有坏事发生。
想法还没过去,闫佳楷忽然一脸沉重地走进门。
余筱珊问:“怎么了这是?”
他说:“天气不好,返京高速都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车。”
果然,坏事来了。
时雨顺着话安慰:“后天才回北京,不急,也许明天就通车了。”
闫佳楷说:“但愿吧。”
—
晚上八点,主宾在餐厅用完晚餐,各自为舞会做准备。只有时雨不知道这个安排,没带舞裙来。
男士的西服大同小异,陈启没这个烦恼,凑合穿穿就行。
时雨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收到闫佳楷的微信消息:“帮你准备了舞裙,一会儿让人送过去。”
是一条粉白色纱裙,时雨穿起来很好看。
陈启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幕,已经猜到闫佳楷在打什么主意。今晚他是寿星,第一支舞邀请谁,谁都不好意思拒绝。
更何况时雨跟他做朋友那么多年,更不可能拒绝。
“我有点累,”陈启突然变得懦弱,想逃避,“舞会就不去了。”
时雨问:“你不去,谁做我舞伴?”
陈启说:“闫佳楷,他不就是这样打算的么。”
“陈启,我们虽然还没登记,但婚讯已经公开。按规矩,第一支舞只能邀请未婚女士,我不在其中。”
“是么。”
“我刚跟阿楷确认过。”
与其说确认,不如说是告知,以免闫佳楷真的搞出新闻来。
陈启松一口气,转而勉为其难似的说:“那我陪你……如果你没有舞伴的话。”
时雨也客客气气:“多谢。”
晚上十点整,舞会按原计划开始,地点安排在主宴会厅,透过玻璃天顶能看见细雪飘飞。
闫佳楷请余筱珊陪他开场,随后一直在舞池里换着舞伴转,几乎邀请了全场女宾,就是不邀请时雨。
和陈启跳过两支舞后,时雨站在场边和余筱珊聊天。陈启把西服外套披在她肩上,背对着她和其他人交谈。
时间很快来到零点前,音乐停止,闫佳楷站上台子,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他。
“感谢各位出席我的生日宴,再过几分钟,就是我的二十五岁生日了。”
说到这里,闫佳楷停顿几秒种。
“二十五岁对我来说很重要,除了个人事业上的变动,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即将发生。”
他略偏过脸,视线落在时雨身上。
“认识时雨的时候,我还不到十三岁。现在,她快要结婚了。我怕婚礼那天没机会说这些话,所以请允许我提前祝福她。”
人们的目光又从台上转向时雨。玻璃把暖黄灯光衬得漂亮,时雨身披黑色西服,浅粉长裙柔软曳地。
“时雨特别特别好,”闫佳楷说了很多人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成为朋友,是因为当时有同学欺负我,把我的手表从窗户扔下楼,时雨站出来帮我说话。”
“她随手抓起保温杯,扔向带头戏弄我的人,把一个身高一米八,壮得像头牛的男生砸晕。”
台下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么好的时雨,我希望她永远幸福。好在,陈启还算得上一个值得信任的对象。”
人们的目光转向陈启。
“其实我认识陈启,比时雨认识他更早。高中的新生夏令营,我和陈启组队,配网球男双。打比赛的时候,他把脚崴了,我背着他上下楼,帮他接水买咖啡,整整二十天。要是当时知道他会把我最好的朋友拐走,我就不对他那么好了。”
台下又是一阵轻笑。闫佳楷也笑着,把心碎的事实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仿佛时雨真的只是他“最好的朋友”而已。
“陈启这人打小就特讨厌,特不要脸。明明是以钢伴的身份进音乐剧社,最后却非要抢我的男主位,演罗密欧。”
“最后,也真的成了时雨的罗密欧……哎,不对,希望他们不要像罗朱一样演成悲剧。”
“我真心祝福他们,但我也有一个愿望。今天过生,我想把十七岁那年没演成的男主角演一次,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服气而已,我可不比陈启差。”
台下笑声更多了,向陈启聚来的目光仿佛在说:寿星大大方方地说出生日愿望,你不会小气吧?
闫佳楷很聪明,把自己框死在“朋友”这个身份上,邀请时雨跳舞不再有模糊不清的暧昧。
他说完话,下台朝时雨和陈启走来,外人看来十分得体,陈启看来十分欠揍地说:“陈启同学,你可以为我伴奏吗?”
陈启眼神晦暗,唇角却带笑说:“挟恩图报啊,使唤上我了。”
闫佳楷转身,朝时雨伸出手:“时雨同学,不知是否有幸,与你共舞最后一曲。”
零点钟声即将敲响,视野忽地暗了,只有三个人被灯光照着。时雨还没动,陈启先一步潇洒挪开步子,走向角落的钢琴。
余筱珊倒吸一口凉气,身旁的周展宇说:“真行啊,让这两口子陪他玩高中生游戏。”
陈启琴技很好,记忆力也不错。他故意没按闫佳楷摆在钢琴上的琴谱演奏,选了跟罗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另一首圆舞曲来弹。
时雨接受闫佳楷的邀请,取下西服外套,和他一起走进舞池。
曲子不对,但这时箭在弦上,闫佳楷没有要求更换的机会。他揽着时雨,嗅到清爽的香水味,郁闷很快被幸福感代替。
二人舞步翩翩间,客人们注意到,闫佳楷今天戴的胸针是一枚以粉钻为主体的权杖,与裙色呼应,十分相衬。
从陈启视角看舞池中央,时雨和闫佳楷贴得很近。闫佳楷低头和时雨说话,前额快要抵到时雨的眉心,再矮一些就能接吻。
琴声节奏逐渐变快,陈启摁琴键就像在敲打仇人,把优美典雅的曲子变成快步舞,然后迅速收尾,留下“铛”的一声走音。
余筱珊快要笑死,对周展宇说:“刚还以为阿启长进了呢,结果还是沉不住气。”
周展宇笑说:“已经不错了,进步很大。”
换作以前,陈启从一开始就不会接受邀请。谁要敬自己的少年时代落幕,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除了让走时雨。
零点过,玻璃天顶下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生日快乐”。余筱珊好心接过琴凳位,弹生日歌。
在漫天祝福里,粉舞裙再度被黑色西服覆盖。陈启拽着时雨挤出人群,匆匆走下楼梯。
到了安静的走廊尽头,陈启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时雨感觉他的手在颤抖,呼吸声粗重。
“舞曲很好听,”时雨说,“可以单独为我弹一首吗?”
陈启转身,面色不善:“想听什么?”
时雨说:“Aimer。”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其中一段二重唱。
“二楼有琴房,”时雨软了语气说,“你陪我去吧。”
陈启说:“好。”
—
此时,顶楼开始午夜狂欢,琴房里却宁静温柔,渐渐倾泻出深情的音符。
时雨坐在陈启身旁,跟着琴声轻轻哼唱。陈启专注于琴键,目光凝在前方,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
就像他刚加入音乐剧社时,也没对时雨表现很特别。
高一下学期,剧社已经停止招新。陈启突然去找负责老师,说想加入社团,哪怕是只当一个钢琴伴奏都可以。
他长得好看,钢琴也弹得特别好。老师喜出望外,一口就答应下来,还暗示他可以尝试出演角色。
一个多月后,剧社即将开排法语版罗朱,时雨被选为女主,闫佳楷被选为男主。
正式排练前一天,向来默默弹琴的陈启却当众说:“老师,我想试演罗密欧。”
时雨还记得,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整间排练室都安静了。
闫佳楷尴尬说:“阿启,你开玩笑呢,你什么时候学过唱歌?”
陈启面不改色:“我姥是中央剧团唱女高音的,有点儿基因天赋。”
闫佳楷骤然黑了脸,想反驳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
老师对陈启说:“给你三分钟时间,如果你能用表演说服剧社三分之二以上成员,可以在排练中和佳楷轮流饰演罗密欧。一个月后,再投一次票,决出参与正式演出的男主演。”
闫佳楷脸都气歪了,又不好喊停,喊停等于认怂。
三分之二是个很大的占比,他就不信陈启能拿到这么高的票数。
陈启看向站在墙边,为他俩担心的时雨,忽而轻笑一声,彬彬有礼问:“时雨同学,可以跟我搭戏吗?”
转头又说:“阿楷,要不然,你给我做钢伴?”
在导演老师示意下,时雨走向陈启,闫佳楷走向钢琴。
那时陈启唱的是罗密欧爬阳台的选段,罗朱定情之夜。
如他所说,他遗传的嗓音条件很好,虽然低沉,却天然有少年的清透质感。
时雨站在他面前,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顿时被拉进深不见底的痴情旋涡。
那是一双盛着爱人的眼睛,时雨无意间瞥了一眼,情不自禁脸红。
作为旁观者,老师也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互动。有时,珠联璧合就诞生于短短一瞬的对视中。
演唱结束,老师带头鼓掌。社团同学还沉醉其中,回神后拉着好友窃窃私语。
“怎么办,陈启真的好适合。”
“可是我们一直说好阿楷演男主,这样换掉他实在太不厚道。”
“这不是还没开始排吗?”
“为陈启那张脸,我会投一票。”
“我靠,阿楷会恨你的!”
投票是匿名制,老师不参与。五分钟后投票结果出炉,票数不多不少,刚好达到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另有时雨一张弃权票。
于闫佳楷而言,时雨弃权等于选陈启。
事后闫佳楷和陈启在排练室打了一架,两人脸上都挂彩。时雨赶到前,陈启把闫佳楷双手反剪,优势相当明显。
时雨赶到时,却见陈启被摔在地上,嘴唇磕破,正渗出血珠。
这个年纪的男孩,打架输了特别伤自尊。
闫佳楷逞强说自己没事,陈启却说头晕,哪哪儿都疼,要时雨扶着去医务室。
眼看时雨满眼心疼,给陈启擦唇边鲜血。陈启半个身子挂在时雨身上,闫佳楷才反应过来中计了。
自尊算什么,不要脸的人先享受世界。
再后来,他们怎么和好的,时雨不太清楚。
回忆和琴音同时停止,静谧淹没琴房。
时雨先开口,带有小心的试探:“阿楷是第一次这样任性,也是最后一次,我不忍心拒绝。”
陈启说:“我知道,所以我也配合了。新生夏令营那会儿,他对我真挺好的,我也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人。”
“不是,”时雨叹一口气,“即使你不开心,也不代表狼心狗肺。”
陈启没回话,时雨笑着抱怨:“阿楷的舞步真不如你,我带他好累啊。”
本来只是信口安慰陈启的一句话,陈启却问:“真的很累吗?”
时雨犹豫:“只是有一点。”
陈启:“那快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陈启起身开门。
闫佳楷的助理在门外说:“时女士,陈先生,房间已经备好,需要我现在带二位过去吗?闫总说,暴雪的高峰还没到,也许,二位要在这里逗留不止一两天。”
陈启问:“一间房?”
助理微笑说:“按照闫总的安排,夫妇和情侣默认一间房,除非客人有特别要求。”
时雨走出来说:“不用了。”
助理:“那请二位随我来。”
闫佳楷给时雨备的客卧永远是最好的。落地窗外大雪纷飞,路灯罩着一层迷蒙纱雾。窗内,圆形大床挂着华丽床帐,金色细链沿着床帐垂下,尾端坠宝石。
像公主的房间。
助理贴心地关上门,室内就只剩陈启和时雨两个人。
陈启猛然清醒,往后退了两步说:“你先睡吧,我还想喝点酒。”
时雨问:“去哪儿喝?”
陈启说:“楼上,陪阿楷喝。”
时雨甚至来不及挽留,陈启已经转身,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他在躲她。
时雨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陈启在躲她。
这一夜,陈启出去后再也没回房。时雨失眠到天亮,早上爬起来腰酸背痛,眼睛干涩。
她想了一晚上,时而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时而觉得不明白。
陈启躲着她,这似乎很容易理解。毕竟被分手两次,不敢再交心了,只想和她做一对表面夫妻。
但陈启又显而易见地放不下,这是他的本心。
时雨倒回床上,把毛绒小熊抱在怀里,努力稳住心态。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她追回陈启吗?对她而言,陈启是不需要追求的。他们之间缺乏信任,从来不缺心动和互相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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