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三包爱喜和一打啤酒,陈颂提着它们从便利店走到家楼下。
原来太阳比陈颂发现的更早就已经升起来了。
陈颂在楼道前的长椅坐下,眯着眼睛拆一包烟。
她的手很抖,烟盒被她拆的七零八落,锡箔纸碎了一地,她像一个八旬老人一样卖力地弯曲颤抖的手指,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它们从长椅上捡起来。
陈颂把烟含进嘴里,打火机按了三次才把烟点燃。她深深呼吸,朝外送气时扬脸。太阳不见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占据了本该属于它的位置。
深蓝色棉质长裙柔软的贴在身体上,钱心泉比从前穿着温柔沉稳非常多。
“检查煤气的师傅留了电话,已经走了。”她似乎知道陈颂听见她们的对话,开场白即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
陈颂用两根手指把烟夹下来,“嗯。”
钱心泉垂着眼,扫了陈颂身边的塑料袋之后在边上坐下来。
陈颂的神经再度绷紧。
所幸钱心泉没有让她紧张很久。她问:“我能抽一根烟吗?”
陈颂点头。钱心泉从她拆开的烟盒里拿走一根烟,又问她借走打火机。
两道白烟在阳光下透明,唯有尼古丁和薄荷爆珠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
陈颂仍旧坐立不安。她原本不回家是担心遇见钱心泉和检修煤气的师傅,现在后者已经离开,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得体的对前者道别。
钱心泉浑然不觉陈颂的尴尬似的。她的右腿压在左腿上,身体往后倒,没有拿烟的左手撑在长椅上。她的脸顺势朝天,在阳光下白的反光。
尽管和陈颂一样都是眯着眼睛,但钱心泉颇有一派如沐春风的姿态,仿佛这太阳光理应照着她,全都在她身上。
她很适合待在阳光中。
陈颂的呼吸快了一些。
陈颂的烟还差最后一口抽完的时候,钱心泉再次开口,“你不想见人的话明天可以先到我家去。我帮你约煤气师傅去你家看看。很快的,五分钟吧。”
陈颂把烟头在长椅上碾灭,“好。谢谢。”
“我做了焦糖布丁放在你家门口了。中午吃牛肉大虾煲吧。”钱心泉的烟还剩下一半,但她也跟着陈颂一起碾灭了。她说这些的时候看着太阳,语气轻快的自言自语,没等陈颂回应。
陈颂从长椅上拿走钱心泉放下的打火机。而后她听到钱心泉说:“我先回去了。”
钱心泉走进楼道,按动电梯。
她没有等陈颂跟上来,回了家后拨通煤气师傅的电话,约好明天检修的时间,再发微信给陈颂告知。
第二天上午陈颂按下钱心泉给她的大门密码。她进门,钱心泉的家和陈颂家是同样的格局,但钱心泉拍掉了阳台和厨房的墙,并且除了厨房有正常的灶台之外,家里没有特别多的家具,看起来就显得格外大。
陈颂在客厅的黑色皮质长沙发上坐下。钱心泉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投影,茶几和柜子也没有,这张沙发是整个客厅里唯一的家具。
她有点茫然地环顾着这个过度空荡的房子。房子的主人钱心泉不在场,陈颂除了在沙发上坐着静候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总不能随便参观别人的家。太不礼貌了。
陈颂束手束脚的在沙发上坐着。五分钟过去了,钱心泉没有给她发消息让她回家。十分钟以后也还是没有。陈颂有些疲累,她昨晚喝了酒也没怎么睡好,身体慢慢窝进沙发里,腰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
天地渐渐成为黑色,陈颂感到头脚一阵轻,她跌入梦里,看见俞意安。
天上飘着零星几朵很小的雪花,不等落到人身上已经融成水滴。陈颂卡其色的贝雷帽帽顶被水滴氤成棕色,她看不见,抬一抬帽檐,俞意安带着她最喜欢的笑容站在她面前,向她伸手。
“这支口红的颜色很适合圣诞。”俞意安的掌心朝上摊平,托着一只看不出牌子的口红,“可不可以明天涂给我看?”
陈颂的睫毛被落下来的水滴压了压,再抬眼时她有些看不清俞意安的面孔,只能听到自己快乐的笑声:“你的意思是,明天我们要一起过圣诞吗?”
“当然——”
俞意安的尾音被雪水冲淡,在空中飘飘荡荡,浮而不实。
“当然不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话,经由电子产品传出后听起来同样失真,“我根本没想跟她过圣诞!我又不喜欢她。拜托拜托,别乱说,是她缠着我非要跟我一起的,我甩都甩不掉。”
“什么?可是余意,先说喜欢的人是你啊。”陈颂看不见自己在哪里。她的眼前被磨砂玻璃笼罩,传来和发出的都只有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听着俞意安说:“她有病你们不知道吗?抑郁症,很严重的。精神也有问题,所以我一直在迁就她啊,我就怕把她的病刺激的更严重。”
陈颂的手摸到了磨砂玻璃的位置。她尝试拍打它,“嘭,嘭,嘭”。俞意安的话还在继续:“你们肯定不知道呀,她出cos之前根本不了解角色的。她哪看过你说的这个番啊,她只看了造型就出了。我当时就说她买的配饰不还原,她还跟我说没关系你们看不出来。”
“我没有……我没有!”陈颂的身体贴到磨砂玻璃上,她拼命冲着玻璃对面的俞意安的声音大喊。可对方根本听不见,胡言乱语还在继续,过往所有的美好回忆经俞意安的口,全都变成荒诞的怪谈。
-好可怜啊。
感慨地叹息在陈颂耳边响起。
-好可怜。
-好可怜啊。
很快,感叹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陈颂不知道是谁在叹息,但它们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陈颂无处可逃。
-好可怜,好可怜啊——余意老师好可怜,竟然被这样的女人缠上了。
-余意就是人太好了才会被纠缠啊。
-这女人把我们余意老师的能量都要榨干了。
不,不是这样的。
余意安说的不对,她在颠倒黑白啊!
陈颂的嘴巴张张合合,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费力的卖力的迫切的用尽力气大喊,但所有声音都被俞意安无休止的诉苦和叹息掩埋。
“她还说那个口红是我送的,那可是杂牌啊,我怎么会送那样的东西?”
不是的!那支口红就是你送的,是你说想看我涂它和你一起过圣诞!
-天呐,不会是她自己爱送别人杂牌所以以为老师你也喜欢送别人杂牌吧?
“她特别爱用她的抑郁症说事儿,我要是有点不高兴她就说她躯体化了,我真服了。”
不是的!我真的有抑郁症啊,为什么要用疾病威胁人——我只是在告诉你我为什么会不舒服啊!
-绝了绝了,咱是说现在网上谁没个抑郁症啊,看着她我都躯体化了能让她去死吗。
“她根本不喜欢当coser啊,她之前跟我说她当coser是因为前女友让她当,现在她觉得来钱快所以才继续的。”
不是的!余意你自己也是coser,难道你不知道出cos根本就是为爱发电,赚不了多少钱吗!
-我真笑了,现在什么人都能出cos了,让她滚出cos圈行吗。
话语是无形的绳索和利刃,缠住陈颂的身体,切割陈颂的声音。她痛得眼泪都落不下来却又不肯放弃挣扎。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阿颂,阿颂。
陈颂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但她区别出它与其他讽刺的声音不同。
很快掌心传来温热的温度。不多,只有一点点。但对于陈颂来说已经足够。
她猛地睁开眼睛,从这场无尽梦魇中清醒过来。
陈颂浑身被冷汗泡的湿漉漉的。她的手紧紧攥着钱心泉的手,好像被她从河里捞上了河岸。
“你做噩梦了。”钱心泉很笃定。
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陈颂不想解决。因为她还牵着钱心泉的手,温暖令她舍不得放手。
钱心泉单膝跪在地上,用另一只温暖的手为她抹去额头上的汗。
“你已经醒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钱心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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