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这是一个关于妖和人的两世欢,没有很多人物对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峦叠嶂,树林清幽。
青石台阶一直往上,是隐没于山云之间的寺庙,静静伫立在险峻之上。
他抹了抹汗,继而往上爬。
他是被母亲逼来求佛的。
在芳菲四月,他就要与一位青梅竹马成婚,外人都道天造地设,两小无猜。
他却心生烦躁。
母亲心慧目聪,却没有急着开解他,而是让他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寻找答案。
母亲经常独自来,这次却让他一个人去。
他正苦闷,只当做消遣了。
登到山头,到了寺庙。
寺门陈旧古朴,油漆也几近褪色。
他皱了皱眉,突然就不想进去了。
站在门口沉思着到底要不要进去的片刻闲暇,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
“门后那位施主,为何迟迟不进来?”
他一惊,讶异里面的人为何能知道他在这里。
“不必惊讶,此处清幽已久,这里的丝毫响动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又诧异了,听声音应该是个老道姑,为何听力如此敏锐。
由于好奇,他进去了,看到一个身穿道服的老妇,弯着腰,拿着把大扫帚,扫着地下的落英与尘埃。
花瓣上,点缀着灰败的尘埃。
他环顾一周,发现寺庙萧条,只她一人。
道姑停止了扫地的动作,直起身看着他。
他与她对视,发现这个老妇人眼中竟是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浑浊,仔细看,清澈的眼眸下,有无尽的深邃。
道姑敛了敛眸,又去清扫阶石下。
他无奈,来都来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就将近日的烦心事与困惑一吐为快,说完轻松了许多。
“我与她自小便认识,熟悉得很,非常了解彼此。但儿时同伴骤然升格为未来的妻子,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婚事是父母安排的,家世人品性格等一一都考虑过了,我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就是心底有些抗拒。”
“风流事也略有一两段,不过该断的都断了,也无仍在心上之人。”
“也就是近日,经常想着想着这桩婚事,胸闷气短,心痛至极,好像,我还在念着一个没有出现的人。”
他越说越苦恼。讲完后索性坐下,充满希冀地看向道姑:“您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道姑也坐下了,凝视了他一会:“也许,是你前世之缘还没有殆尽。”
他愣了愣,嗤地笑了:“哪有什么前世。” 道姑闻之,眼神黯了黯,也不理他了,兀自拿出木鱼,边敲嘴中边念念有词。
他心中有事,默默看着,也不说话,愣自发呆。
“或许,真的有呢?”
道姑缓缓开口。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李氏
以前这长安城,时人最喜议论的,便是这李家贵女。
她出身显贵,因这家世,饱读诗书,自小便以才女著称,长大又因容貌出众名气愈来愈大,惹得别家闺中小姐咬着手帕愤愤不平地嫉妒。
未出闺阁,便芳名尽知,家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直到她正值芳年的一天,发了高烧,一直不退。
府中经常半夜请大夫,“大夫”其实是一些道士。
因她夜夜做异梦,而且羞于启齿道出梦的内容。
家人觉得有什么东西缠她身了,便出此下策。
——异梦
李氏,芳名一个“寻”。
寻何人?她从小就问奶娘。
奶娘只打着哈哈混过去。
这名字是她母亲取的,母亲求得高人赐名,原因只有她与奶娘知道。
而奶娘,两年前便已逝世。
母亲在她出生时,便难产而去。
不知她是男是女,就取了这个名字。
所以她一直想,这名字是有什么含义的。
这年她十五岁,及笄之年。
那天如常,她挑了根灯芯,点燃,在灯火葳蕤下读书。
灯芯燃尽了,她便熏香睡了。
迷迷糊糊中,还是她那张床,身边却多了一个人,她悚然一惊,刚想喊人,那人先行一步捂住她的嘴。
她看清了,是个男人。
墨色长发比女人的还滑润,眸中漆黑无比。
容貌太暗了没看清,但应该过分俊美。
她扳不开他的手。
她心一横,咬了下去。
被咬得有点点血滴流了出来。
男人好似丝毫不疼,一只手让她啃,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丝。
她愣了,男人嗓音低沉暗哑:
“还是让我寻到了。”
说完,吻上她的发丝,辗转至额头,再至唇瓣。
她竟不知怎么反抗,应该羞愤地推开他,骂一句“登徒子”。
再大喊让人来帮忙的。
她竟就乖乖地僵着让他亲,动弹不得。
也许是那句话表面上的喜悦,掩盖不住藏进里面的深深悲伤。
男人突然挑住她的下巴,吻住那片樱唇。
她瞳孔放大,眨了眨眼睛。
她发丝凌乱,头被抵在床柱上,特别不舒服。
男人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抵消了那份不舒服。
两人唇瓣相触,他轻巧地撬开她的齿,灵敏的舌头钻了进去,尽情掠夺着一份份美好。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便停止了动作,唇瓣相分。
她面色潮红,两颊都飞起一片红云。
他凝视了片刻,便进行了下一步动作。
不知是那吻太让人沉溺了,她脑子虚幻一片,竟由着他去了。
于是,她在梦中,初经了人事。
醒来,虽然感觉像亲身经历,但手腕上的守宫砂,仍在。
以后每晚,那个男子都会出现在她梦里。
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缠绵沉醉。
男人每次都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除了第一次后,每次都记不住,那张脸,也从未看清过。
她开始害怕,这时,高烧不退。 ——道士
道士施法之时,她已有好转,便在窗口看。
听这群道士说,自己被妖孽缠身,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哑然失笑:从没见过男妖精来缠着人类。
而且,她深信,那绝不是普通的妖。
她一直在思考那句话:
“还是让我寻到了。”
“还”,她之前认识他吗?李寻之名虽然传得广,但真正见过她的男子根本就没有多少。
“寻”,为何要寻她,这与她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烦躁,看这些道士施法施得装模作样,心中更加来气。
她表面不动声色,但暗地里正把气撒到那群道士身上。
在那群道士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小道士在空余之际,暗暗与那前方施法的大师兄耳语:“顾师兄,那李家小姐,好像对你有意思。”
顾启一扭头,看见了那个娇阁小姐,撑着下巴,眸子纯净,盯着他们这里发呆。
因为高烧还没有退,双颊红中带粉,尤显娇俏。
他呼吸一窒。
他觉得这位李家小姐也许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也无怪乎他自信,家世是道家世家,从小精通各种道法与符咒,样貌清俊,惹的师妹师姐都对他青睐有加。
他这次初次下山,便被李家这种显赫世家请来做法,愈发觉得自信。
过了一会儿,他又往窗边看去,佳人早已不见。
他嘴角笑意更浓。 ——梦魇
道士走后,她虽然不再做那梦了,但总感空虚。
思即此,暗骂自己不知羞耻后便当做无事发生睡了。
那几晚,她翻来覆去。
睡不着。
有一晚终于睡着了后,便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
黑夜。月亮圆得好似要挂满整个枝头,枝头被夜风吹抖,好似被月亮压弯。
枝头上掠起一段火苗,将枝头、整个大树,都给烧没了。
府邸也在烧着,奇怪的是,没有人叫喊和自救。
静谧得可怕。
但灯光柔软地洒在房间内,说明还是有人的。
还是,安静得可怕。
整座府都被烧了,和府上的人,都归于尘土。
她一个蹙眉,翻身继续睡。
另个梦开始。
那是她。
在深山老林里,和一个丫鬟。
她靠在窗边,突然剧烈地咳起来,丫鬟不停地拍着她的背,神色紧张。
她勉强笑道:“无碍。”
说罢摆了摆手。
丫鬟默默退下。
她盯着窗外景色发呆,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她挑灯看了会书,乏了就睡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说话。
“就这具孱弱的身子,你也下得了手?”男声讶异。
另一个男声尤其轻快:“没办法,最近修炼进度大,这深林也没有什么人应个急,只好选了这具身子。”
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万一能以柔克刚,也是赚到,况且也不亏。”
她害怕地捂住了脸。
早知这林中有妖出没,她就不会遭此劫。
她努力睁开眼,想喊丫鬟,但嘴唇被人捂住。
她蓦地睁开眼。
这次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她又醒了。 ——嫁人
十八岁这一年,家人为李寻找到了好的归宿。
是门当户对的侯爷家。
李寻也不抗拒,自从三年前那场异梦消失,她也不怎么在意了,便乖乖听从家里人安排。
嫁人那天,天空乍晴,又乍阴。
迷信的老人都说,不是个好兆头。
她却不在意,天降异象又如何,嫁人还是要走完这一套程序的。
侯爷之子掀开她盖头时,脸上满是惊艳。
她微微一笑。 ——祸事
她又做那个梦了。
时经三年,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欲解开她的衣带。
她这次冷静地抓住了他的手。
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嫁人了。”
男子缓缓停止动作。
他将脸凑近,轻柔地吻上她的耳垂,且在她耳畔低语:“你们会和离的。”
她背脊一凉,又恨恨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又来扰我三年清梦?”
他笑了笑:
“你看我是谁?”
她抬头,这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
与那次噩梦的那张脸重合。
男人五官俊美,却又不似世间大部分男子的刚阳之美,而是特别阴美,却不妖媚。
“你是妖?”
“你怎么知道,你难道想起了什么……”
“没有,三年前那群道士说你是妖。”
她打断。
他似乎有些不快,但还是笑了:“你相信那些道士?”
“你刚才还承认的。”
她无情戳穿。
他低声抱怨:“真扫兴,我空了三年的**,你却不来补偿我。”
她听了又气得羞红,又气极反笑:“公子既出此言,大可以找别人弥补,而不是来找我一个有夫之妇。”
“不。”
他又开始轻咬她的耳垂:“前世今生,都只有你。”
她沉默地推开他。
“我已经嫁人了。”
“知道。”
他不以为意。
“前世的我,或许依恋着你,但今生的我,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你也是。”顿了顿:“就不要互相纠缠了。”
她只好这样说。
他忽然笑得很开怀,盘弄着她的发丝。
“可我……是妖啊。”
“你们人类真狠心,前世留给我一抔黄土。转身潇洒投胎,害得我蹉跎半世,在无数轮回找到你,还得让你重新爱上我。”
“你还不愿。”
他幽幽地笑了:
“你嫁人那天,我也来了。
你明明不是很开心,为何要嫁呢。”
她却不说话了。
他又说:“守宫砂,是我画的,你早就破处了。”
她紧咬着双唇。
“祸事。”
她说。 ——那妖
最终,她还是和离了。
但她名节却没有损坏,那侯爷之子声称找到此生挚爱,必须将她扶正。
于是,只好休了她。那妖原来是一个山妖,由山间灵气之物化成。
成了精,成了他。
她以为自己春心藏的很好,却不知一早就泄露。
那日他吻她时,她早就萌动。
他后来保证会来娶她。
她等啊等。
等到朝中贵女不是她。
等到少女变作妇人。
等到他不再来。
等到顾启跟她求婚。
她死心了。
没有什么前世,就是一段香艳的故事。
男妖勾引她,她上钩了。
如此简单。
第二次嫁人,她恍如隔世。
下轿子,她盯着精致的绣花鞋。
忽的想起。
那妖,在看着吗?
她惴惴不安,小心地挑出一角盖头,开始乱瞟。
都是些来凑热闹的人。
她失望地将手放下。 ——余生
顾启待她很好。
她经常百无聊赖地看他们修炼。
她跟顾启开玩笑:
“你们道士,还能婚配吗?”
顾启敲了敲她的头:“
男女双修啊,傻子 。”
她脸红了。
“我们道派讲究道法而不拘于世俗,所以是可以婚配的。”
她笑了笑:“
那,妖怪可以成婚吗?”
顾启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嘛。”
她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鬓发,冲他讨好一笑:“最近无聊看了些鬼怪志谈,好奇罢了。”
“妖怪婚配还不简单,化作成人,与心仪之人厮守,那人死了,还可以再修炼。反正人生只有短暂数十年,而妖的一生,不可估量。所以人妖相恋啊,向来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是他怕了?
她眼眶有些湿润。顾启死了。
他引以为傲的道家,被仇人顷刻间攻陷。
她已鬓发苍苍,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早已准备慷慨赴死,还显得从容。
那么。
他,也再见了。
死吧。
这如梦般迷离的一生。 ——前世
她前世,唤作慕离。
她自小身体孱弱,被父亲送到深山老林休养。
后来母亲死了,父亲也开始毫无顾忌,经常纳妾。
后来差点连她这个女儿都忘了。
那日丞相府,全府被下了迷药,一把火被烧了。
幸亏了丞相大女儿身体不好,被送走静养,否则难逃一劫。
繁华的丞相府,都付作尘土。
让人唏嘘。
她知道消息,已是几个月后,山路不通,很难传讯。
慕离慕离。
为何偏要离,从小便是别离,长大后肯定难逃死离。那日她心神不宁趴在窗外,看到了那晚上险要将自己吃了的男人。
差点吓岔气。
他无声无息,就走进了她的屋子。
少年调皮地朝她耳边吹了口气:“在想什么?”
她吓得晕倒了。
少年手足无措了。
那日晚上说要吃她,是在隔壁山妖面前挣面子而已,他,从没吃过人。
而且,这个女孩子身体好像真的很弱。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在这山头安了家,那便让他负责治好吧。
后来,这些都和她解释了 。
她也默认了他的存在。
有时候还会吩咐丫鬟多盛一碗饭。
丫鬟感觉小姐撞邪了,但还是照做了。
丫鬟看不见他。
他有些奇怪,那为什么她能看见。
隔壁山妖毫不留情嘲笑他:“
你傻啊,你这边山头荒草杂生,人烟罕至。要不是那个女孩的出现带来了生机,还没有你呢。”
他懂了。
他因她而生。
他治疗好她的病。
一人一妖早就都互相喜欢了。
丫鬟也收拾了出山头找了好人家嫁了。
便只剩他们两人。
那日他先倾吐情意。
她挽着发丝笑了。
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发丝。
他们成婚了。
成婚那日,条件很简陋,简单拜了堂,两人穿着红衣服,拿着块红破布当做盖头。
只是,两人之间的情意胜过世上许多成婚的男女。
掀开盖头,她红唇轻启:“
望此生无离。”
临死之时,她两鬓苍白,他抱着她,仍是少年模样。
她痴痴地盯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晶莹的泪,流向双颊。
“来世君不必寻。”
他偏要。
他兜兜转转找遍世间,终于找到“李寻”。
他看着她。
从牙牙学语的女童,到长发及腰的姑娘。
他想与她。
再认识一次,再共余生。
但他已从山妖转为山神。若是贸然离开,便会因玩忽职守而降下天谴。
晚上万物都寂,只好夜闯闺阁。
她不认识他了……
也罢,毕竟这是李寻不是慕离。
但还是那张脸,那张他看了几十年的脸。
他又痴了。
那三年,山中小妖作怪。
他只好离去处理这些事务。
回来后,恰逢她的婚礼。
十里红妆,彰显两家显赫的地位和不俗的财力。
他想起两人简陋的婚礼。
哑然失笑。
但还是忍不住,去打扰她。
——不离
最终还是,没有娶她。
这世的李寻,命运多舛。
他以他的妖格,替她受了那些罪。
若是再娶她,恐怕两人都不能避开灾祸。
还是……
算了……
大不了下一世。
我总会找到你的。
少年闭起眼。
吐出一枚妖丹。
妖丹不复往日润泽,早已浑浊不堪。
“挡命格的代价,竟是以妖之力,阻其不幸,而妖之力,总会衰竭,妖丹也就会枯竭。”
“他死了,他也有名字的。”
“慕离生前,唤他不离。”
“都说妖最快活,享得百年千年寿命。但他们这百年还没一个凡人几十年快活啊。爱恨嗔痴固然凡俗,但没了,也是空虚啊。” 道姑唏嘘着。
他听得入了迷,听完有些意犹未尽。
“所以您是告诉我,也有一个妖精在等着我吧?”
他开玩笑。
道姑站起来,笑了笑:“也许真的有呢。”她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道姑回眸了看他一眼,道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颔首:
“斩断红尘之前,我姓顾。” 道姑微微一笑,他眼前突然变得模糊。
母亲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少爷怎么还没醒?”
下人答道:“夫人莫急,少爷已经退烧了,在好转中,需要些时间缓缓。”
他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母亲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帘。
好像一场梦。
庭外花也仍是昨日模样。
“母亲,我……”
母亲打断了他:“我已经退亲了,你们二人的八字不太和,不是个好兆头。还有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估计也不能成婚。”
他点了点头。
窗外风掠起,落花纷纷下。 “既离何寻。”
他念道。 “那便不离也不寻了,永生永世,可好?”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窗外落花,仍在,抚她眉梢。
这个也有一点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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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既离何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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