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高悬于黑夜,牧民们皆垂头祭拜,草原上的氛围诡异而肃穆。
大祭祀在月族低唤之下缓步出场,他手握权杖,在月光的沐浴下走上台。四周月族祭祀的声音随着大祭司上台的步伐越来越高昂,在辽阔的草原上形成阵阵声浪。
待大祭司在月台站定之后,月族祭祀终于以一声高吼结束这肃穆的开场。
大祭司面向伏跪的众人,他向梁王躬身,随后点亮月台。月台环成一圈的祭火刹那间燃起,火光在夜晚的草原异常明亮,可却宛如那地域鬼火一般阴森,向着台下之人伸出幽冥之手。
“月祭吉时已启,请圣女——”
大祭司年迈的声音响起,他喉咙嘶哑,在此刻竟格外慑人。
台下牧民们纷纷抬头,他们面无表情,眼神木然。一少年隐于人群之中,他神情愤然,眼睛死死盯着帷幕。
在祭火的照亮下,只见月台帷幕瞬然落下,台后圣女终露出面目。十名圣女手捧木雕圆月,身着宽大暗紫色衣裙,她们半阖双眼,慢步上前。
不对劲。
大祭司眉眼跳动,原本死寂的眼神流出惊惧。这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是走上来的?
梁王望向圣女的眼神露出震惊和疑惑,瞬时将目光投向大祭司。
大祭司迎上梁王质询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跳。他顾不得现下是如何场面,便大步上前,径直掀开圣女的裙袍。
圣女因突然间无礼的举动而长大嘴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这宽大的衣裙之下除了圣女的双腿,哪里还有牲人的影子?那些低贱的燕人呢?那些陈飞送来的哑女呢!
梁王震怒,他挥手叫停了仪式,眼神死死地锁着大祭司。
台下牧民们一片哗然。
大梁月祭出现如此情况还是第一次,他们在台下相互询视,眼里皆露出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月祭失败了?”
人群中有人开始交头接耳,面露惧怕。
“月祭失败了!这可如何是好?大梁从未发生过如此事件!”
“什么情况?”
台下顿时变得噪杂,各种质疑声不断响起,梁王怒火更盛,他眼神狠厉,看向大祭司的眼神恨不得千刀万剐。
说好万无一失,竟犯下如此大错!叫他如何面对大梁宗祖。
在晚风下,大祭司的后背被冷汗浸湿,风一吹,他对上梁王的眼神身体更是不由得发颤。
“都给我闭嘴!”
梁王大步跨于台前,看着台下哗然的人群面露凶光。
牧民们在大王突然的震怒之下,皆噤声垂头。
“今日圣女无牲骑,月祭择日再启,勿要喧闹!”
此刻的草原失去方才的氛围,万籁俱寂,连喘息声都格外细小。
“大梁国祭如此重要,竟被燕人恶意阻挠。如今月祭失败,月神必将不满!”
人群之中一少年突然喊话,梁王寻找着开口之人。
“圣女牲骑乃燕人所供,如今燕人失信,蓄意破坏我大梁月祭,岂能容忍!大梁还不快快攻打那狡诈燕国,将燕人献于月神!”
竟是梁白槿?!
梁王眉头紧锁,心下更是烦躁,怒意从胸口源源不断涌起。
“大胆!”大祭司重重震动手杖,月台不由得微颤抖。
“二公子竟敢口出狂言!出兵也应当殿下决定,此番挑拨置月祭千百年来的肃穆训诫于何处?置大梁国威胸怀于何处?”
梁白槿眼神冰冷,他拉扯着唇角露出冷笑,一个快步便翻身上台。
“我既是梁国公子,有何说不得?说不得的人是你!”
他无视梁王充满震怒的眼神,将担忧的目光尽数流向神情紧张的楚昔年。“大梁月祭强掳少女,残害无辜!多少牧民家庭因此家散人亡!”
“不仅如此,你们可知这牲骑乃何物?”他对着台下牧民扬声宣告。
牧民们皆神情茫然,怔然摇头。
梁白槿抿唇,想起年年的遭遇,和无数圣女与哑女的命运,他脸上残忍与痛苦交织。
在月色下,少年语气轩昂,“那牲骑是燕国少女!是大祭司将她们变为哑女后偷运到大梁!”
台下顿时沸腾,这千百年来牧民们一直遵守大梁礼法,连生人祭祀都不得不默默接纳,可竟然月祭竟骇人到如此地步!
少年话语不停,“今日月祭失败,不仅是受燕人诈毁,更是月神对我们的惩罚!我们应一起抵抗,废除生人祭祀!”
台下牧民有不少是圣女家眷,此刻眼神哀痛,听闻梁白槿的话语不由得想要起身共同呐喊。
“够了!”
梁王碍于牧民,一直未曾表露言语,现下终于忍耐不住。
“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挑拨民意!来人,把二公子给我绑到王宫!”
梁白槿仍未放弃,他在梁兵的拉扯下仍高升呼喊。“国盛民昌靠的不是自欺欺人的祭祀神教,而是自身的勇气和自强!既然燕人想要毁了大梁,我们岂能容此公然戏弄!”
少年被俘走,声音越飘越远,梁王和月族之人早已押着圣女匆匆离开。只留得台下众人与一片寂静的草原。
今晚月祭发生太多难以接受的事情,家国大事岂容百姓发言。可月夜下少年的呐喊震耳欲聋,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个模糊的梁二公子,也终于发觉了王朝的真实面容。
这些镇痛的真相宛如一双无情的手在他们胸口撕开一道裂痕。
......
“梁白槿,你究竟想做什么?”
漆黑沉寂的宫殿内,梁王背身立于梁白槿身前。“看来我还是对你看管不够,竟让你在月台之上说出如此离经叛道之语!你根本不配拥有王室血脉!”
梁白槿抬头,他眼眸里渗出血丝,面色惨白,话语冰冷。“你不是早都把我踢出王室中人了吗?那我说这些又有何干?”
“啪——”
梁王抽出长鞭,狠狠向少年脸颊鞭去。殿内只有兄弟二人,此刻鞭声在宫殿绕起余音。
话音刚落,梁白槿脸上便一阵发麻,他脑袋被迫甩向一侧,痛感瞬间涌上大脑,让他忍不住发晕。
“呵——”他强撑着清醒,扯开嘴角,不由得发出轻笑。
梁白槿抬眼与梁王对视,一双死寂的眸子撞向梁王的眼里。
“难道你不想吗?不想以此为由攻打燕国?”
少年死死盯着梁王,想要捕捉他的神情。“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早就想了吧!”
梁白槿看着梁王脸上藏不住的慌乱,不由得笑出声,在此刻寂静的宫殿显得尤为诡异。
“是你做的。”梁王并非询问,而是肯定地出声。
梁白槿并未回应,他不再理会身前之人,径直起身走出宫殿。少年的沉默便是答案,今夜他已达到目的,也看透了这腐朽可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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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边疆,军营驻地。
“将军。”陈飞跪趴在书案之下,轻声开口。
“离月祭已过十日,大梁并未有任何动静,线人也未查探出可疑之处,看来......”他试探着抬头观察台上之人的神情,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狠厉的眼神。
陈飞吓得快速低头,加快语气说出心中所想,“看来是并未大碍。”
林蒙阖眼,心下不停盘算。陈飞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如今那传言虽未停,但玄武使回他的密信依旧未提及此事,看来果然是不简单。如今大梁按兵不动,应当是再谋算新的计策。
将事情在心中缕清,他缓缓抬眼,呼吸也顺畅了几分。
“这事莫要声张,退下吧。”
陈飞默默退下,掀起帐帘的瞬间,夜晚的轻风趁机溜进帐内,竟将帐内挂靠在墙面的画卷卷起轻轻晃动。
画卷上将军的身影勇猛威严,可却无人注意这画卷竟平白多了几分人气。
......
黄庄子时,颜茶便收到了梁白槿的来信。
“明晚,必有行动。”
她默不作声地收起字条,重新拿出绢纸作回信:按计划,荒村接应。“劳烦大哥将这封回信亲自交给二公子。”
梁兵颔首,便踏着月色匆匆上马回梁。
颜茶不敢停留,立刻进屋。“师父,洛檠!”
屋内的二人还在探讨剑法,这几日洛檠诗书诵读愈是熟练,出口成章,姜烟还多传了洛檠两套剑法。
“怎么了?”姜烟柔声回应,屋内逐渐长开的少年也应声回头,神情坦然,气质卓绝,初有矜贵气息。
颜茶上前,拉着二人的手,将近月的谋划悉数告知,“师父,洛檠,明晚你们要听我的安排......”
屋内烛火跳动,窗外有些凉气的晚风从门缝钻进,吹在屋内三人的脸上,就连屋内原本明亮的烛火此时也暗淡了几分。
语罢,姜烟深深叹了口气,有感叹,也有忧虑。“师父知道你最近在谋划大事,可没想到,你这孩子心思竟如此之大!”
“你可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她眼角泛红,颜茶的一路她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正因为如此才止不住心疼,她有时甚至想过劝她放下仇恨,自在生活。可这话如何说出口,侯府满门蒙受大冤皆受无妄之灾,这份沉甸甸的包袱任谁也无法放下。
颜茶沉默,只是捏着师父的手紧了几分,她明白姜烟的情绪是为何,但她没办法释然。她怎会忘记家族仇恨,那是血淋淋的生命。上天给了她机会,甚至让她掌握了画卷的奇异,复仇简直如有神助。
洛檠轻声开口,“姐姐,我会听你的话,明日一早就按计划行事。”他回握着少女冰凉的双手,将暖意传于她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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