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藕花深处3

这画面极为模糊,李溋看不清视线里有什么,身周越来越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越来越清晰。

不对,不是自己的心跳呼吸,还有另一个人。

他好似落入一个虚无的世界,在空荡荡的地方听见别人的气息,李溋的心头升起恐惧。恍惚中,他被人推了一把,浓雾像死灰一样扑进耳鼻!

李溋重重咳嗽!然而跌了一跤,画面却消失了,眼前恢复清明。原来,未铭剑一直拿手里,这幅模样在别人看来,就是他拿剑不还。他们推搡李溋让他还剑,把他推倒后,见人呆呆坐在地上,以为推出了好歹,互相左看右看,没了下一步动作。

李溋呆了很久,片刻后他举起未铭剑,非常笃定道:“是我的剑!”

语出惊人,众人先是一愣,嘲笑道:“你的剑?胡说八道!言扬从灵剑谷将召出未铭剑!是我们亲眼所见!你说你的剑?!”

李溋从地上爬起来,他心里有许多困惑。想了想,只有师尊能解答,于是推开人群去找山月。人群哪里会让他走,七嘴八舌来抢未铭剑。心急之下,李溋唰得一声,未铭剑以一种对敌的姿势持在手中!

“让开!”

这一手太快,剑锋一抬,划伤了一个人的手臂,血雾溅出,那人闷哼了声。见他伤人,人群道:“你抢东西!还打伤言扬师兄!”

被划伤的人正是赶来的舒言扬,舒言扬捂着手臂,面露痛苦道:“我没事……师兄,未铭剑是我召出,请把剑还给我,好吗?”

李溋万万料不到伤了人,心里也慌,上前想问舒言扬的伤势。刚把剑背在身后,胳膊被人拽住,未铭剑也让人抢了过去。抓着他的人居高临下,眉心锁出悬针纹,似乎极不耐烦。

“好了,都不要闹了。灵剑谷怎么会出错?言扬,接着!”

此人是三十阶的仙尊,在外围看了半天闹剧,小孩子打闹,他觉得很平常,懒得管,但那个傻小子又伤人!闹大了免不了被那两位啰嗦,让他好好教育弟子。穹顶只带一个徒弟都管不好,天天惹事。自己那么多孩子,还能怎么管教!他到底来修仙的还是做奶妈子的!

烦躁,就不愿意动脑子分辨。仙尊把未铭剑还给舒言扬:“都散了!阿溋,今年没有来年再试,不是什么大事,你看言扬都被你伤到了,让师祖知道,她不罚你吗?”

李溋辩解道:“真的是!我的剑!”

悬针文更深了,仙尊揉揉眉心:“好好好,你的剑,那你用感应法诀感应它。”

感应本命剑的法诀,得有了本命剑后才学。不说李溋还没有本命剑,他参加召剑都是第一次,哪里会,这是故意为难他。见他没了反应,仙尊道:“不能感应是吧?快站回去,你是穹顶首徒,要给大家做个表率,天天这样闹,师祖脸上好看吗?”

李溋心里清楚和这些人说不通,他想去找山月,忽然一人道:“表率?师祖自从收了他,给他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不丢脸就算好了!”

“仙尊,您看看他,不服气呢!”

“同门之间的事老是告师祖!抢剑伤人,难道他还有理!”

面对口诛笔伐,成年人尚且难以分辨,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那句脱口而出的“是我的剑”,全因秘籍册子里那句——本命剑与主人有感应,李溋把他看到的画面理解为感应。

但此时,仙尊的劝诫和众人的指责让他失去判断。委屈和愤懑涌上心头,他满脸涨红,眼眶酸涩。

从前一言不合,他会直接动手。可现在已经伤了人,正如他们说的,老是闹事,给师尊丢脸!委屈无处发泄,眼泪忍不住往下落。

就在这时,一袭檀木香气飘来,柔软的锦帕替他擦去泪水。山月蹲在他面前,柔声问:“怎么了?”

见到师尊,李溋更难过,他抓着山月的袖子,啜泣道:“真的是……我的剑……”

山月与姜麟对视了一眼,她们察觉动静过来,只看见李溋眼泪汪汪,舒言扬满手是血的场面。

姜麟看了看舒言扬的伤势:“伤口有些深,不过没有伤到筋骨,无碍。”

她捏了个决,为舒言扬暂时止血。众人七嘴八舌叙述经过,重点都放在李溋抢剑伤人。未铭剑自己飞过来这一节,给他们忽略了。

山月听完问道:“为什么说是你的剑?”

李溋道:“我有感应……”

山月不解:“什么样的感应?”

李溋此时心绪不宁,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看到的东西。

见他无措,山月向舒言扬伸手,舒言扬一愣,明白师祖要未铭剑。身边的人道:“师祖,灵剑谷难道会出错吗?”

山月道:“既然有疑,我教你们感应本命剑的法诀,试试就知。”

“可是师祖,这不公平!”

“是啊师祖!本来就是言扬的剑,为什么要他自证!”

按道理的确如此。正僵持,姜麟道:“感应本命剑人人都要学,现在师祖亲自教你们,不要看吗?”

众人面面相觑,山月授课总是人满为患,有这种机会怎么能放过。

这时,舒言扬递上未铭剑:“师祖,说清楚更重要。”

山月控制未铭剑浮在高空,她徒手画感应的诀,将要点详细告知,一时间,所有人认真临摹,无人再议论李溋。见学得差不多,掌门道:“本命剑只会感应主人,来,所有人一起试。”

所有人对未铭剑使用感应法诀,连提出异议的那几人也兴致勃勃,自证变成了教学实践。

可唯独当事人没有动。

山月知道他学符很慢,轻声道:“阿溋,别紧张。心随意动,聚灵于指尖,试着和它呼应。”

李溋垂着头,还是没动,见他的模样,山月担心道:“阿溋?”

李溋抬头,眼里已经没了泪水,他看着山月,固执道:“为什么……要自证?”

山月耐心解释:“既然提出了异议,我们是不是应该……”

“这就是我的剑!我不自证!”

不等说完,李溋就打断她的话,推开人群跑了!

见此情况,长老仙尊忍不住道:“师祖袒护他,他都不懂,真的太不知事了。”

“是啊,还是穹顶弟子,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位置,说出去真是……”

顾忌山月众人只敢小声议论。姜麟用眼神询问山月,望着李溋跑远的身影,山月摇头道:“继续召剑。”

她收回未铭剑,交还舒言扬。舒言扬却没有接,双手推还:“师祖,方才弟子尝试召唤,也不能感应未铭剑。不知是我有伤,还是学艺不精……既然师兄有疑问,未铭剑先交给师祖,待弄清真相弟子再取回。”

山月把剑递给姜麟身边的弟子:“李溋是我的弟子,放在我那对你不公平。掌门,不如安置在藏剑潭。”

召剑结束后,山月回到穹顶。穹顶弟子说找遍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李溋。山月说了声知道了,让人不必再找。

弟子道:“小师兄会不会跑下山?”

山月道:“不会,不必担心,你们先去吧。”

她隐隐知道李溋躲在哪里。

穹顶后有一块荷花池,傍晚,粉嫩的花瓣合拢一处,与碧绿荷叶随风晃动。这里的花叶足有半人高,山月踩着木台走入荷花池,分开几只大荷叶,她找到了一艘小舟。

李溋坐在小舟角落,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山月走上船,他听见了动静,却没有动。直到山月坐在身边,他才抬起脸,小手揉了揉脸,抹去脸上的泪痕。

手边有一只早熟的莲蓬,山月把它摘下来,慢慢拨开。

“未铭剑,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看到,模糊的雾……”李溋揉了揉眼睛,他靠近山月,头轻轻靠在她手臂上,指着心脏说:“我听见了,心跳,不是我的,和我一起跳。我以为是人……秘籍上说,剑也有心跳,还有呼吸,一起呼吸……”

他抬头问:“师尊,我弄错?我又闯祸……”

这一点,那本儿童秘籍倒是没有错。

山月想了想,竖起双指起剑诀,一柄寒剑带着冰晶飞入藕花深处,稳稳落在山月手中。山月牵着李溋的手,放在玄鹤剑身,指尖灵光亮起,李溋听见了一阵心跳,砰……砰……砰……。山月又让他按住自己的脉搏,山月的脉搏和玄鹤剑的震动一致!

李溋高兴道:“我没有弄错!”

山月道:“同频共振,的确是本命剑的感应。当年师尊寻到玄鹤,也是感受到重合的心跳和呼吸。不过……”

不过,那是剑魄的生命,未铭剑还没有剑魄,为什么他会听到呼吸心跳?还有画面,山月当年并没有看到什么画面。她没有把疑问说出口,青青的莲子剥了一手,山月撕去莲子外衣,问道:“感应的法诀,你不愿意学吗?”

李溋道:“愿意!我只是……”

山月:“只是怕学不会,怕不能感应成功,被旁人质疑,对师尊说不好听的话?”

李溋点头,山月道:“阿溋。如果你觉得剑是你的,就去证明给大家看。这并非自证,而是你提出的质疑,就要拿出证据。我们也要学会接受现实,如果最后证明不你的,你刺伤舒言扬,就要和他道歉,也要受罚,好不好?”

李溋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他抬起眼睛,浅眸水盈盈:“如果不是,师尊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山月揉他的脸:“我收你为徒,一辈子都对你负责,不会放弃你,也不会抛弃你。”

像是一桩心事了却,李溋笑了,山月把莲子递给他,李溋看了眼山月,没有接,神情有些犹豫。山月道:“不喜欢吃莲子?”

李溋摇摇头,像是在下了什么决心,捏起一颗,皱着眉头吞下去。片刻后,张大眼睛惊讶道:“师尊!不苦!”

山月意外:“苦?是不是从前吃得太急。”

她让李溋看她手里的莲子,两瓣莲肉分开,露出里面一颗嫩绿的小芽,芽上沾着粘液,山月将它取出来道:“这是莲心,莲心是苦的,去掉就不苦了。”

李溋看着这颗小绿芽,他有些犹豫,问道:“师尊,为什么,不哭?”

“哭?”

山月不理解他的问题,李溋解释道:“母后,拨莲子,总哭,抱着我哭,说对不起……”

世人常把莲子比作怜子心,山月猜测,或许皇后知道要送他走,看着莲子,想着母子分离心中难过。她道:“皇后自己难过,忘了去掉莲心,所以总给你苦头吃?”

李溋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和山月一起笑了。

小孩再苦闷,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晚膳后,李溋表示会努力练习感应法诀,证明未铭剑是他的。他回自己的屋子独自练习。而山月拿了一件衣服,去了穹顶正殿。

姜麟正在殿内等。山月把衣服递过去,这是李溋那件被划破的衣服,看着破损处姜麟道:“他说这几天划破的?”

山月:“手臂是新伤。”

姜麟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取了他的血?可……图什么呢?他怎么确定阿溋一定能召出剑?”

或许,是对方确定自己召不出剑。

这是无端的猜测,山月没有说出口:“阿溋说未铭剑自己飞到他面前,他与剑有感应,错不了。”

姜麟道:“如果未铭剑是李溋的,你准备怎么办?”

山月:“是谁的就给谁。”

姜麟:“另一个呢?要处置得拿出证据,这种事很难找到证据。”

山月:“就说灵剑谷弄错了。”

姜麟意外:“啊?”

山月:“你也说很难找到证据。一个皇子,另一个……舒言扬是什么?”

姜麟:“至少是个小侯爷。”

山月:“他们争起来,把谁逐出玉匣宫好?如果是舒言扬,恐怕皇后会亲自来玉匣宫求情。若是李溋,我先说,他的情况去不了别处。和稀泥不是你最擅长的吗。还问我。”

姜麟啧了声,道:“这泥也不能天天和。他们两这么争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山月纠正:“阿溋没有争。”

姜麟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我真是不懂,阿溋好歹是个皇子,还是皇后所出,宫中怎么一点也不管他,连生活费都是你出的!真不要他了吗?”

山月道:“他五岁就上山,哪个疼爱子女的父母,舍得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到千里之外。不说不要,将来要也不给,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正常事都很难分辨,回宫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姜麟笑道:“你就是偏心他。”

二人说了半日,除了和稀泥,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有万全之策。

李溋练习法诀练了很久,他觉得小有所成,想给师尊看看。走到庭院见暖阁没有灯火,以为师尊休息了,便不去打扰。

夜风凉丝丝,小孩那一点点困意被吹散。睡不着索性多练练。头顶的大桃木悉悉索索,张牙舞爪,李溋有些害怕,他离开后院,见前面有光,便去那边练习。

走到前殿时,听见了师尊和掌门的声音。李溋心中一喜,上前敲门。

才靠近,就听掌门道:“早知道不接这烫手山芋了。当年宫中将李溋送走,是不是因为算出他命格凶煞,克六亲?将来会搅得天下大乱,惹出腥风血雨。”

李溋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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