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鹿山像一块黑压压的巨石,压在仙京头顶。不熟悉这里的人,每回抬头都会被这座大山吓住。鹿山上散落很多残垣断壁,那是上清派,曾辉煌过的证据。
宁鸢脚步匆忙,抱着食盒,送进还算避风遮雨的屋子里。
她轻轻推了推床上躺的人:“师尊,我带了吃食,还有些药过来。”
萧云动了动,没有起身:“你哪来的钱?”
宁鸢道:“李师兄给的。”
萧云微微偏头:“阿溋?他过来了吗?”
宁鸢摇头:“没有,李师兄说,他被他的师尊管得紧,以后不一定能过来看我们。”
萧云低低咳了声,摸了摸脖子上的掐痕。脑中回忆着暖阁那日,李溋掐住她的脖子,毫不避讳暴露他阴冷的一面。她相信,如果自己再流露出杀山月的**,她的脖子已经断了。
“是么,那他得偿所愿了。”萧云推开食盒:“阿鸢吃吧,我吃不下。”
身后许久没有声音,萧云回头,见宁鸢双眼通红,眼泪不断滚落,都被她无声擦去,她坐起来道:“怎么了?别哭啊。”
宁鸢摇头,她揉了揉眼睛说:“师尊,我们上清派古往今来都是大派,如今一时消沉不是什么大事,以您的本事,早晚可以重新来过!多吃点,还有我陪着您!”
她本意安慰,可萧云听了,心中更低落:“阿鸢,以后我们师徒二人好好过。等你再大些,我给你找个好人家成婚,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好不好?”
很早以前,萧云对所谓的正常人生活嗤之以鼻,认为御剑天地,自由自在才是人生。可遭此一劫,她彻底没了心气。宁鸢耳濡目染,志向同她一般,不解道:“您一直说只要努力,什么都可以实现,何必说丧气话?”
萧云摇头:“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从前是师尊太天真,我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就连自由自在,也做不到。阿鸢,你已经看到了师尊的后果,这条路不好走。”
宁鸢道:“师尊不是说我的天赋很好?如果师尊累了,换我来勤奋修炼,早晚有一天可以振兴上清派!”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萧云道:“你的天赋和同门相比是好,可是和其他修士比较,却……”从前逃避说这些话,怕伤宁鸢自尊,见她执着,萧云不得不说实话:“师尊去了玉匣宫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我们做不到的。”
宁鸢沉默良久,低声说:“那是你不行……”
萧云:“什么?”
宁鸢道:“你连内门都考不上,怎么来断定我也不行?!再说,玉匣宫那些弟子人品败坏心思恶毒!如果那样的人才能拥有天赋!我宁愿不要!我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能力给你赚回一口气!”
萧云:“阿鸢别傻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鸢大声道:“那是怎样?!你总说难!这不行那不行!遇到一点事就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你真的努力过吗?!从前师尊不是这样的!不就是被那些人说了几句,就让你变成这样!”
说完扔下食盒,赌气出门,汤汤水水撒了一地。萧云喊也喊不住,怕她有事,下床追了出去。不等出门,宁鸢突然退了回来,她定定看着前方,双眼大睁,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般,抬手召剑!
几道红光迅捷无比朝她飞来,封住了宁鸢的嘴和手足,宁鸢当即失去意识,昏倒在地。萧云连忙扶着她,黄昏已过,最后的亮光,把一个人的影子照进了屋里。
山月颔首:“萧掌门,好久不见。”
萧云怔怔看着她,脸色惊疑不定,山月道:“不是他出卖你。”
她招了招手,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枚黑色灵石,靠近山月时害怕似的躲了躲,山月用手指敲了敲他:“天天乱跑!”
一块石头,居然让人看出了沮丧的神情,他飞进山月怀里,藏到深处再也没有出来。
萧云道:“是我杀了印鉴长老,您……”
山月找了块干净的台阶坐下:“跟我说说,那晚发生了什么。”
萧云颇感意外:“你不是来杀我?”
山月:“怎么也要给个留遗言的机会。”
萧云护着徒弟道:“跟阿鸢没关系,您别伤害她……”
山月:“我的徒弟要是敢这么跟我说话,早让我打死了。”
她想动手,萧云根本拦不住,权衡之后安置了宁鸢,过去和山月坐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能和您坐在一起。”
山月道:“此情此景,分什么上下尊卑。除了印鉴长老,其他人呢?”
萧云:“谁?”
山月:“从外面历练回来,五十多个弟子。”
萧云神色大动,似乎回忆起不堪的往事。山月心中一紧,心道真的是她动的手?对方沉默很久,才道:“他们要跟我玩捉迷藏……”
山月疑道:“捉迷藏?”
萧云面露痛苦:“那晚,那晚阿鸢偷偷上山找我,她听见了我和印鉴长老的对话,觉得我被欺负,去找他理论。我追过去时,见长老推搡阿鸢,以为她受了欺负,一不小心……将他推在石头上。明明就差一步能进内门,却出了这种事。我害怕极了,头脑不清醒,见四下无人只想毁尸灭迹。可是拖到崖边……正想扔下去时我却看见……”
那晚电闪雷鸣风雨交织,萧云拖着印鉴长老,只要扔下去,这一切就结束。她能安稳得参加考核,进入内门习得高深仙术,能复兴上清派……
然后,不断闪烁的白光中,忽然照出很多人影。萧云僵在原地,回头一看,足有五十多人站在高处。玉匣宫的校服,在闪电映衬下变得惨白,一个个如同拖鬼下地狱的白无常。
为首的年轻修士看着萧云,忽然笑了:“杀人抛尸啊,这破学宫可算有点有趣的事。”
她抱手弯腰:“喂,大娘,年纪这么大还修仙,可不容易啊!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你陪我们玩一会。”
少男少女们笑了起来。
“你藏,我们找,只要不被找到,就放过你哦!”
萧云:“我一个人怎么可能躲得过五十人,他们说找,其实驾驭着剑在林中乱刺,我被伤得……”她一时说不下去,掀开袖子,手臂上全是剑伤。
“我知道我完了,也不想躲,想去自首。但他们拦住我不让走,嘴上说什么确实欺负了我。那晚雨很大,地上都是泥坑,他们说,只要在烂泥里泡满一个时辰,就当我过关。”
山月:“你答应了吗。”
萧云已心灰意冷,不做这帮世家子弟的乐子。众人强行将她按在地上,污泥从鼻子里腔进去,窒息来得那么快。
“我有什么选择?师祖,你不计较出身,让每个人都可以去学宫,真的是件好事吗?那么多的戒律,到底约束了什么?”
太多人问过这个问题,学宫制创立之处,许多贫民学子得以修成正道,成为传世名修,可时间一久,很多东西开始与初心相悖。
“后来呢?”
萧云:“后来我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在穹顶了。”
山月:“中间发生过的事,你完全不知道?”
萧云:“我现在的处境,没什么必要撒谎。”
山月看了她一眼:“脖子上的伤也是他们做的?”
萧云面露意外,像在说,您不知道?她没有说这是谁所为,说到现在,一切明了。山月站起来,向她正礼:“是我御下无方,他日,定还你公道。”
萧云:“你……你不抓我走么?”
山月道:“既然是误杀,罪不至死,其他还需进一步确认。”
这时,晕过去的宁鸢忽然惊醒,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呜咽声里带着急切。萧云以为她出事了,不等询问,面门袭来一股极强的灵力!从每一处关节侵入五脏六腑,直将她震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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